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信雙眼緊緊地盯着向山,他的目光不時地從向山的眼睛,掃向他的雙肩和胸部。視肩防手,視胸防腿,視目以知其所之!
這是他從古譜上所得的眼法。
也是他的幾十位打法師父都幫他驗證過的。
眼尖手快耳聽風,是傳統打法中的六識之辨法,眼尖自然就是眼法靈毒,就是歐陽信從古譜上得的這三句話,“視肩防手,視胸防腿,視目以知其所之!”這三句話再說白話一點兒,就是看對方的肩能預先知道對方出那隻手,看着對方的胸,能知道對方會起那條腿,看着對方的目光視點,能判斷對方的意識用在自己身體的那一部分。
這個眼法並不能在行拳中得到,而要在實戰動手或對打練習中慢慢地感悟,可以說是一種長期的靈識感覺,並沒有很明確的理論。打多了,時間長了,就能感受到不同高低胖瘦以及性格的人,起腿動手換身倒步的前兆。
這裡的手快,也不是指打人的手快,而是指手觸而知其所往的手快,其實說白了就是太極拳裡的聽勁是一個道理。其實聽勁之法早在今天所謂的內家拳之前,外家拳裡也講,只不過沒有太極拳、形意等內家那麼強調,那麼講究和那麼細微罷了。
耳聽風卻是指對於自己目所不及時的攻擊,靠耳聽聲音做出判斷的能力。
傳統打法要練到這種六識之辨,自然極爲不易,這需要極其冷靜的心靈!
歐陽信雖然沒有像向山那樣達到看破生死,但他是個極爲冷血的人,這也使他能夠極冷靜地看待事物,所以他在以前的格鬥中無往不利。這時他雙眼盯了向山,如毒蛇一般,周圍的一切,慢慢就都不存在了,只有向山一個人在他的眼中。
向山看他的眼神以及動作神情,知道這是個狠人,不僅對別人狠,也對自己狠的狠人!
他雙手抱在懷裡,起了一個六合手的門子,兩個人就這麼輕輕地轉着,往一塊靠近。向山沒有跑門子,從對手的一舉一動中,他能看到那種長期殺伐的經驗,對這樣的敵人,任何打法、反應、功力之外的花招,基本是沒什麼用的。
二人之間距離越來越近,就在二人雙手漸近的那一瞬間,向山卻前手往後一回,挺了肘往前過了一步,這一步他雙目盯着對方的前手,肩胸紋絲未動,只是這麼進了一步。
歐陽信看他肘送了出來,前手就往下一翻,成鶴嘴狀啄向山的肘關節肉軟處,正是南拳中打橋的法子,類似於紅拳中黃蜂蟄翅的打法。
向山這一式卻是個套子,收手送肘進身,是以手的收回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這是因爲人的眼睛,總是對動的幅度比較大的東西更敏感些,而往前送肘則是第二處動的較緩,吸引人注意力的地方。
人有三心二意,卻根本產生不了第三個意。也就是說,人基本最多能注意到的地方是兩個,很難同時注意到三個地方。
這種細微的心思算計,也只能給歐陽信這樣的高手來使,因爲他是極冷靜的見微知著的打法高手。如果是給一些普通的打家子,基本就會忽視掉這些極小的細節。
向山這一手既然是套子,也就是一種提前設計好的套路一樣的東西,只是這個套子,卻是針對歐陽信這種能眼察秋毫的高手而設計的,自然就不用什麼心思去想,只是按套子使下去這可以了。向山這邊一看歐陽信起手,就右肩一回,一個側身換膀,右肘就隨肩回撤,同時,右手五指成扣往前一抓,正抓在歐陽信的併成鶴嘴的五指上,同時左手肘往上擔,下面拳頭一提,就崩向歐陽信的右手腕處。
歐陽信在自己右手被抓的那一瞬間,左手就立刻本能地從自己右手臂下往外穿,正是防敵抓手的卸手。但畢竟向山是打,他是應,等他左手卸出時,向山的左拳已經崩在他的右手腕處。這正是向山這一手腕口提捶的高明處。
一般能抓住對方的手,這就叫得勢,得勢時一般都是扯動對方,破壞重心,然後打進身。
拳法中的卸手正針是對這種手被抓扯時的劣勢,設計好的套子,卸手從被抓手臂下發出,正是一破抓手,二防進身的招法。
但向山接手後,並沒有用進身的打法,而是直接打出了殺傷力並不大的腕口提捶。因爲向山左手離歐陽信的右手腕比他自己的左手近,所以自然就能先得手。
這一手打在歐陽信的手腕上,雖然並不能重傷他,卻由於左右雙手是打個交錯勁兒,仍打得他腕部一陣劇痛,顯然被挫傷了腕子。
這邊向山提捶剛打到歐陽信的腕上,那邊歐陽信的左手就卸了過來,正打在向山的左手小臂上,兩手相交之際,向山手臂一轉,這是紅拳練腕口四捶練出的本能,左手就變爲外砸腕,卻正砸在歐陽信的左手腕背上,現時又是鍘身換膀,左右肩前後一倒,右手翻斬捶,就砸在歐陽信的左手大臂上。
就手臂來說,大臂肌肉神比小臂敏感得多,向山這一捶砸上去,歐陽信只感覺整個手臂都疼木了。
向山一捶得手,用得力氣不小,將歐陽信的手臂砸下的同時,自己的手臂就被彈了起來,卻是順勢一捅,直奔歐陽信的臉腮。
歐陽信左臂被砸,腦子卻極清醒,知道自己左半身被破了防護手,立刻也是一擰肩膀,右手忍着手腕挫傷,一個貓洗臉,猿順毛,就抹了下來。
這是本能的防法,正擋住了向山的捅捶。
向山右手被格,立刻本能地變格爲撐,紅拳裡撐補爲母,每個人練拳,先練三年撐補手,這一撐上,自然左拳就補了進來。
這一拳就補向歐陽信的心中,但歐陽信已經打出了貓洗臉勢來,右手臂正屈肘在自己心口處,正是“回手肘貼懷”的攔法訣,雖然沒有完全攔住向山的補捶,卻仍用肘尖蹭了一下,就綻了向山的勁兒,這一拳雖然補上,卻沒有能重傷他,一下子將戰鬥結束。
他被向山這一拳的力量直接就送了出去。
向山這一串打法下來,正是傳統武術中打架的法門之一,叫步步上。意思就是招式是一步步順上去的,保持自己進攻的順溜同時還要同時撕纏扒扣,讓敵人不易逃脫。不像現在打架,一拳直接奔臉,住住對方一退破千招,空費千斤力,就是打不上。
這種打法在譜中並沒有很明確地說怎麼打怎麼用,而是籠統地有一句話說出來,就是不招不架,只是一下,犯了招架,十下八下。
在紅拳裡,最高明的打法講究的是:接手數遍身!就是一接手,一進身,這手就要數遍對手全身的要害,而且這種數要做到目不視,耳不聽的那種自然和本能的反應。而這種本能,就要不光打自己的本能反應,還要算好對手的本能反應。這是一種理想化的狀態,如今肯定沒人能達到了。
歐陽信被向山一拳送了出去後,立刻抱身成團,縮在一隅,擺出了靈猴觀陣的勢。
他的左臂仍然麻木不靈,這一縮身,右手才能護得過來全身。
他的心口在絞痛,雖然沒有被向山直接擊中,卻也傷得不輕。
向山這時卻並沒有猛衝狠打地抓大戰果,對手已經傷了,雖然不是根本,但自己就沒有必要去冒險強攻。最重要的是,歐陽信是一個極冷靜的人,並不是那種一傷就慌的人,這種人你衝得過急,誰知道對方有沒有什麼奇思妙想的套招兒在等着你。
他看歐陽信擺出了靈猴觀陣的勢法,當下合膝丁步,左手護臉,右手護襠,就逼過去。
歐陽信看他這麼慢慢地有條不紊地逼上來,就知道自己沒什麼機會了。
當時就往後一退,直接跳下了檑臺。
這一下,出乎多少人的意外,檑臺下的人罵成一片,因爲這場大家都不相信向山能連贏三場,所以都買了向山輸,歐陽信這時的放棄自然是極不得人心的。
向山在臺上,看着歐陽信,眼裡卻有了一絲讚賞的神情。曾幾何時,在大家的心裡,武者拳師都是明知必死也要往上衝的腦袋一根筋的白癡,都是一堆不知進退,不識高低的蠢材。武者鬥血氣之勇,有些事,大義之所驅,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就像當年的義和拳。但日常這種鬥拳,自然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歐陽信並不理會那些向他鼓譟的賭徒們,而是對着臺上的向山一抱拳,在他心裡,對這個打贏了連環檑的土氣頗重的漢子,有一份發自內心的敬佩。
向山也還了一禮。
江湖漢子,惺惺相惜的這種感情,並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仇可以結,並且非報不可,但對功夫都有一份發自內心的敬仰,這一禮,互相敬的是功夫,並不是人。
歐陽信轉身就走,也不回河南幫的休息室。自然有他們家族的人前來迎住他,護着他離開。
忠義堂的包間裡,湯辰虎忍不住指着向山對哥哥湯辰龍道:“這人功夫真俊!歐陽家的小子敗的不冤……”
湯辰龍點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來,卻對邊上站的一個黑衣漢子道:“去帶人跟着歐陽,護着他平安離開S市……”那漢子就一鞠躬,轉身就走,一出包間的門,就摸出電話,打了出去。立刻賭場的人羣中,就有幾個漢子不動聲色地朝門口集中過去。
康順風就帶人上去,護了向山下來。
一回到休息室裡,大家立刻圍了上來,龔大炮的嗓門最大,道:“向山哥,這一下兄弟可佩服死你了,有空了多指點一下……”
老青蛙卻什麼都沒說,只是在一邊微笑着看着他。
胡靜水和楊天龍卻沒上前來,只是在遠處看着臉上笑眯眯的向山,眼裡卻都有着驚豔般的神情。兩個人都是有見識,且手底下不服人的新一代打家子,但向山今天的表現,卻讓他們感覺到一種嶄新的東西。
康順風也和大家一樣興奮,今天一戰,他無疑是收穫最大的,因爲他和向山是同師學藝,這些打法他都知道,平常也用過,但這種生死鬥拳中,向山表現出來的,卻和平常師兄弟之間的切磋大不相同。
他正沉浸在對拳法的領悟當中,那個幫他押注的小弟就跑了過來,一臉的壓抑不住的興奮,正要叫他,旁邊冷眼觀世事的老青蛙卻一把拉住那個小弟,示意不要打擾他。
那小弟急得直搓手,臉憋得通紅。
幸好康順風這次出神時間並不長,而且那小弟那種急不可耐的樣子,也不由地會影響到他的靜思。等他一擡頭,那小弟就忙道:“康哥,這次贏的錢必須你們自己去領了……”
康順風就奇怪道:“不是一直都是你押注你領嗎?”
那小弟就有點不知該講不該講的樣子。
一邊的龔大炮就不耐煩了,道:“有啥話就講嘛……”
那小弟就有點吞吞吐吐地,卻仍不肯直講錢數,道:“第一場向先生和對手的賠率是3賠1,第二場是1賠2.5,第三場就已經是1賠21了……”
康順風聽了他的話,就在心中略微一算,不由地大吃一驚。
臉上的神情就有些不自然起來。
這邊龔大炮也在心裡算起來,小聲道:“3賠1的,1賠2.5,再1賠21,這樣算下來,老子押了一萬塊向山贏,那就是.#¥%……”突然就大叫出聲道:“操,翻了70倍,老子一萬成七十萬了……那小康這傢伙押了13萬,奶奶的,這不一下子就翻到九百多萬了嗎?操,怪不得這小子不敢去拿錢,看來確實得大家一起去……”
原來,第一場押向山贏的資金非常多,大家都感覺他敢打這個連環檑,肯定還是有些把握的;到了第二場,押他贏的就比押他輸的少了,到了第三場就更少了,這樣連環三場賠下來,竟然翻到了七十多倍。
這時,休息室裡就歡呼聲一片,原來向山請來的人都押了他贏,除了康順風因爲感情特殊押了十三萬外,王眉就是最多的,押了兩萬,其他人基本都是一人一萬了。就連和向山搶着上場的凌樂均,也押了一萬塊。這樣大家基本都是一搏七十,賺了個盤滿鉢滿。
向山這時才露出了吃驚的神情,說實話,他並不知道九百萬是個什麼概念,在他這一生中,他最多經手的錢還沒超過一萬的。
在拳臺上,生死相搏之間,他神情淡然,但九百萬塊錢,就讓他變了神情。
這正是看得破生死,過不了錢關!
這正是當初他在告別胡斜子時唱道的“無銀錢當時把英雄困倒,大丈夫低下頭淚如雨拋……”他自己可以看淡生死,但做爲兒子,卻不想看爹孃一生受窮!他打這個連環檑並不是爲了長氣楊名,而是實實在在地看上了那每場十五萬的出場費和勝利後的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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