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驅散着微風帶來的絲絲涼意。風來,草葉微微搖晃,像是因爲得到了某種滋潤而舞動,風過,又奄奄一息的躺回到路面上。
山路很窄,人與馬踩出來的,崎嶇不平、彎彎扭扭,路旁綠樹成蔭、遍地青草,走到路的盡頭,豁然開朗。
驚龍山葫蘆崖面積不大,百來人就能站滿,橢圓形的葫蘆底是一片藥圃,中間有一條僅容兩人並肩的過道。
原本一年四季鬱鬱蔥蔥的藥圃今日一片敗象,大部分植物齊根而斷,切口平整、高度相仿,像是有一把巨鐮掃過,另一些則被踏得東倒西歪,地上的蹄印凌亂、交錯、層見疊出。
一匹健壯的白馬倒在藥圃裡,又黑又稠的血液不斷的從眼、耳、口、鼻中涌出,嘴裡都還含着一片近乎完整的草葉,顯然纔剛把葉子吃進嘴裡還沒來得及嚼碎就死去了,倘若離得夠近,便能看到雪白的皮膚下面有一些細小的凸起正鑽來鑽去。
過了葫蘆腰有兩間樣式相同的小木屋、一座新墳和一棵極爲粗大茂密的金絲楠木,墳旁隨意的擺放着幾把工具,以及一塊還沒來得及刻字的青石碑,古樸、沉重。
木屋的後方是葫蘆嘴,僅容一人站立,確有一人站立。
這是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少年,穿灰色青袍,負手而立。雖再退半步就要落下萬丈懸崖,他的腰桿卻挺得很直,長袍上有無數條利器劃出來的口子,有血跡,但看不到傷口。
這少年不算英俊,但濃眉大眼、朝氣蓬勃,嘴角同樣掛着血痕,神色卻是十分平靜。
少年身前五步遠的地方站一個白袍持劍人,二十五六歲年紀,相貌俊朗、一臉正氣,不過對峙了片刻之後,他說出來的話卻與正氣二字不沾邊:“小葉子,你當真不交出玄蠱牌?你師父已死,你再死,藥蠱門滅……若是交牌,便饒你一命,我千宇樓說到做到,從無反悔。”
被稱爲小葉子的少年神情不變,伸出舌頭把嘴角的血跡舔乾淨,輕輕搖頭:“打不過你是我技不如人,舍寶贖命是我貪生怕死,滅門不怪我,失寶我的錯。”
話雖這樣講,但他心裡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滅門確實怪不到他頭上,可真心不願意藥蠱門就此滅門,同樣也不願意丟了小命,或失了至寶。
要是師父臨死前能交待幾句話就好了,被兩儀堂和赤霞殿的人聯手偷襲重傷,臨死前並不是不能說話,卻是一句話也沒留下,躺在木屋前,半靠在自己身上,安靜的東看看西看看,彷彿捨不得的僅僅是那些景物,不過閉眼前倒是看了自己一眼,平靜、安祥,似乎還有一些滿足,或許她覺得自己是能夠處理好問題的吧。
唉,要是師父臨死前能交待幾句話就好了……
小葉子的回答讓千宇樓的表情有些難看,皺起眉頭,眼角微微一跳,手中的劍抖了幾抖,數道劍氣便射了過去。
一年破練氣、三年完築基、五年結金丹、十年出元嬰,他是寒山書院這一代最了不起的人物,萬衆矚目、萬中無一的天才,卻在修得元嬰之後便止步不前。
書院丟不起這個臉、千宇樓更丟不起這個臉,正好得知煉蠱門有特殊的靈蠱可以激發潛能讓修爲更進一步,便聯合了兩儀堂與赤霞殿,想要奪取煉蠱門覬覦的玄蠱牌,好去換取靈蠱。
寒山院的劍氣傲視天下,作爲最傑出的年輕弟子,千宇樓已登峰造極。
被數道劍氣擊中,小葉子身體晃了幾晃,衣服上又多了一些破口與血跡,不過身上的傷口眨眼間就已癒合,只是衣服破口無法用真氣縫補起來。
藥蠱門的真氣有兩個特殊的作用:控蠱、療傷,千宇樓知道這一點,因此劍氣只是爲了施虐而非殺人,否則只需加幾分力將小葉子推後一步……
低頭看了看身上破爛的長袍,小葉子暗自下定了決心,揹負在身後的右手伸出來,攤開手,淡淡說道:“這便是玄蠱牌了。”
白淨的手心裡躺着一塊長方型的黑色小牌子,正中刻有一個蒼勁有力的“蠱”字,仔細看的話就能看清這個字是由蛇、蠍、蜈蚣、壁虎和蟾蜍這“五毒”組成,“蠱”字周圍雕着花紋,同樣是數種毒物,沒有一種重複。
千宇樓吃了一驚,沒想到小葉子會把門派至寶握在手裡,幸好剛纔沒有把他打下山崖,否則這塊小小的牌子就很難再找到了。
“這樣好了……”小葉子似乎想協商什麼,卻冷不丁的一擡手把玄蠱牌扔進嘴裡,雙腳一蹬就想跳落懸崖。
與此同時,原本安靜的葫蘆崖也陡然熱鬧起來。
由遠到近的“嗡嗡”聲來自天空與樹冠,成千上萬的飛蟲如雨點般打落下來,彼此間離得較開,沒有鋪天蓋地的感覺,卻是層層疊疊、連綿不斷。
地底傳來了沉悶的“沙沙”聲,大大小小的土堆拱出地面,一隻只甲蟲從土堆中鑽出,有的大如拳頭,有的小如芝麻,數量極多,似乎連大地都在震動。
馬屍的皮膚破開無數的細小傷口,身上還帶着粘稠黑血的蠕蟲向這邊爬來,速度快得驚人,在地上拖出了一根根筆直的黑線。
三五隻蛤蟆從木屋的牆角跳出,就趴在原地,背上的疙瘩裂開,腥臭的毒液朝着千重樓激射而出。
……
所有的蠱物都有着極其豔麗的色彩,有幾種甚至還釋放着淡淡的光暈,一簇簇一羣羣非常漂亮,當然,每一隻都是奇毒無比,沾者立斃,不留任何餘地。
萬蠱噬魂陣——正是因爲俱怕於這個恐怖的毒陣,兩儀堂和赤霞殿衆多高手纔會風一般的來,偷襲成功後又電一般的走,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千宇樓卻一點也不怕,上崖奪牌之前便已向煉蠱門借來了防蠱防毒的法寶,他反應極快,在小葉子吞牌的同時連人帶劍撲將過去,所有蠱物、毒物在觸到皮膚之前就紛紛彈開。
劍未到,強勁的劍氣已把小葉子裹在其中,重重的擠壓着他的胸口。
小葉子動彈不得,更要命的是玄蠱牌吞到了喉嚨裡卻再也咽不進去,反而被壓得往上移了半寸,牌子的尖角颳着喉頭嫩肉,火辣辣的痛。
玄蠱牌要是被擠得吐出來,那就連跳崖的意義都失去了,他顧不得疼痛,拼命吞嚥,沒幾下就把喉嚨割出了口子。
就在這生死存亡之際,異變突生。
天色陡然變暗,彷彿有一個漆黑的罩子罩下來,刺向胸口的劍也陡然變慢,越近越緩。
而這還不算完。
長劍和千宇樓的身影同時變淡,最後近乎透明,漸漸和一個比人還要高大的方塊重合起來,方塊上有兩盞又圓又亮的燈籠,照得小葉子睜不開眼睛。
在一段漫長得令人牙癢的時間過後,大方塊終於撞在小葉子身上,身體不怎麼疼痛,人卻被撞得往後退去。
…………
許晴安的手心裡全是汗,只覺得這輛麪包車的方向盤像抹了油一樣滑,路太窄,又顛簸得厲害,油門只敢輕輕的點,放在剎車上的腳緊張得幾乎要失去知覺。
後面會有人追來吧?嗯,一定會有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追上……這樣想着,重重的嘆了口氣,忽然又“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港臺電視劇裡的新娘,常常會因爲男主角的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就拉起婚紗裙襬向他奔去,通常這樣的情景都以慢鏡頭處理,並伴隨着悅耳的歌聲。
可自己呢?逃是逃了,卻不是與人私奔,只是想要逃離這場婚姻罷了,準確的說是逃離那個新郎。
新郎不是好人!否則這種自五、六歲就開始夢想着自己穿上婚紗的女孩子,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逃跑的。
用高跟鞋敲暈伴郎,穿着婚紗光着腳丫子跑出來,偷不到好車只能選擇這輛五成新的小麪包,人生地不熟,開進了這條僅容一車通行的小路上才發現已經無法調頭,不過既然連方向都摸不清楚,調不了頭就沒有太大關係,只要這不是一條死路就好。
擡頭看了一眼倒車鏡,後面還沒有車燈出現,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要不是半假半真的哭了一場拖延時間,恐怕現在結婚儀式都已經結束。
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轉過頭透過玻璃確認了一次,這才心滿意足的回過頭來,接着便閉起眼睛開始尖叫。
車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人,面對車頭,眯着雙眼,一臉茫然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概是左腿真的已經麻木,剎車踩慢了一秒,而車前的人也不知道躲開,一人一車就這樣親密的接觸了。
保險槓撞上膝蓋,整個人“抱”住車頭,藉着慣性一腦門把擋風玻璃撞得粉碎,蹬蹬蹬後退了幾步,直挺挺的倒在地。
從動作上來看,很像是這人自己衝過來撞汽車的。
“人撞車”的情景在許晴安眼裡果真變成了慢鏡頭,她清楚的看到這人的額頭被碎玻璃劃破,撞碎玻璃後腦袋後仰的時候還翻了個白眼,更嚇人的是他噴出了一小口鮮血,鮮血中似乎還有一塊黑黑的東西,翻轉着打在車前,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