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丹家的露臺看過去,幾片樓房之外,就到了海邊。遠處來來往往的貨輪,和幾艘清理垃圾的船,基本談不到什麼美感,不過勝在視野開闊,可以直達地平線。
鹿丹還沒從盛姐一家的感傷中回過神來,到了露臺上還忍不住地抹眼淚。看到康順風遠遠地眺望着遠處,忍不住道:“真服了你了,你是怎麼做到的,聽盛姐說他父親那人是非常頑固的,她曾經跪在她家門口,老頭子愣是把門關了一下午……”
康順風聞言,回過了頭,輕聲道:“老頭子再頑固,他也是一個深愛女兒的父親!所謂愛之切,恨之深。他越是氣大,說明他愛的越深……我只是找了一個說話的機會,把盛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聽到情有可原之處,他的心自然就化開了……”
鹿丹聽了,只是搖頭,卻是輕聲問道:“那接下來你怎麼打算的……”
康順風輕聲道:“我想娶她,還不知道她會不會答應……”
鹿丹聽了,沉思了一下道:“我估計很難……”
康順風就投過來問詢的目光。
鹿丹看着他,輕聲解釋道:“你們年齡相差很大,男人考慮問題,都是一根線、衝動型的,女人就比較複雜了……現在盛姐還漂亮,正是女人最性感的年齡,可是再過五年、十年,她四十的時候,皺紋滿臉,你卻纔三十出頭,那時年齡的問題就顯出來了……再過二十年,她五十,你四十時,就更明顯了,別說別人感覺如何,就是你們的兒女都會感覺不般配……何況,你的家人的態度,都是她要考慮的事情……”
康順風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但我以爲,在人與人相識的開始,容貌才起很重要的作用,因爲好惡感往往就在剎時產生。但相處久了,性情、爲人就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我們盛姐的感情,我感覺已經超過了取之以容貌的階段……至於說我的家人,你可能不明白,我是長子長孫,在我們渭北那一塊,我在家裡說的話,是起很大決定作用的,只有我的父親纔可以直接反對……不過我父親身體不好後,已經不大管家裡的事了……而且以盛姐的爲人,只要她想,肯定能取得我母親的同意和姐姐、妹妹的認可……”
鹿丹聽了,卻是一笑,臉上猶帶淚水,如雨後梨花似地道:“你說的不錯,不過就怕盛姐先過不了她自己這一關……”
她人本來生得極美,這時又是含淚帶笑,讓康順風不由地一呆,卻忍不住笑道:“丹姐你別光說我們了,你自己呢?這麼漂亮的人兒,每天形孤影隻的,難道這麼大的S市,就沒有能入你眼的男士……”
鹿丹給他這麼一笑,就紅了臉,啐他一口道:“說你們的事,扯我做什麼……”卻是給他話語一提,想起了一個人來,當時臉就更紅了。
康順風輕輕一笑,將眼光又轉向遠方,天邊海際,一線之處,便是日升日落之地。都說人心不足蛇吞像,其實這人生所難填滿的就是慾望二字,人生所苦的,也不過比較二字!
爺爺在世時常說,這世上其實只有兩樣東西,你有的東西和你沒有的東西,人一輩子總是在找自己沒有的東西;這世上其實也只有兩個地方,你去過的地方和你沒去過的地方,人一輩子總是想去自己沒去過的地方。這兩樣東西,兩個地方,牽拌了人一輩子,到死了,才知道,這世上你以爲你有的東西,其實也是別人的。你總想去的沒去過的地方,其實就是你最不想去的地方,死亡!
然而,就是明白了這個道理,也很難做到心如止水,爲啥?就是比較的心,人總是喜歡比較,在比較中挑美的,挑好的……如果世上的人全都是無鹽女,那無鹽無疑就是最美的女人了,可惜無鹽之外有西施,所以才就有了美醜……你有二畝地,人有三畝地,你自然也就想有三畝地;你自己的娃吃糠,別人的娃吃米,你自然也想自己的娃吃米……就是有了這比較之心,所以人才變得慾壑難填,這世道才變成了人吃人……
鹿丹這裡給他溝起了心思,也不說話,在露臺的搖椅上坐了下來,也看着遠方。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露臺的門一響,鹿丹和康順風同時回過頭來,探頭進來的卻是兩眼紅腫的盛姐。鹿丹立刻反應過來,忙站起來道:“伯父伯母呢?”
康順風則問道:“伯父的心臟不好,沒啥事吧?”
盛姐卻咬了一下嘴脣,沒有答話,轉頭對鹿丹道:“丹丹你去照顧一下我父母,讓他們休息一下子,我……我有話對他說……”
鹿丹含笑點頭,閃身進了屋子,將露臺的門輕輕地帶上。
盛姐就那麼盯着康順風看,然後突然撲過來,一把抱住他,淚水就又流了下來,口中不住地道:“謝謝你!謝謝你!”
康順風反手摟了她,只感覺她的身子在自己懷裡抖得厲害,他不由地摟緊了她,忍不住就用嘴巴去尋她的口脣。但盛姐卻轉臉避開了他,緊緊地抱着他,將自己的嘴藏在他的脖頸下,身體一直地抖,聲音也在抖,她哽咽着道:“別親,別親……有件事我得先告訴你,這次出事,湯家那畜牲綁了我去,發生了件很不好的事情,你……”她話沒說完,康順風已經用力搬起她的頭,狠狠地一口就吻了上去,將她的話堵在了喉嚨裡。
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是男人的恥辱,康順風的心裡充滿了愧疚。
盛姐的淚就如決堤的水,流個不停,她的脣在他口中發抖,淚水也流入兩個人的口中,很鹹,卻帶着一股迷人的味道,崔發着兩個人的慾望……不過,此時此地,他們什麼也不能做,所以兩個人都拼命地摟緊對方,恨不得將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血肉想融,合二爲一,永不分離。
不知道過了多久,倆個人就平靜了下來。
“別樓太緊,腰疼……”盛姐的聲音很輕,帶着她往日的嬌媚。
康順風就鬆開了她,卻將她睫毛上最後一滴淚吻了去,輕聲道:“答應我,以後不管有什麼事,都要同我一起去面對,不要總想一個人承擔……”
一句話,盛姐的淚又流了出來,動人的情話聽不夠,恨不晚生二十年。
“別哭了,不然我就要以爲彪盛堂的盛姐原來是水做的……”康順風哄她。
盛姐卻眼淚汪汪:“我就想哭,我已經不是彪盛堂的盛姐了……”
康順風嘆了口氣,忍不住安慰她道:“不做彪盛堂的盛姐,就給我做一輩子盛姐!”
盛姐沒說話,手臂卻緊了緊。
接下來幾天,盛姐幸福到飛起。盛父和盛母請了幾天假,專門在S市陪盛姐。盛姐也就專心陪了兩位老人逛S市,三子專門撥過來一輛七座商務,眯眯狗和胡園也一起都陪着兩位老人,開車提東西,盡心盡力。
盛父聽胡園說起盛姐收養他們的事情,爲女兒的善良感動,卻也再一次勾起了自己的傷心:自己養大的女兒,自己卻不信任她,不瞭解她。
康順風偶而會過來盛姐家看看兩位老人,對於他,二老自然感覺到一份說不出的親切。白老爺子和盛父相談甚歡,畢竟年齡上盛父責同其他人相比,也比較年長一些,同老爺子很有些共同話題。
但幸福的時光總是嫌短,很快盛父、盛母就到了該回去上班的時候,盛姐專門送了二老回合肥。康順風本來也想送,但因爲早上有課,盛父堅決不讓他送,只讓他有時間就去合肥玩兒。對於這個彌合的他與盛姐父女感情的小夥子,盛父還是很有幾份偏愛的感情的。
節目上央視定了下來,S市電視臺有意想同央視合辦這一檔節目,央視卻沒有同意。
朵朵靈機一動,央視店大欺客,並不是那麼好合作的。而且也沒有必要非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央視的節目央視辦,S市的節目S市搞,互相也沒啥衝突的。而且,河南那邊也有意將武術節目往這種形式轉變,畢竟這種比賽方式,纔是真正的中國傳統武術。拳擊加腿再好,也不是本土的文化。過去沒有這種形式,那樣搞也沒辦法,現在有了,沒有人願意在自己家門口喲喝別人的東西。
何況,央視的辦法,和以往的武術節目一樣,都是先要經過海選的,海選部分,按過往經驗,都是在全國各地的武術機構搞。央視這麼多年,也在各地成立了一些搏擊俱樂部。現在他們起頭推廣這種比賽形式,自然在各地都要搞起來。
康順風和朵朵一商量,立刻就有了新的想法,能不能同各地電視臺合做,在當地都做這麼一檔節目,長期性地比賽,有各地傳統武術的發展。也能爲將在央視參賽的人員在當地積累一定的人脈。到將來比賽時,也能得到更多的關注,提高央視節目的收視率。
朵朵將這個想法反饋到央視,央視當然支持。各地的節目並不影響央視的收視率,反而能給央視的節目造勢,何樂而不爲呢?不過,許多地方電視臺卻有些低制,怕央視影響太大,影響自己的收視份額。
康順風聽了朵朵反饋回來的消息,看她一臉焦急,恨不得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飯要一口一口地吃,我們傳武公司目前還沒有完全立起來,在全國武術界也沒有話語權,自然有難的地方……我們做事情,也就是解決這些難的問題。真正啥問題都沒有,才成大問題了……不要急,慢慢努力。節目能上央視,就是好事情,影響擴大了,我們自然就有了話語權了!現在當務之急,是將公司儘快立起來……你最近一段時間,主要負責節目上央視的事情;公司這一塊兒,就交給阿盛吧……”
朵朵聽他說到盛姐,咬了咬嘴脣,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康順風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就忍不住笑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這麼長時間,你什麼表情想做什麼事,二哥還不知道麼?”
朵朵臉就一紅,卻是道:“你真的打算和盛姐結婚?”
康順風點點頭。
朵朵終於忍不住道:“那媚媚呢?你就真這麼丟開她?這樣對她公平嗎?我和她在一起時間不短,知道她很愛你,所以她在同你戀愛時,容忍你同盛姐在一起……現在你又丟開她,要娶盛姐,想過她的感受沒有?”
康順風聽了,臉色就變了。這麼長時間,他一直避免自己想起張媚!同張媚在一起那麼長時間,他又怎能不明白張媚對自己的感情。但在他的感覺裡,盛姐的人生,比張媚的人生更需要他。
朵朵今天提出來,就是所謂的立場不同了。畢竟她和張媚在一起的時間比盛姐長,她和張媚的關係更好。康順風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對朵朵道:“對媚媚的這份虧欠,我一輩子都還不清!做出這種選擇對於二哥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媚媚錯過我,還有大把的青春,還有無限可能的未來,但對於阿盛來說,錯開我,她還有什麼?媚媚長相併不比阿盛差,可愛之處和阿盛不相上下,而阿盛比我整整大了近十歲,我爲什麼還要選阿盛……有一件事你要知道,阿盛不光對我有恩,對媚媚一樣有恩情……人生在世,什麼都可以先欠着,但恩情能還時,決不能說我先欠着……”
朵朵不說話了,她知道康順風說得是實情。
康順風說完這些,自己也就陷入了沉思中,他想起了張媚離開的那個夜晚。從那以後,他們再沒見過面。雖然在一個學校,但他總是避免到張媚可能出現的地方。他甩甩頭,將這份想念又壓入心底深處,擡頭對朵朵道:“節目上央視的事情,央視肯定有一套很成熟很完整的運作機制,我們也不要在這方面爭取什麼……這種話語權的不對等,使得整件事可供我們操作的空間很小,我們主要是配合好他們!我們需要央視在國內無與倫比的影響力,來擴大我們影響,隨着我們影響力的擴大,我們的話語權也就越來越大,到那時,我們纔有可能坐下來,同央視講我們要做什麼……”
“而且,還有一件事,那邊的基建工程,你找個人盯着,畢竟你對公司這次新招的人比二哥熟悉……本來向山哥是最合適的人,不過他的傷還沒好,只能辛苦你一下,我這雜事太多,只能讓你受累了……”康順風說到最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前一段時間,他一直忙着說服盛姐的父母,公司招聘進人的事情,都委託給了朵朵和鹿丹。
鹿丹那邊說話,總不如朵朵來得自然。
而且公司的事,朵朵是所有人中最上心的一個,現在她儼然是公司的一姐,所有的事,基本都經過了她的手,都要他操心。康順風想了想,又道:“S市這邊的節目,照樣運行,就像你說的,我們沒有必要把雞蛋都放在一個大籃子裡,分幾個小籃子更保險……節目的形式,你和那些導演商量一下,多創新出奇,現在節目有了一定的影響,看能不能從政府那裡要到什麼政策,畢竟這是傳統,這是文化,這是民族的智慧的一種獨特體現……有了政策的傾斜,才能獲取更大的發展……”
聽了康順風的話,朵朵忍不住就撲哧笑出聲來,道:“二哥,你這些話怎麼越來越像領導做報告了……”
康順風也就哈哈笑了起來,心的一時的陰霾一掃而空。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時時而樂更只是一種奢望,他不由地想起爺爺在世時常寫的四句話來:“得開懷來且開懷,莫使雙眉鎖不開;人生那能盡得意,遣情自有茶樂棋!”聽爺爺說,這是姥爺常唸叨的四句話。胡斜子常講,你姥爺是個能人,可惜天不假時,身逢亂世卻無虎狼之心,只好在田畝菜園之間打發時光。
姥爺一生,好茶好棋愛拉二胡。
盛姐在合肥住了兩天,就回到了S市,她不是不想多陪父母兩天,她掂計着康順風還有張媚。康順風幫她消除了她同父親的隔閡,也更堅定了她成全康順風和張媚的心思兒。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康順風就是同她走在一起,也放不開張媚。
何況,張媚的善良也深深地打動了她,人要知足而感恩,要放開心胸願意回報他人。她不能讓張媚因爲善良就失去自己的愛情!她也不願意康順風最後因爲善良而將自己陷在痛苦之中。而這一切的後果是,自己也肯定不會幸福。
她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吳妮妮,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她,請她配合自己。在得到吳妮妮的支持後,她纔打電話給康順風,約他來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