“這樣好的一個機會,顧氏那賤.人怎麼可能放過呢?”差不多的時候,鄧貴妃懷裡抱了一隻通體漆黑、獨四爪雪白、是爲名品烏雲蓋雪的獅子貓,坐在明光宮假山裡的小涼亭裡,怡然自得的道。
由於太子大婚,特意提前兩日開始染起的指甲,隔了一日豔色絲毫未褪,依舊紅得觸目驚心,宛如才流淌出來、尚未乾涸的血。精心保養仍舊白嫩細膩的手打從烏雲蓋雪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上撫過,紅白黑三色交相輝映,有一種難以描述的詭異。然而獅子貓愜意之極,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將毛茸茸的貓臉在鄧貴妃手上蹭了又蹭,不住討好。
姚桃被賜坐在下首,無心留意它,心神俱被貴妃之言吸引,帶着疑惑的問:“娘娘不打算爲公子聘那宋西月?”正如衛長嬴和顧皇后的推測一樣,這回太子大婚,鄧貴妃之所以格外留意宋西月,確實是因爲承嫺郡主出閣那日引起來的。
當日並不知道鄧宗麒心意的鄧彎彎跟姚桃一起回宮的路上,偶爾提了一句“今兒個認識了兩位宋家姐妹,內中的西月姐姐生得與衛家三姐姐真真是像極了,若不是她們說明,我還以爲是衛家的姐妹呢”,鄧彎彎不曉得,姚桃可是得了鄧貴妃之命,要爲鄧宗麒物色類似於衛長嬴這樣的容貌豔麗明媚的大家閨秀爲妻的,頓時就留上了心。
那天晚上避開衆人和鄧貴妃一講,鄧貴妃思索片刻,次日蘇魚漓出閣,就打發姚桃去蘇府道賀,順便親眼看一看那宋西月與衛長嬴到底是怎麼個像法?姚桃回宮後稟告,道是這是宋西月果然酷似其表姐,鄧貴妃當時沒說什麼,昨兒個太子大婚,宋西月隨母進宮慶賀,鄧貴妃可是特別把她召到跟前問了又問、極親切和藹的。
這在姚桃看來,當然是貴妃也動了心。可現在聽貴妃的意思卻全然不是這樣?
鄧貴妃哂道:“你忘記她與衛長嬴的關係了嗎?”
姚桃轉念一想,立刻想到之前自己建議把鄧彎彎許給瑞羽堂旁支子弟衛青時,鄧貴妃就說過衛青與衛長嬴乃是同一支的堂兄妹,是會來往的親戚,萬一因此讓鄧宗麒對衛長嬴越陷越深,乃至於不可自拔、被人覷出異常來……以沈藏鋒與衛長嬴的出身,以及鄧宗麒不過是鄧氏被族人厭棄、全靠貴妃扶持纔能有今日的景遇,鄧宗麒豈不是會因此事萬劫不復?
那衛青遠在鳳州,與衛長嬴還是追溯到曾祖父的血緣了。更何況這宋西月,可是衛長嬴親姑姑的女兒,而且人也就在帝都。可以想到,若鄧宗麒娶了宋西月,往後縱然不能時時見到衛長嬴,人情來往,也不難聽到衛長嬴的事情——想到這兒,姚桃明白過來,道:“娘娘昨兒個,是故意召了那宋西月到跟前的?”
鄧貴妃嘴角一勾,淡淡的道:“顧氏一個勁兒的想抓本宮的把柄,本宮看她這樣的用心,怪不忍的。既然如此,索性送她一個把柄又如何?”
姚桃忙問:“那,娘娘打算如何?”
“她曉得本宮素來寵愛麒兒,但凡麒兒有所欲,本宮從不吝嗇,想方設法也要令他如願。”鄧貴妃冷笑着道,“如今既然曉得本宮‘覷中’了這宋西月……你想她連申博求娶衛令月都要插一腳,更何況是本宮這兒?”
貴妃慢條斯理的道,“顧氏想拆臺,無非是兩個法子,一個是讓宋西月另配他人;第二個就是在麒兒這邊動腦筋。只是顧氏非常的狡詐,既有本宮格外留意宋西月在前,她一定不會直接讓宋西月配人,免得太着於痕跡,在聖上跟前交代不過去。本宮想着,她多半會讓旁人出面。”
姚桃道:“娘娘是說?”
“她會趁機向宋彤夫婦賣個好。”鄧貴妃眯着眼,慢慢的說道,“宋彤在澤州任官多年,最近纔想方設法的調回帝都,不就是爲了膝下這兩個女兒的終身大事嗎?只不過他們纔回帝都,即使這兒有親戚,一時間也選不着合適的人。你看着吧,顧氏一定會給衛盛仙提醒幾個不錯的女婿人選、同時也會變着法子叫衛盛仙認爲麒兒不是宋西月的良配的。”
“娘娘既已推測了顧氏會這樣做,卻不知道咱們該做些什麼?”姚桃沉吟了片刻,請教道。
鄧貴妃卻道:“由着她去!正好讓她忙着這件事!”她若有所思道,“不給她找點事做,本宮真正想做的事情,她少不得又要來搗亂!”
姚桃一怔,下意識的問:“娘娘要做什麼?”
“申博非但年滿十六,而且十月就封了伊王。”鄧貴妃嘿然道,“如今又出了一個與衛長嬴容貌酷似的宋西月,顧氏怕是沒功夫再跟他磨蹭,很快就會准許他迎娶衛令月……那樣的話,他最多也就是捱到新婚之後滿月,肯定就要去伊地了。本宮得想想辦法助他一助、萬萬要讓他留在帝都纔是!”
“娘娘不是已經有養在妙婕妤那兒的十六皇子、十七皇子了嗎?”姚桃詫異的道,“伊王殿下雖然頗得上意,然而寵愛到底不如太子殿下的。再說伊王殿下乃是珍意夫人所撫養長大,也才這兩年才……”
“十六、十七太小了。”鄧貴妃嘆了口氣,道,“這兩位皇子一個才七歲另一個才五歲!還沒有清欣大呢!縱然扳倒了申尋,你想聖上會放心把大魏交給不足十歲的幼主嗎?主少國疑呵!若是盛世太平倒也罷了,如今的大魏……連本宮這個深宮婦人都聽說現下外頭不是很太平了,否則何必遣御前侍衛赴邊建功?就連聖上,之所以不喜理政,還不是因爲各處呈遞上來的皆是不好的消息,看得多了就厭煩了,索性眼不見爲淨?”
姚桃聽着心下有點發慌,喃喃道:“太子殿下的諸位兄長,除了大皇子、四皇子身死外,餘人都在封地。聖上膝下,除卻太子殿下與伊王殿下,如今年長些的只有十二皇子,從十三到十五三位皇子都陸續夭折了……聖上不喜歡十二皇子,那……萬一聖上……縱然去了太子,豈非只能是伊王殿下?”
十月份得封伊王的申博,雖然因爲懷疑其生母周寶林死於顧皇后之手,對未央宮存着敵意。但和明光宮也算不得非常親近——申博的養母珍意夫人在剛剛收養他時還風光着,因爲珍意夫人自己只有一個女兒,所以對申博還不錯。
然而沒多久珍意夫人失了寵,那之後固然未被降位,但要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安吉公主厲害,鬥錦宮其實也和冷宮沒什麼兩樣了。
而且珍意夫人失寵後沒多久又生起病來,由於種種緣故,身子骨兒一下子差了下去,幾乎三天兩頭的病倒。在這種情況下,安吉公主日夜侍奉榻前,珍意夫人自身難保,危難之時遠近親疏到底顯現出來,母女兩個忙着彼此安慰鼓勵都來不及,哪兒還有閒心去管申博的死活?
無人關心的申博就這樣在宮裡亂七八糟的過着,到了年歲遷到皇子們居住的嘉木宮,經常幾個月纔回一次鬥錦宮,那也不過是怕被人彈劾他對珍意夫人不孝。這位殿下對養母都不親近,更遑論是如今因爲有共同敵人結盟的明光宮呢?
姚桃聽着鄧貴妃的推測實在是失望——這些年來明光宮費盡心機的算計,不就是想取未央宮代之、易儲君爲她們所支持的皇子嗎?本來姚桃一直以爲鄧貴妃讓妙婕妤收養十六皇子和十七皇子是爲了取代太子,結果現在貴妃卻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十六皇子、十七皇子不過是養給外頭人看的,因爲貴妃很清楚聖上再寵愛幼子也不可能在大魏內外交困的情況下立幼主。
也就是說,即使廢棄了顧皇后與太子申尋,繼位的也會是十一皇子、伊王申博或者十二皇子申誠?這兩位皇子與明光宮都不親近,而且年歲都長了,不同十六、十七皇子那麼容易籠絡……倒也不是說姚桃忠心於鄧貴妃就是爲了扶持親近明光宮的太子登基之後享受富貴,只是她一直以爲理所當然的事情,辛辛苦苦幾十年後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心下難免沮喪。
正悻悻之際,鄧貴妃察覺到她的低落,忽忽笑罵道:“你真是傻了,太子以上諸子,除了大皇子與四皇子,餘人是在封地又不是死了,難道不能回來承位嗎?”
姚桃一愣,飛快的思索了下明光宮與諸王、諸皇子的關係,卻失望的發現除了養在妙婕妤膝下的十六、十七皇子外,聖上諸子裡最和明光宮熟悉的居然只有一個伊王申博!
不意鄧貴妃繼續道,“所以所以縱然扳倒了顧氏和申尋,申博承了位,那又怎麼樣?你以爲他能夠爲所欲爲嗎?他的養母珍意夫人出身卑微,得寵也不過是靠着一副天賜的好容貌罷了!安吉固然是個厲害的,然而她也快下降了。再者安吉的厲害也就是護着她們母女在這宮裡過得下去,還沒到能夠助申博掌控這天下的地步!申博的生母雖然是溪林周氏之女,然而這些年來周家也沒怎麼管過他……他的心胸並不寬敞,周家是他外家,在其母不明不白去世後,卻畏懼顧氏的地位與寵愛,既不追查周氏死因,也不設法照應他。恐怕他一得勢,頭一個就要對付周家,更不要說扶持周家了!你說他往後能不靠着本宮?能一登基就把本宮丟開?本宮先前是和他沒什麼情份,然而本宮與他可也沒什麼仇怨呵!”
姚桃怔道:“怎麼娘娘這些年來……一直都是打算讓伊王取代太子殿下的嗎?”
“也不一定是申博。”鄧貴妃眯着眼,淡淡的道,“年歲既長,不至於讓聖上擔憂主少國疑;帝寵過得去,不至於讓聖上掃一眼就不喜到跟前;智慧平平,既不至於扶不起來、也不至於聰明過了頭讓本宮沒法放心……當然最重要的是絕對不會倒向顧氏那邊,符合這些要求的隨便是誰本宮都不在乎。”
貴妃的聲音有片刻的哽咽,“反正本宮的雋兒已經沒有了,這大魏的天下,只要不是給顧氏那賤.婦母子得了去,無論落在誰的手裡,與本宮又有什麼關係?本宮……只要報仇呵!”
一滴清淚,順着鄧貴妃悉心保養、然而終究敵不過歲月,在日光下已有淡淡痕跡的臉上滑落,滴入獅子貓的皮毛之中,獅子貓撒嬌似的擡頭叫了一聲,扭頭伸舌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