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過去了……”除夕夜,衛長嬴華衣美服,嚴妝累飾,含笑端坐於堂上,受着晚輩及下人們的禮,嘴裡說着吉祥的話,手中不斷髮下賞錢,心裡卻有着淡淡的惆悵,“夫君出征在外,也不知道是否一切安好?”
“三嫂子,”身旁的霍清泠同樣裝束華美,懷裡抱着沈舒窈——沈家的這位六孫小姐眉眼很是清秀,但卻沒隨到父母。她剛落地那會,衆人既是湊趣也是祝願,都說她像父親像母親。可長了一點之後,卻發現她活脫脫像極了她的大舅舅霍照玉。這讓成親多年來纔有一女的六房夫婦不免很是遺憾。
好在霍照玉也是個美男子,這六孫小姐長大之後料想也是個美人。
不過沈舒窈遠不及她的幾位堂姐安分,雖然是還不滿週歲的嬰孩,卻出奇的能折騰。就是如今沈家上下公認頑皮的沈舒燮跟公認難伺候的沈舒顏小時候都比她好帶。
這不乳母哄不住了纔過來交給霍清泠,霍清泠抱着她倒是安靜了一刻,此刻又鬧騰了起來,霍清泠不得不側頭向衛長嬴請求,“我帶窈兒下去會?您看她吵得咱們話都說不成了。”
這時候衛長嬴還在跟族裡幾位老夫人寒暄,也覺得小侄女在旁哭鬧不成體統——本來讓乳母抱下去就好,不過霍清泠初爲人母總歸不放心,衛長嬴現在敷衍這種場面已無所謂幫手,就點頭道:“你去吧。”
等霍清泠告罪之後抱着沈舒窈下去了,幾位族中的老夫人拿沈舒窈打趣了幾句,就問起了五房來:“早先聽說五夫人會帶兩位小公子回來的,後來又說不回來了?”
原本除夕宴上都是按照輩分稱呼的,但自從沈藏鋒再三清洗家族後,好些近親被整房處置,本宗地位穩固後,剩下來的族人心存懼意,再不敢自恃輩分。於是現在遠遠近近的親戚都用了疏遠而恭敬的稱謂。
對此,衛長嬴客氣了兩次之後也就跟她們一起改口了——她之前吃過幾次輩分上的虧,樂得能夠在這裡寬鬆些。
“原本是要回來的。”此刻她微笑着道,“這不是舒明要去蒙山守礦麼?夫君他們不放心,到底舒明從前也沒有獨當一面過,只是又抽不出人手過去教導他。想着五弟妹總歸是他長輩,在那裡也能給他壯一壯膽氣……就請五弟妹辛苦辛苦,過了年再回來,也讓舒明有段適應的日子。”
其實沈舒明名義上是去蒙山接手玉礦的,實際上是被礦上副總管看管起來——就他那副紈絝樣子,誰敢把偌大的玉礦交給他來管?
更不要說那個玉礦還不是沈家獨有的,若給他折騰出什麼問題來,瑞羽堂跟衛新詠肯定不依。
也是知道這個消息後,衛長嬴心裡的怒火才平靜了點:丈夫還沒護短到底,知道這個侄子得好好管教,免得再惹下大麻煩!
老夫人們不管知道不知道沈舒明這個所謂玉礦總管的真相,此刻總歸都衆口一詞的說沈藏鋒夫婦對侄子好。
不過也有人試探着說起沈舒明之前作的事兒:“……雖然說救父心切,卻也太過鹵莽了。若非閥主精明,拿了個替身換了他回來,簡直是……”
“少年人嘛,哪有不犯錯的?”衛長嬴看了一眼,這位老夫人孃家姓顧,是帝都顧氏的旁支之女,算起來跟顧弋然的血緣不是很遠,她的丈夫是沈藏鋒清洗之後補上來做族老的,所以對沈藏鋒夫婦頗爲親近。
這老夫人看年紀足以做衛長嬴的母親還要長個半輩,但論輩分其實跟衛長嬴相齊。平常宴席上見面,都是照着衛長嬴的口風說。
此刻忽然說起沈舒明的不是,大抵是爲了取悅於衛長嬴——沈藏鋒因爲差點拿次子沈舒燮換沈舒明,被衛長嬴打得三天不敢出門的事情,西涼上下都引以爲戒。這顧老夫人知道衛長嬴固然敢關起門來毆打親夫,但場面上卻未必好意思繼續對沈舒明趕盡殺絕。
畢竟沈舒明已經被沈藏鋒打發到蒙山裡去了。
現在顧老夫人這麼一提,即使被衛長嬴拒絕了,也等於是提醒了一部分人,要討好這位閥主夫人可以從哪裡去做。
但衛長嬴雖然至今對沈舒明惡感難除,要說暗示讓人去折騰他卻也不願意。畢竟沈藏鋒等人對沈舒明這侄子還是在意的,沈舒明又不是什麼聰明的人,萬一他在玉礦那邊出點什麼事,驚動了沈藏鋒等人……本來出征在外需要操心的事情就很多了。何必再給丈夫增添麻煩?
因此衛長嬴又道,“知錯能改,那就是了。咱們做長輩的還是得放寬了心,不然的話,把孩子們嚇得個個束手束腳,固然不敢輕易犯錯,卻也不好的。咱們沈氏子弟素以驍勇爲傲不是嗎?”
顧老夫人聽着這話,就有點尷尬。
衛長嬴也不願意冷了她的心,特意朝她笑了笑,道,“有些日子不見顧老夫人您,今兒看着可是精神多了。”
那顧老夫人的赧意這才略消,笑着道:“您說的是,這也是有個緣故的。”
實際上大過年的,但凡沒有特別的煩心事兒,誰臉上不帶三分喜色?這樣看着可不就是年輕了?
衛長嬴這麼一說,沒想到顧老夫人還真認了,她跟附近幾位老夫人都饒有興致的問:“哦,卻不知道顧老夫人爲何今日特別精神?難不成是家裡有什麼喜事嗎?”
顧老夫人笑道:“要說喜事肯定是有的,不過那是大半年前了——當時諸位不都還隨過禮嗎?”
“您是說娶孫媳的事?”大半年前這顧老夫人的一個孫兒成親,衛長嬴不但隨了禮,因爲當時空暇,還帶着兒子侄女過去湊了會熱鬧,此刻就笑道,“我知道了,一準是您這孫媳有了好消息?”
其他幾位老夫人也這麼猜——但顧老夫人卻笑着道:“好消息暫時還沒有,但想來也是早晚的事情。我高興的倒是這孫媳能幹得緊,真真是賢惠可人,叫我越看越心疼!”
她狠狠誇讚了一番那出身於溪林周氏的孫媳如何如何能幹如何如何孝順,末了感慨道,“我只得一個兒子,偏偏媳婦去的早,兒子又不曾續絃。早先讓長孫媳管家呢,長孫媳生產之後一直病懨懨的。底下幾個孫媳又能力有限,到底這個孫媳進了門之後啊我是放了心,如今除了吃了睡睡了吃外竟都沒有旁的事了。”
衆人都笑:“這也是您的福氣,這天底下孝順的媳婦好找,又孝順又能幹的可就不一定了。您是該有這番福的。”
也有老夫人關切的問:“這樣能幹的孫媳,想來家中教導定然是極好的……卻不知道她可還有在閨閣裡時常在一處的姐妹不曾?我家幾個小子,倒也到了要議親的年歲了……”
衛長嬴起初含笑聽着,到這裡漸漸會過意來,這是想給本宗說親嗎?
只是之前顧老夫人雖然提起沈舒明,但按着這位老夫人的爲人,正是要竭力靠近閥主這一房的時候,那就肯定不會考慮沈舒明瞭……難道是……
她就也笑着問了一句:“張老夫人說的是,顧老夫人您可別捨不得,您家裡已經娶了一位賢惠能幹讓您讚不絕口的孫媳了,這有好的,也得勻些介紹咱們曉得點是不是?”
果然顧老夫人含笑打趣兩句,就痛快的交代了那孫媳周氏在閨閣裡時有個一起長大的表妹,是容城鄧氏本宗之女,過了今晚是十五歲,才貌雙全又溫柔賢惠,與她滿意得不得了的孫媳周氏是極相似的性情。
……次日,忙完了祭祀等事後,衛長嬴揮退餘人,就與黃氏商議:“這鄧氏應該是想介紹給二哥的吧?”
“若不是爲了大公子,那肯定是給二老爺了。”黃氏笑道,“咱們二公子還不到議親之年呢!再說,這鄧氏出身不高,哪裡配得上咱們二公子?”
“真要是個溫柔賢惠不做作的就好了。”衛長嬴嘆了口氣,“只是年紀忒小了,才比顏兒大兩三歲。往後這繼母跟繼女要怎麼相處呢?尤其顏兒性情倔強。”
黃氏覺得她替二房操的心也太多了,就提醒道:“二老爺的身份,即使續絃那也肯定是未嫁之女。哪裡可能有年歲太長的呢?再說四小姐都十三歲了!還能在家裡待幾年?您要是怕她跟繼母處不來,等這新二夫人過門後,您讓四小姐繼續住在六房就是了。婢子覺得這新任二夫人,即使是個好心的,也未必一定要四小姐住回二房,到底母女年歲彷彿,相處起來也尷尬不是嗎?”
“明後日我寫信去給夫君吧。”衛長嬴歪着頭,思索了片刻道,“我倒不全是爲了顏兒操心,二哥那人姑姑你是知道的。他只重視子嗣,也不耐煩過問後院的事情。我就怕未來二嫂若不能夠生下男嗣,跟之前的二嫂一樣只得給二哥納妾來延續子嗣,到最後再釀一場後院風波……老實說,換了我是二嫂,就因爲沒有兒子,要把妾生的庶子當寶貝,反而把自己的親生女兒趕走,我也會對那庶子懷恨在心的。所以二哥這樣的人,還是給他找個真正老實憨厚點的繼室比較好。”
黃氏微微一哂,心想大家子裡出來的人,就是真的老實憨厚,家裡長輩、身邊陪嫁,還能不提點些?
“二老爺正當壯年,往後必定還會有子嗣的。”黃氏笑了笑,“就是如今二老爺在出徵之中,怕是即使成了也不好成親。”
“我寫兩封信,到時候讓送信的人看夫君他有空暇再給他說這些私事。”衛長嬴點一點頭,心裡想道:“前些日子收到消息,各家試圖給夫君後院添人未果,把人都送去了聞伢子那兒。如今是想着迂迴了麼?二哥沒有成親,這正妻人選可是可以直接讓嫡女出來的。除了這鄧氏外,接下來也不知道會有些什麼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