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普昌驅車趕到自己的師父金姬頭博士的家。金博士的家離漢城的“揚跆”總部大概有二十多分鐘的車程。樸普昌趕到師父家時,金不煥大師已經到了,另一位吳步行大師還在趕過來的路上。
金博士在韓國跆拳界是極品人物之一,年輕時就以實戰聞名。他的師父是二戰時期韓鮮的古託肩術拳王之一,由於日本人佔領朝鮮時,禁止朝鮮託肩術等武力文化的傳播,便背井離鄉,想靠拳法去中國混生活。當時他的師父還比較年輕,在瀋陽設館授徒,收的大多是一些朝鮮族的人。結果有一個跟他拳的朝鮮族青年,卻經人介紹,跟了一箇中國拳師練武。
在那個時候,大家的生活都不好混,失去一個弟子,就要減少一份收入。武人鬥氣爭先,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這樣弟子反水的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這種事情傳揚開去對自己的名聲也不大好。金姬頭的師父還是比較謹慎的,一般實戰能力強的武師都比較謹慎,如果真像小說和書中說的那樣,一言不合就敢上門去打人的,大多活不過三十歲。比武並不是一件隨意的事情,不動手千好萬好,一旦下了場子,那就是生死一線了。
就是再高級的拳師,就是像郭雲深、孫祿堂這功力絕頂者,不到萬不得一,都不會輕易和人動手。因爲對於功力過底的,他們雖然自己的安全能保證,但弄死個弱者也能彰顯自己的功夫。而與自己棋鼓相當者,一動起手來,誰也不敢說自己有十成把握。所謂拳越練,膽越小,就是這個產量。當然,這些人就是能看破生死的人,但除非是大是大非,或大恩大仇,不然誰願意殺人傷德。
再就是高明如他們,也不敢有人天天比武動手。要知道,比武動手,能來找你的,或敢來應你的,誰沒有兩把刷子。那種開口沒有十句話,就叫囂着要同你動手的,你就基本可以放心去打了,那些人基本都是不懂打法的棒槌。稍懂打法的人,都知道比武就像打CS遊戲,那怕就是遇到個菜鳥,你也有可能被人一槍爆頭。因爲有時,你拳法再好,也架不住人家運氣好。
所以金姬頭的師父連續三天在那位拳師的門口觀察他的武功,看來看去都感覺沒有什麼。一不跳,二不縱,腿不過膝,整天一步一步地走往前撲着走,手上的動作也簡單到令人髮指的地步了,一起一落,一鑽一翻。
於是,第三天,他的師父就穩穩地站在那個中國拳師的院子裡了。與他高大健美的身材相雙,那中國拳師有些瘦也有些矮了。
那人聽清要比武的緣由後,就道了歉,稱自己絕不知道這個弟子原來是已經有了師父的。然後也當場叫了那個弟子出來,訓斥一番,讓其迴歸門牆。
這時,院子裡外圍觀的人已經不少了。
金姬頭的師父本來已經熄了鬧事之心,但看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就起了心思。這位中國拳師的徒弟也不少,他知道自己只要能在這一戰贏了這位師父,肯定自己的徒弟就能增加幾位,而且今天來的這些人,都是義務的宣傳員,肯定能幫自己將名聲揚出去,那收入還不大大的增加。起了這份心思後,就自然沒了容人之量,非要當場動手。那中國拳師一再推辭,但被他的咄咄逼人之勢逼得退無可退,武人總有幾份氣性,當時眼看被逼不過,再不動手,自己的名聲就要壞了去了。
那武師就往前場一站,拱手應了下來。
金姬頭的師父就晃着肩膀,雙腿如蛇盤顫閃,繞着那拳師就轉了起來。那拳師卻是穩穩地往那一站,只隨着他的動作,慢慢地轉着身體應着他的勢。金姬頭轉了半天,對方心平氣穩,沒有一絲急燥。他的心裡就忐忑起來,要知道比武動手,並不是看你擺出什麼勢來,而是要看你神意提不提,氣息穩不穩,膽量怯不怯。沒有人能在別人練拳中看出功夫高低來,笨把式也有三年功,人家如果功夫放那兒,你耍得再漂亮都只是給人演花式的小丑而已。
這心裡一燥,就難平心,當時就身體一擺一晃,迷惑一下對手,然手就一腳僦向中國拳師的小腹。他打算對方一擋,他就起輪踢,攻擊對方的頭部。
但就再他腿一起時,那拳師就往前一撲,他就感覺那拳師的面孔突然一模乎,自己剛擡起的腿就在起來前,像被石頭砸了一下,直接給砸到地上,劇疼異常,然後自己的下陰腹處像給一塊石碑撞到一樣,疼徹心肺。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心窩肺門處就似乎一下子給千斤之力壓塌火一般,又燒又疼又氣悶,這時那拳師的面孔纔在自己眼前清晰起來。然後又退開了,等他一仰身躺在地上,才發現不是人家退了,而是自己被放了出去。
金姬頭的師父剛有個想要爬起的動作,身體一動,肺部就一陣火燒焰灸般的感覺,忍不住喉頭一腥,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他基本沒搞明白自己是怎麼被打的,但他發誓那中國拳師的打法基本沒啥看頭,好像就是他練拳時那麼往前一撲的動作,但他的身體三處幾乎一起疼了起來。
那拳師打了他,就指揮自己的弟子給他擡起來,放在一塊門板上,又將一丸黑乎乎的不知什麼藥丸兒用水化開,給他灌了下去,然後又給了二粒藥丸兒,告訴他一天一粒兒,能保他一條命不死。然後就讓人擡着,把他送到他的家裡。
回家後,金姬頭的師父一直吐血到傍晚時,才止住。等他把三粒藥吃完,那拳師又讓人送上幾包中藥,一個月後,他終於可以下地了,但他已經明白,自己的身體基本上是廢了。那拳師又讓人送了三塊銀洋來,當時的銀洋是非常值錢的硬通貨。
金姬頭的師父又感動、又傷心、又後悔,就用這筆錢回到了老家。
金姬頭是在一次跆拳比賽後認識他的師父的,他當時輸了那場比賽,正沮喪時無比時,一個人在參加比賽的場館外面哭泣,因爲他已經答應了父親,今年內,他如果不能取得全市冠軍的話,就要停止訓練,一心上學習文化課,爭取考上一個好點的學校。
這時他的師父找到了他,告訴他,你的天賦不錯,如果願意讓我訓練你,你一定能成爲全韓國的跆拳冠軍。
絕望中的他就伸手接住了這一根希望的稻草,結果果然在以後的比賽中節節順利,在年底的比賽中,如願地拿到了他那個級別的冠軍。在他二十歲那年,取得全國青年冠軍時,他的師父告訴了他這個故事。
從些他就知道中國武術很神奇。
師父最終沒有活過六十歲,他咳得很厲害,據說是那一拳落下的病根。
以後隨着他在跆拳界的地位日漲,他也就接觸了中國武術,當他頭一次被中國政府邀請參加一次武術觀摩賽時,他幾乎被中國武術的那種美感征服了。起落縱橫,穿蹦跳躍,但隨着交流的深入,他很快發現,這種花哨的東西,更像舞術而不是武術。
他的最不成器的弟子,也可以輕易地擊敗那些金牌獲得者。
他迷茫了,以後有了互聯網,他更可以輕易地從網上看到形形色色的中國武術。他也常讓自己懂中文的弟子,給自己講述網上那些視頻的發佈者對自己門派武術的觀點和看法。他漸漸地就懷疑起自己的師父來,因爲那些武術理論有些在他看來是相當可笑的,竟然大部門都宣稱不需要進行力量訓練,甚至反對對力量進行訓練,認爲有力量就是僵。
他通過一些朋友,和一些中國的大師進行了交流切磋,結果發現,大部分大師講起來頭頭是道,但一動起手來,和那些金牌冠軍一樣,他最不成器的弟子都可以擊敗這些大師。他也就失去了交流的慾望。不過這麼多年唯一讓他感覺不解的是,看師父形容的那個中國拳師的拳法,應該就是中國的形意拳。
可惜沒有人能證明這一點了。
所以在自己的得意弟子之一的樸普昌組織了這一次應戰所謂的中國傳統武術挑戰的事件中,他便可有可無地告訴了他自己師父當年的話,提醒他注意,卻沒反對他的安排。在他看來,中國過去可能有那種神奇的功夫,但基本可以判定失傳了。
一個不崇尚力量的搏擊術,在他看來,那肯定是假的。
而且,這麼多年來,他看到中國武術的門派,簡直多得不能數了。
似乎只要是個兩條腿的人都能成就一派。
就是因爲師父的形容,他一直比較關注形意拳,而讓他最嚮往的形意拳,就分了不知道有多少個派,多少個式,多少個家。這麼多家拳法出來,讓他就不由地輕視起來,成名成家分門別派來得這般容易,除了說明中國形的意門人的浮躁外,再什麼都沒有了。
一個浮躁到這種程度的門派,那已經和消亡差不多了。
而且,他還看到了,和韓國、日本武術界不同的是,在日本和韓國武術界,如果功夫練不出來,大家都是懷疑自己是不是自己領悟力不夠,或者是自己努力不夠,只會更加地潛心苦修。而在中國,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懷疑前賢們是不是有過這種功夫,中國功夫是不是能打人?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先人留下的傳統是一個大騙局,而不願意承認自己沒有努力。
所以,當今天樸普昌電話裡向他形容了這麼一個神奇的比賽結果時,他並沒有爲自己的弟子擔心的感覺,反而隱隱地有些興奮。如果真像樸普昌形容的那樣神奇,那麼這到底是不是師父所說的那種武功呢?
當樸普昌被他的保姆帶到他的書房時,他就迫不及待了。他甚至失禮地放下手中的茶甌,讓受邀前來的金不煥大師自己給自己泡茶,也不等吳步行大師來,就讓樸普昌開始放那段視頻。當他看到主持人介紹說,中方拳師是少林派時,他更是睜大了眼睛。
他接觸過少林寺的武僧表演團,那和任何一個雜技團沒有什麼兩樣。這麼多年來,他壓根兒不相信少林拳還可以打人。
當看到比賽開始時,他的眼睛就睜大起來。
因爲他看到了讓他感覺匪夷所思的東西。視頻裡,胡靜水的動作同好看一點都扯不上關係,雖然動作很快而且流暢,但那種低勢猴形,貓撲狗閃鷂子鑽的東西,縮頭僦腦身子屈的樣子,真的談不到美感。但他又感覺到很美,因爲胡靜水幾乎是在玩兒一般,將在韓國頗爲有名的李金西黑帶五段打得落花流水。
恩,雖然不願意,但他不得不用落花流水這個詞。
特別看到最後,胡靜水貼身一捆,將李金西打昏迷時,他如吃了一頓從未有過的美味一般,發出了滿足的嘆息聲。另一迷的金不煥也看呆了,他本來是要倒泡好的茶的,但自從視頻開始,他就抓着茶壺,一直看到整個比賽打完。
他們甚至沒有顧上招呼看到一半時進來的吳步行大師。
“再放一遍……”在金姬頭閉上眼睛時,金不煥忍不住說到:“就放他們比賽的那一段……”三個人都沒招呼吳步行大師,似乎他是空氣一樣。而吳步行也沒生氣,他只靜靜地在邊上,看着電腦屏幕。
樸普昌在電話裡已經告訴了他什麼事,說實話,他本來是不大信的。因爲李金西正是他的弟子,他在來時,就在心裡將李金西的落敗歸納到一次意外。他進來時,比武的視頻已經放到一半了,他目不轉睛地看完了。
他幾乎不能想信自己的眼睛,李金西明明可以這樣,可以那樣避開那一手,這一腳的,但偏偏到最後都沒避開。他相信李金西不會打假拳的,這裡面有什麼竅道呢?
樸普昌忙給他打個招呼,他在家已經看了一遍了,而且經過這麼長時間消化,心裡已經有了準備,所以就少了剛開始的震驚,還能正常些。他就找到那個位置,再放一遍。
三位大師就再次認真地觀看起來。
一遍又一遍,每放完一次,都能聽到三個人嘆息般的聲音。
當放近十遍時,金姬頭終於開口說道:“好了,不用放了……”
樸普昌就關了電腦,而這時,三位跆拳大師就互相看了一眼,互相都有震驚。終於,金姬頭開口道:“這那是格鬥,這簡直就是藝術……這太匪夷所思了……我現在想起我師父的話來,一個在冷兵器時代稱雄了五千年的民族,其在格鬥方面的積累,根本不是我們的見識可以想像的……”
金不煥點點頭道:“我想到的只有兩個字:神奇!”
吳步行則閉着眼,久久地不發一言。
樸普昌就忍不住對金姬頭道:“老師,那你感覺我們這次比武,有希望贏嗎?”
金姬頭就轉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如果對方全是這種水平的對手,我怕我們一場都贏不了,你這次去的幾個人我都知道……不過,你注意到沒,對方里面有個非常年輕的人,說不定可以他那裡打開突破口……其他幾個人都是和這第一次比賽的胡武師一樣的年齡的人,就怕功夫都不差……”
樸普昌就道:“你說的是明天要同崔治西比賽的那個姓康的中國人嗎?”
金姬頭點點頭,道:“是的,崔治西雖然是五段,但他的實戰能力大家都知道,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腿活拳重,經驗豐富,比起金月成六段也不差……而相對的玉昌和金海映五段在這五個人中就差些……”
樸普昌就忍不住道:“那怎麼辦?這場比賽是要在漢城電視臺播出的,這是已經簽過合同的……就是不管合同,賠錢了結這事,可是電視臺的預告片已經播了出去,如果突然取消,反而更引起跆拳迷們的興趣,那‘揚跆’就可能辦不下去了……”
金姬頭博士聽了,想了想就道:“電視節目是一定要播的……那怕就是輸了也要播,也讓我們跆拳界的人真正認識一下中國武術,別被中國那些花花草草的大師給迷昏了眼,真以爲目前的中國傳統武術不敵跆拳實戰能力……不過我們還是得想想辦法,換兩個人上去,把玉昌和金映海換下來……”
金不煥就道:“不論段位,單論實戰能力,崔直熙黑帶六段不是號稱跆拳實戰第一人嗎?我和他有點交情,我想他對這事情也會感興趣的……另外一個人選,還有吳步行大師的大弟子李金如黑帶五段,實戰能力不比崔治西差……這兩個人上去,如果還贏不了,那換誰也不行了……我們畢竟都老了……”
金姬頭聽了,就道:“就換他們上吧,不過想個辦法,看怎麼換人才能不失體面……明天,我準備去中國S市,我要去現場看看中國武術……”
金不煥大師和吳步行大師就都齊聲道:“我也一起去……”兩人說完,就互相看了一眼,又道:“我們就一起去吧,也讓漢城跆拳聯盟多派幾個人都去,一方面觀摩,另一方面,也給我們的人加加油吧……”
金姬頭就道:“這事金不煥大師你安排吧,你是跆盟理事之一……至於普昌你就多想想怎麼換人上去。另外,金不煥大師,你儘快聯繫崔直西,吳步行大師,你給令徒李金如安排一下,儘量讓他們明天一起去……”
幾個人就都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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