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順風打出了猿猴抱樹、霸王卸甲、將軍抹須,最後身體直立,平心靜氣,身心空靈,以合太極收勢。
這是今天第二十四遍練虎翻身了。
自從下定決心要將以後的精力都投入到國術的推廣中,他就更將心思用到了練習武功上。這裡是崖窪村向山的家,農村人特別是這種窮苦地方,家裡雖然房子蓋得不好,但一個好處就是地土寬。向山家裡是背崖的院子,足足地五分的宅基,卻是一個空空的大院子,向山家裡也是箍的窯,從向山爺爺手裡,到向山父親手裡,一排溜一共箍了四間大窯,都是四米寬六米深的大窯。
其實向山家在他爺爺手裡,還是比較富裕的,到了向山父親手裡,生養兒女不成地多,每個出生後都是病秧秧的,把錢花了就走了。村裡人都說,向山父親上輩子欠人帳太多,這輩子就來了一窩討債鬼。
這是農村人受聊齋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的影響。
耍完場子的第二天,康順風就和向山一起,將四個女孩子送走了。
先到省城,莊妍和莊菲直接坐了直飛S市的飛機;然後由向山送張媚和朵朵回家,三個人一起先去張媚家,然後再由向山送朵朵回家。康順風就沒去,在機場告別時,張媚就眼淚汪汪了,康順風平生頭一次,見到一個女孩子爲了自己流淚,心裡的那種感動,真的無法言表,兩個沒有任何親緣關係的人,因爲好感而親密,因分別而傷心,男女之情,真的是這麼的神奇。
康順風緊緊地抱了張媚,以從未有過的耐心,輕聲細語地安慰她,真到將他哄得破涕爲笑。張媚終於忍不住主動親吻了他,並頭一次主動將小舌尖探入他的口中,生澀中帶着一絲驚悚,好像隨時會逃掉的小蟲子一樣。
康順風感覺心裡一陣發酸,他知道張媚是多麼討厭自己的口水的。
他輕輕地吻掉她的淚滴,故做輕鬆地道:“傻丫頭,再過二十天,我們就要回學校了,還怕見不到嗎?我不是不想送你,我需要時間來提高自己的功夫,這時候偷了懶,以後說不定就會有想像不到的危險……而且,飛機票真的太貴了……”
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張媚就輕輕聲笑起來,臉上還帶着淚痕道:“莫笑我,我只是……只是……真的有點捨不得你了……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康順風搖搖頭,朵朵這時就過來,挽了張媚的手臂,道:“好了,好了,有我陪你還不行……再哭別人還以爲你被人欺負了呢……”
張媚就給朵朵拉了,同向山一起進了候機室,康順風眼看着他們安檢以後進了候機室,才轉身離開了機場,同一起來的梁山回了蒲州,回到康家塬。
回來後,在家裡呆了一天,就帶了向山家的鑰匙,同騾子、梁山和羊娃一起來到了崖窪村向山的家,第二天,就有三三兩兩的年輕小夥子都來到了崖窪村,這是胡斜子傳了話出去,讓弟子們從自己的徒弟中挑的肯吃苦,血氣旺,講義氣而且下手殘火的年輕人,一下了聚集了近二十個人,這些人到這裡,身體魁悟的,由騾子教授炮捶,身體勻稱的,由梁山教虎翻身。羊娃給大家教燕青掌,但都不全教,只教一些刁打和腿法。還專門花錢僱了村裡和向山家交好的張寡婦專門做飯給大家吃,吃食上也都專門由向山的父親採購了送來。
三天後,向山回來,將一路鞭杆刪繁就簡,擇了七個常用實用的動作,給大家教了一下,所有的人每天都是練拳和練鞭杆。
教人的事託付給向三他們四個,康順風就一門心思地務弄了自己的拳法,每天炮捶、虎翻身、燕青掌、小紅拳和排子手,通背九拳,吃了睡了,就務弄開了。要不就是由向山、騾子或梁山或羊娃陪他跑拳,這四個人剛好是不同的打法格,把康順風好一陣鍛鍊,雖然說是點到爲止,但失手扔然是難免的,開始幾天他不是鼻青就是臉腫,但漸漸地,他受的傷就少了,反而是向山他們幾個受的傷漸漸多了起來。畢竟康順風做爲胡斜子的小關門,胡斜子傳授的東西比較全,而且知道的東西多,這打法一合上,自然比其他幾個人進步快。
特別是將丹田如球腰如軸的身法合上去後,與人動手,就不惟閃綻了,而是帶了對抗出來,有兩次與身強力壯的騾子動手時,就是將騾子的力量一引,從丹田這個虛擬的球轉而化開,在騾子力被滑空的一瞬間,他貼身入堂起了靠,將騾子兩次都是硬硬地拋起打出,看得旁邊的梁山和羊娃咋舌不已。
原來這種丹田如球化而擊的功夫,最能放人,和紅拳的打人之法完全不同。看起來是威風了許多,其實傷害卻不如紅拳的打人之法,紅拳打人,靠跌也多是直直躺倒,但多容易被靠傷心肺,口中見紅,因爲其力發迅猛,人壓根來不及跌開,是脆勁兒。不像這種拋靠,看着將人頂得老高,其實對方已經卸了勁兒,傷得並不重。不過這種打法,用在交流中最好,將對方靠放出去,自己其碼安全了許多。
康順風跟了胡斜子多年,聽老人講的東西非常多,許多東西雖然沒有體會,但武功已經有了根基,所謂一法精,百法通,這幾天同梁山、羊娃和騾子交流中,將他們在虎翻身、燕青掌和炮捶中的心得盡皆吸收,拳法拳路又是一變,炮捶更沉穩了,虎翻身帶了靈氣出來,燕青掌卻在原來的靈巧中,帶了一絲狠毒勁兒。這是受大荔郭曼盈的影響了。
郭師挺喜歡他的,將自己在通背十四手中的幾處心得都一一地交待給他,對康順風啓發很大,他在和郭師的交流中,對於連環勢又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過去連環勢,總是手頭肘肩胯膝足七處相連,現在也將身打做爲一拳連了進去,特別是又從胡斜子這裡得了丹田法,這身成一拳打連環就有一種妙到毫顛的感覺,咋用咋順的感覺。靠和肘的用法,也在這一打法合上後,有了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
過去行拳走勢總想護身,避身,現在完全是上身的概念了,有了丹田身法,才知道打法定要先上身的精義所在。一上身三尖齊到,頭打肘戳肩靠膝打胯迎齊上,那裡碰到那裡打,反正貼身就起一身拳,那裡撞到那裡連。再把三齊王亂點兵合進去,這種貼身手肘法,更是防不勝防,打得羊娃、騾子和梁山就沒了脾氣。
向山和他動了幾次手,也爲他的進步神速感到驚奇了,到了最後,也只有向山能同他過手了。向山也被他引發了性子,兩個人屋裡屋外即像兄弟,又像仇人,碰到了,劈哩啪啦就打上了,打完了,又勾肩搭背地討論心得,你告訴我點秘訣,我給你說點竅道。一個人練時,另一個人能看半天。
羊娃、騾子和梁山看這兩個人的眼神都有點不對了,過去對向山他們是非常的尊重,是向山功夫贏人。但對康順風還是有點不大服氣,總感覺他是命好,給胡斜子收了個小關門,現在才知道,胡斜子就是胡斜子,相中的徒弟怎麼會差了。康順風的動手能力,理解能力都讓他們刮目相看了。
自己練了幾十年摸出來的竅道,人家十幾天就練到了身上。當然,這與康順風本來就有深厚的武功底子有關,但也不能不佩服他的理解能力,特別是身體上的理解能力。
這種身體上的理解能力,是手眼身法步久練合一後的效果,因爲其手眼身法就已經合在一起了,所以只要明白一點竅道,就眼能斷、身能行、步能到,手腳也能入位。過去拳法有成的人,和別人交流一天,就能把別人的功夫學個七八成,爲什麼?就是因爲手眼身法步已經合到了一起。只要對方能演出,這邊就能做出,來個人就基本能用出,再熟悉幾遍,雖然不敢說和練了多少年一樣,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這就像一個畫家去臨幕一幅畫,學一種筆法一樣,其運筆已經入神,對筆的輕重曲直已經控制得隨心所欲,所以基本是見看就會了。
所以過去大師跟大師學拳,都是十幾天一半個月,就基本學會了。虎頭少保孫公祿堂跟郝爲真學太極拳,就只學了十數天功夫,這主是因爲他身體已經達到內家至真之境,所以只需要郝先生將一些竅給他點一下,就可以了。
當然,康順風也不保守,有什麼心得,就同大家說出來。胡斜子原來秘不示人的一些東西,他也傳給了騾子他們三個。這讓三個人在這段時間也進步很快,他們都有和康順風幾乎一樣的身體理解能力。
向山也不阻止他,畢竟這三個都是他非常瞭解的有深厚交情的人,如果這三個人到將來都靠不住了,那這世上還有什麼人可以靠住呢?康順風這是結恩義的事情,胡斜子當初把東西都傳給康順風,就有這麼個意思。就像皇帝傳江山一樣,有幾個能人兒都要留給自己的兒子,也要留一些東西讓兒子結恩義於這些人。
而且這次挑的娃們,都是些能吃苦,有恆心而且真心好武的娃們,平常這些東西,師父們是輕易不教的,這時有機會學到自己更深學不到的東西,而且有機會出門去見世面,謀事業,個個都心勁兒十足,生怕自己被別人比下去。就連過春節,大家也只大年三十大家回家守了個歲,看了看中央臺的春節晚會,初一下午,所有的人都又回到了崖窪村,對於這些習武的農村娃們來說,能有人帶着出去混個生活,說不定還能有點出息回來,家裡人都非常支持。
人忙時間就顯得短,轉眼就到了開學的時間,康順風就和遠在S市的盛姐通了個電話,畢竟一下子帶這麼多人過去,住處什麼安排都是問題。盛姐接到電話,頭一句話就是:“你個小沒良心的……”聲音就帶了顫兒。
康順風聽了,心裡也是一陣慚愧,他自從回了康家塬,竟然給盛姐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好幾次拿起電話來,竟然撥不出去號兒,他想不到撥通電話,該給盛姐說什麼。按理說兩人的關係,是他這輩子除了母親和姐妹外的異性中,最親的一個,可是他老不知道該給她打電話說些什麼。
他一直不知道原因,但在平候鎮耍場子時,向山的一句話提醒了他,沒有自己的班底,一出事就找別人。別人是誰,就是盛姐,自己爲什麼感覺不好打電話給她,自己欠這個女人的太多了,男人家,心中有愧,勢不強時就怕見女人了。
所以女人不能在男人面前太強勢,不能給男人幫太多的忙,特別是事業上,這樣會把男人嚇跑的。男人需要表現出強的一面給自己的女人。
他想到自己現在打電話給他,還是讓他解決自己人馬的住處問題,心裡更是愧的慌,期期艾艾地半天說不出來。盛姐那邊也不說話,靜靜地等他開口,康順風終是心一橫,將自己需要幫忙的地方說了出來,心裡暗暗道:“以後對這個女人,還是要多疼一點兒……”盛姐那邊聽了,就應了下來,卻半天沒掛電話,終於道:“我……我想你了……”
康順風沉默了一下,輕聲而堅定地道:“我也一樣!”這卻是真話,男人家嘛,每當晚上睡覺前,總有一段時間會想女人的。
康順風這個時候,想得最多的就是盛姐。
向山直接去渭南車站買火車票,那裡有胡斜子的一個弟子的兒子在那個車站工作,據說還是一個小頭目,因爲車票太多,而且是學生開學的緊張時間,所以要提前給人打聲招呼,畢竟一傢伙二十多號人,讓人爲難。好在這二十多號人都是棒小夥子,全部要的硬座兒。
孩子們都一人給三百塊錢,然後放回家,收拾準備東西。也吩咐下去,只帶兩身衣服,其他的東西,都是到S市後統一由公司安置。
一切都安排好,向山、康順風就帶了騾子、羊娃和梁山上崖上寨,去給胡斜子說話。因爲還沒過十五,家裡東西都是現成,胡斜子在家裡專門擺了一桌子,跟幾個孩子美美地喝了一壺,然後對自己的孫子道:“去把東西拿來,讓這幾個今天就捎上去……”
那孫子就有點撓頭,道:“得來個人幫忙……”胡斜子今天高興,就笑罵道:“看你慫那點出息……”卻仍叫騾子去幫忙拿東西。東西拿上來,康順風和向山就有點傻眼了,忍不住就一人抽出一根,舞了個鞭花出來,卻是輕重趁手,帶着點甩頭勁兒的好東西。
這是一捆子鞭杆,清一水的指頭粗細的重慶硬頭簧竹棍兒,桐油浸過的,兩頭包了鐵梢,一掂這份量,就知道里面放了鉛珠的,這東西趁手得很,打人一抽肯定一道血槽兒,再壯的漢子,兩鞭肯定讓你起不來身,打起來殘火,卻不容易惹出人命來,二十多根這東西,價格也是不菲。
“其實要說好,還是楠竹的好,不過這硬頭黃桐油浸過後,也不錯……你們去了,好好弄事情,有血性,不魯莽,會武人的解決事情要多想文招,因爲用武力解決是本能……遇急事一要冷,放一放纔有轉機;二要靜,不忙不慌纔不致忙中出錯……但事情一旦打定主意,就不要猶豫,就要搏了命去幹……我要說的就這麼多,你們去吧!”胡斜子說完,就看哥幾個一一地退了出去。
幾個人走到院子,就聽窯裡傳來老人的聲音:“有山人在茅庵苦苦修煉,修就了臥龍崗一洞神仙,怨師兄報君恩曾把亮薦,身感動劉皇爺三顧茅庵,下山來吾憑的神槍火箭,直燒的夏侯敦叫苦連天……南屏山借東風草船借箭,燒曹兵八十萬一火皆燃,爲江山我也曾南征北戰,爲江山爲也曾六出祁山,爲江山把黃蓋兩腿都打爛,爲江山氣死了周瑜少年,爲江山我也曾西城弄險,爲江山把亮的心血勞幹……”卻是唱了諸葛亮的《火燒葫蘆峪》,這一段正是諸葛孔明在表自己一生的功過,聽得出院門的幾人都心酸起來,向山、康順風的淚水就流了下來,兩人心中突然有些不祥的感覺,因爲這折戲唱得正是孔明爲自己向天祈命,卻滅了長明燈的一段。
想想看,快九十歲的老人,那是活時辰的,這一刻還歡顏帶笑,下刻就說不定去就和閻王爺下棋去了。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地方眼中的淚水,卻突然間同時轉身,就在胡斜子的大門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對着老人家的大門,三個響頭就磕了下去。
一旁的騾子、羊娃和梁山見狀,也跟着就跪了下去。
“兒辭父母出鄉關,功名不成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天下無處不青山!”向山、康順風磕了頭再擡起來時,兩人一般的淚流滿面。
兩人站起身來,轉身就走,帶着一身的義無返顧!薪火相傳!薪火相傳!火傳而薪化爲灰燼,又何嘗不是一種悲事!
一隊人馬在渭南車站上了車,帶着二十幾個年輕的渭北孩子的夢想,帶着一位渭北老人的希望,帶着康順風和向山想把一種古老文化,以S市這個大都會爲跳板,推向世界的理想,駛離了家鄉。
(第七捲開始,打打打打打……要開打了!月票、訂閱支持小子,給小子鼓點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