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林被打下檑臺的那一瞬間,楊天龍的臉色變得鐵青,他立刻衝出了休息室,往檑臺那跑去。從方林佔上風到他失勢落敗,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到他被打下檑臺,也就是三兩秒時間。
楊天龍跑到檑臺下時,現場的的醫生已經到了,正在幫方林檢查。
“他怎麼樣……”楊天龍聲音有些顫,方家和楊家是老交情了,早年在重慶鬧袍哥時,方林的父親就跟楊天龍的爺爺一起鬧事情。方林沒有兒子,從小就特別疼楊天龍,楊天龍每次有什麼事,被父親爺爺責打時,頭一個出頭講情來保他的,肯定是方林。
他病了或者有什麼委曲事,頭一個來看他來安慰他的也肯定是方林。
楊天龍對自己的父親和爺爺,那是敬重之後才帶親,而對方林,那是親中才帶着敬重,小時候,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是方叔是自己的父親,該多好。
長大後,他理解了父親和爺爺的做法,因爲他知道了,武行人愛子等於殺子!但對方林的感情,卻一直很親。
醫生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道:“傷不是很重,死不了!”
楊天龍惶急的臉上就露出笑來,眼淚這時才一下子從眼睛裡滑出來,他幫拳場的工作人員將方林擡起,送到急救的地方去。
自始自終,他都沒擡頭看一眼臺上的蕭司塵,他不想記住這個人,他心疼方林,卻不能想去報仇,這種鬥拳不同於仇殺,生死狀這種東西在現代,從人道的角度出發,普通人不理解,國家法律也不承認,但對每一個選擇了武行這條路的武者來說,卻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規矩。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用到這裡,雖然並不是一句很合適的話,但對於武行人來說,走上這條路,追求的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的那一瞬間的絢麗,或者說俗一點,追求的是你死我活的那一刻的刺激,傷人就要有被人傷的準備,殺人也要有被人殺的自覺!
一個對生活充滿追求的人,肯定理解不了一個對生活絕望的人自殺前的心情;一個充滿慾望和野心的人,肯定理解不了修行者的那種不染俗塵的淡定!而我們,做爲普通人,也理解不了在火器已經發展到衛星制導的導彈進行不接觸打擊的戰爭模式下,爲什麼還有人追求這種搏殺的技巧,併爲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塵歸塵,土歸土,人生就是一輪迴,有千年不死的王八,少有百年不死的人。
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長長短短,也就是數十年的差別,愛什麼,想什麼,成什麼,敗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至死不悔!
河南幫和彪盛堂今日三場鬥拳,一平一勝一負,打成平手。而三天九場鬥下來,除去一場打平,彪盛堂五勝三負,只要再贏一場,就贏定了。如果再連敗兩場,那還得加賽了。
在回酒店的路上,向山就把想讓龔大炮和康順風合合拳的意思給他講了。龔大炮一口就應稱下來,他和向山有交情,他的老輩人和胡斜子也交往不淺,這種關係就是世交了。
合拳不同傳藝,並不是康順風要向龔大炮學什麼,而是兩個人都把自己拳法的心得體會互相講一講,看對方能吸收那些去完善自己的拳法,不見得對方的東西,自己都能用,所以不會照搬,而是一種補充和吸收。
回到酒店,兩個人就來到康順風房裡,連比劃帶動手。康順風的實際動手經驗不如龔大炮多,但他有胡斜子的傳授中間接得來的經驗,交流下來,龔大炮也感覺自己受益不淺。
向山他們卻去醫院看了方林,方林的傷正如大夫所說,並不很嚴重,人已經清醒過來,不過最少得休養半年,才能完全恢復過來。
向山回來時,康順風和龔大炮還在聊拳,他也不說話,就坐在邊上看,一會兒便被兩個人拉起來做說拳架子,合着手給另一個人看。
不過向山的打法和實戰經驗卻又比這兩人高出一截,往往關健處一兩句話,說得二人都直點頭。
晚上時,盛姐卻打了電話過來,明天是最後一天鬥拳了,不管輸贏,對河南幫都得有個交接,這種事情她沒經驗,卻問到了更沒經驗的康順風。
康順風就忍不住笑她女人遇事則迷,笑道:“往上問有你師爺白老爺子,往下問有楊震林楊老頭也算是S市的老江湖,怎麼會問到我一個鄉下小子?”
盛姐那邊就不依道:“人家就是想找個由頭和你說說話,你不用這麼不給面子吧!”
康順風就笑,兩人就頭一次煲開了電話粥,知道明天康順風肯定得上場,兩人卻都聊些輕鬆的事,避開了這個話題。向山看他聊得開心,就自覺地去盛姐給他開的另個房間裡去睡。結果剛到房間,自己的電話就響起來,不用看都知道是誰打來的,因爲這個電話號碼,他還沒機會告訴別人,只有一個人知道。
接起一聽,果然是莊菲小丫頭。
一接起來,就聽見小丫頭的埋怨聲:“師父,你事情忙完沒,什麼時候再給我教兩招兒!”
原來小丫頭打過兩次電話,向山正忙鬥拳的事兒,都推說忙,沒讓她過來,只讓她把那招天腿好好練,練到了自然有好處。
其實莊菲倒不是真的崔向山給他教功夫,而是她想找人聊天。
莊菲就是愛說話,一點點小事情,她都能嘰嘰喳喳半天,雖然她講起話來,聲情並茂,能將一件無趣的事情,講得很有趣,但也架不住講太多,同宿舍的朋友開始聽着新鮮,到後來都是你講你的,我幹我的事,嘿嘿哈哈地應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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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於愛講話的人來說,這就是折磨了,她講的那麼多,就是希望聽的人有反應。
於是莊菲“很”懷念她給向山聊天的感覺,因爲向山不禁聽,而且還會感興趣地提問。電話這一通上,莊菲就講起了這幾天學校發生的她感覺有趣的事兒,學生會那個頭頭兒追某個系花碰壁了;同班的那個女生又甩了她男朋友了;莊妍那小丫頭又收到誰的花了……一串串事講下來,她自己先咯咯笑個不停。
向山聽她講得有趣,就把打發時間的電視關了,笑着應着把電話夾在耳邊聽她講,手卻在空中翻動着,打着彈抖翻腕的小六合手。
一邊脖子酸了,就換一邊。
莊菲那邊聊得過癮,向山這邊聽得帶勁,直到莊菲自己講得漸漸地聲音小下去,睡着了,向山才笑着,掛斷了電話,一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
向山活動了一下歪得有點酸的脖子,卻是起身到外邊房間,開始走起拳來,幾套拳走下來,卻是從未有過的暢通。
第二天,康順風一大早起來,就在自己房間裡練開了炮捶,昨天同龔大炮合過拳,有許多心得體會,這時走起炮捶來,一些同平常一樣又不一樣的感覺就打了出來。功夫練到康順風這種情況,基本的功力是有了,紅拳已經練化到自己的身體骨子裡去了,不存在改拳的問題,就是學了別人什麼東西,除非是自己刻意地去改了練,否則一般不會跟別人的拳走了去,只會將別人的拳紅化到自己身上。
就像李洛能先生去山西戴家學了心意拳,卻終不像戴家子弟那樣練心意而成心意,而是從戴家心意拳裡,化出形意拳來,這就是因爲他前幾十年的功夫,已經到了身體裡,丟都丟不掉了,所以戴家拳對他,只能融合進來形成一種新的拳法。
打法功夫練到能用的程度,基本就融入了拳師的身體裡。
拳練身明腦才清!練拳練的是個身子明白,而不是腦子明白。身子明白了,腦子自然就明白,那是真明白了!僅僅腦子明白,而身體不明白,那是假明白,終是不明白!這是胡斜子常給康順風說的一句話,讀起來挺繞口,卻是拳家真言。
手上有百斤力的人,永遠不會明白手上有千斤力人的境界,這不是你想能想出來的道理!再說白一點兒,手上有百斤力的人,打個起不來的殘廢人,肯定感覺輕鬆;卻不知道,自己的百斤之力,在千斤之力面前,也就是個殘廢的水平。你又如何讓他去想像有千斤之力人的境界呢?
打法打招能到打人的境界,才只是練個手熟而已。打法在各個門派都有,在每套拳法裡都有,打法是什麼?
招化而爲打!就是你把一套拳裡的招法練化了,練融合了,就是打法。
紅拳裡的六合手、雙劈捶、滾膛捶,釘膀捶,初練時就是一招一式,但這幾個招式在拳裡又叫拳眼,說白了就是比較典型的招法,容易將其他招法做爲變式融合進來。
今天人們所謂的外家拳中,每一套拳法裡,都有這種類似拳眼的招法,練一套拳除了要合手眼身法步外,就是要成就這個拳眼,等練到最後,招法都能化到這個拳眼裡,打法就成了。
一套拳法中,要找到拳眼其實也不難,每套拳的拳眼,都在拳法中重複率較高。
但這一點並不絕對,有些拳法中,拳眼卻是那些重複率最低的招式,前輩們造拳時的奇思妙想,後輩人沒有那個環境,有時是很難理解的。
再就是拳眼往往都和拳法的名字有關!
但這些都不是找拳眼的正確方式,找拳眼的正確方式,就是一遍一遍地練習他。因爲對不同體形、不同氣質、不同性格的人,同一套拳法中的拳眼是不同的。
過去人講,拳打萬遍,其法自現!就是這個道理。
這裡的拳法套子,並不包含現代人編出的套路,而是那種經過一代一代人不斷驗證,經歲月來改進的套路,而不是今天某個天才大師一到兩個晚上在房間裡編串或拼湊起來的套路。
這世上改拳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真的經過實戰洗煉,才改一星半點的,這是智者!他們將拳法改得更適合自己的特點;還有一種人,其實是真什麼都不懂的,他們改起來,那叫一個大刀闊斧,那叫一個暢快淋漓。
所以徒弟找師父一定要注意,那種動不動那一招那一式是經過他改造的,能怎麼用的師父,套用渭北刀客們當年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吃過飽飯,沒捱過飽打!
今天的人實戰環境不足,所以不要總想怎麼把拳法改得能用,還是把心思放在怎麼理解過去的用法上吧。在真正理解了用法的基礎上,可以微調到適合自己特點,而不是輕易地改什麼拳法,或者懷疑前人的經驗。前人的經驗是血中得來的,今天你的經驗是怎麼得來的,自己應該很清楚。
當然參加現代搏擊的人例外,追求打點與生死之爭,是根本不同的兩回事兒。
康順風這時將炮捶一遍一遍地盤着,動作開始比較舒緩,不求力不求勁,只求個順。漸漸地就開始上了勁力,暢開練了起來。
這時康順風的炮捶和以前練的似乎沒什麼不同,但他自己卻感覺勁力飽滿了許多。特別是炮捶的拳眼子,揭抹捅斬就帶了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出來。
康順風感覺身體微微發熱時,拳也走順了,就沒再走了,今天晚上他打算上場,所以不能練得太過了。
這時就開始活動一些小手法,向山也過來了,兩人就說起閒話。談到鬥拳,就談到傷了的於江候、方林還有凌樂均,談到第一場就被楊天龍打死的陳小慶。
現在拳師其實和過去拳師已經有很大的不同的了,過去拳師首重功夫,幾乎人人都練有一擊必殺的死手。而現在,大家練死手的已經很少了,雖然也練殺傷力,也練速度力量,卻少有練那種讓自己身體都畸形的死手了。
兩人說着,都知道練藝不易,然而,幾十年練藝卻可能在一朝就失命去藝,武行還真是殘酷。康順風就想起自己上次和陳二柱說的,想要振興傳統武術的想法,一時就癡呆了去,不保家不衛國,難道僅僅爲了打,就要讓這些人殘身傷命!而且武行在現代應用面越來越窄,練了沒飯吃,誰又會來練呢?
向山雖然不知道康順風爲什麼呆住了,卻也靜靜地不言不語不打擾他。
“出路?”康順風輕輕地從口中吐出這兩個字,就回過神來,他就將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學給向山。
向山也就皺起了眉頭,道:“聽胡衙講,過去練武主要是保鏢護院,逢年節表演,這在現在已經沒落了,不過有次看電視上放那個拳擊時,胡衙當時講,啥時候咱這拳也能像這弄得這麼大的壇場,就不愁沒飯吃了……”
康順風就道:“那個套子我帶過,玩了玩,沒法弄,許多手法都使不出來的……”
向山就笑起來,道:“護心鏡、掩腦盔、寬板帶,你知道不?”
康順風點點頭,又搖搖頭。
向山道:“過去打家子都練死手,那打起來比現在殘火多了,像今天那個方林心口被打那麼多拳,不死是奇蹟了。所以就有前輩發明了這些東西,開始只是爲同門練手,防失手的,到以後有人尋仇打架也帶着,能護住要害,在關鍵時保命!”
康順風卻不知道還有這麼回事兒,一時又陷入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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