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莊如今已成爲大漢權貴們避暑的首選去處,山莊內巧奪天工,造型新穎的臨湖別墅羣,更是讓權貴們眼饞不已。然而僧多粥少下,隱隱成爲頂級權貴象徵的臨湖別墅倒也沒幾個人敢真的出錢購買。
無欲則剛的老宗正劉通倒是沒有絲毫顧忌,花了千萬錢的成本價,從劉非手中買下了一幢奢華至極的三層小樓。
今年皇帝陛下剛剛帶上宮中嬪妃移駕甘泉宮避暑,劉通也便領着府中的一干親眷,烏泱泱的跑到避暑山莊,得意洋洋的入住別墅。
劉通老爺子年前剛剛過了八十大壽,已是杖朝之年。
《禮記?王制》有云“八十杖於朝”,即八十歲可拄杖出入朝廷,實指天子都要對其恭敬之意。尤其是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漢朝,作爲皇帝的伯父,年老德勳的老爺子若是佔着理,手中的柺杖是連皇帝的腦袋也敢敲的。
自從老爺子到了山莊,便時常找來同在山莊避暑的丞相袁盎,御史大夫劉舍和太子太傅衛綰,品茶飲酒,閒談論道。
若是換了他人,自是脫不了私交重臣,結黨營私的嫌疑。但是換了老爺子,再加上袁盎等人三朝元老的尊崇地位,即便是竇氏爲首的外戚勢力都不敢有半分非議。而身負監察百官重任的御史們,更是視而不見,否則他們的頂頭上司御史大夫劉舍免不得要給他們小鞋穿。
今日老爺子也是找來袁盎三人飲宴,唯一不同的是酒宴上多了一個人——大農令曹欒。
袁盎三人見曹欒也受邀列席,心中雖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太過在意。他們本就是坦蕩磊落之人,事無不可對人言,也不在意多個熟人。好歹曹欒也是位列九卿,資歷雖淺,但身份倒也夠格。
倒是曹欒顯得有些侷促,他雖掌管天下錢糧租賦,端的位高權重,然而比起這幾位朝堂元老,一派領袖,實在還有極大的差距。當然他心中的興奮更是免不了的,劉通老爺子加上袁盎三人,自然算得上大漢最頂級的權貴圈子。
曹欒剛入不惑之年,便能踏入這個圈子,實在讓他幸福的快暈死過去。只要稍稍傳揚出去,不知會羨慕死多少大漢權貴。
曹欒昨夜接到老宗正的請柬,興奮得徹夜未眠,早早的便來赴宴。待得袁盎三人前來,老宗正已和曹欒喝了半壺清茶。曹欒起身向袁盎三人行過禮,自覺的走到左邊,敬陪末席。
袁盎三人倒也沒有客氣,按着規矩入席而坐。
開席後,興致頗高的劉通老爺子頻頻舉杯,與衆人開懷暢飲。
曹欒雖極力壓下心中的興奮,但卻逃不過老狐狸們的火眼金睛。他們倒也沒有絲毫不屑之意,畢竟當年自身也是如此一路行來,華夏的官場文化歷來便少不得交際應酬,更少不得長者提攜。因此劉通老爺子和袁盎三人非但並未倚老賣老,出言爲難曹欒,反而不時和他打趣幾句,營造出一派祥和。
酒過三巡之後,曹欒也漸漸適應了酒席上輕鬆閒逸的氣氛,真正的開始享受起美酒佳餚。酒宴上的美酒都是皇帝賜給老爺子的貢酒,菜餚也是老爺子向皇帝陛下討要來的御廚親手炮製的,即便是三公九卿尋常時候也享用不到。
酒熱正酣之際,府上的內侍緩步走入廳堂,來到老爺子身邊低聲稟報了幾句。老爺子捋了捋鬍鬚,笑着吩咐道:“讓人把席案加上吧。”
內侍正要躬身而退,老爺子卻彷彿想到了什麼,忙叫住內侍,老臉上滿是惡趣味的又低聲吩咐了幾句,才讓他下去準備。
片刻後幾個侍者小心翼翼的端着席墊和食案,在主席的兩側增加了兩個席位。
袁盎四人見狀,皆是一愣。
宴客之時,這席位的安排可是很講究的,如今堂上的賓客均是位高權重之人,即便是劉通的嫡子嫡孫,也定然不敢坐在上首。
老爺子見四人面露訝異,倒也不忙解釋,只是出言吊吊他們的胃口道:“尚有兩位臭小子要來,諸位只管先吃喝便是。”
袁盎四人見老爺子不願明示,也不好追問,只好端着酒樽暗自揣測。
不一會,兩個青衫少年緩緩步入廳堂,爲首的少年朝主席上的老宗正躬身作揖,笑道:“老爺子恕罪,孤王和皇兄只顧欣賞沿途景緻,來得有些晚了。”
老爺子絲毫沒有回禮的打算,只是端坐席上,滿臉戲謔的打趣道:“不晚不晚,如今還剩些殘羹冷炙,也夠你們兄弟二人吃個半飽。”
袁盎四人卻沒有老爺子的神閒氣定,而是急忙起身避席,向太子劉徹和江都王劉非躬身行禮。
劉徹二人倒也不敢怠慢,也是恭敬的逐一回禮,劉徹更是連聲道:“諸位都是孤王的師長,切莫多禮,端的折煞了孤王。”
“行了,莫要再客套,免得掃了酒性!”
老爺子見衆人行禮如儀,久久不休,不由出聲埋怨,復又指着身側的席位,饒有趣味的笑道:“快快入席吧。”
劉徹二人看到上首的席位,盡皆面露苦笑,對老爺子的惡趣味腹誹不已。
如今丞相袁盎等人列席,讓他們坐上首,實在有些說不過去。按理說劉徹是儲君,秩比三公,倒也坐得上席。只是太子太傅衛綰也在,師道尊嚴是要守的,論起來他也不好坐上首。
劉徹作爲儲君,也不好弱了體面,只是稍稍猶豫剎那,便若無其事在老爺子的右側入座。江都王劉非可不敢如此,索性不顧臉面,上前端起食案緩步走到衛綰的下首,方纔放下食案。
衆人皆是一愣,隨即卻又不由暗贊劉徹和劉非二人的臨機決斷實在乾脆利落,輕易的便化解了尷尬的局面。
一旁的侍者倒是沒有大佬們的心思,而是有些慌張的捧起席墊,幫劉非鋪在食案後,又稍稍整理了桌案上有些凌亂的餐具。待劉非入席,侍者方纔長舒了一口氣。
劉通老爺子沒看到預想中的好戲,雖頗有些失望,卻又對兩個族孫的反應甚爲滿意。
他笑着舉杯,向衆人頻頻敬酒,很快便讓酒宴恢復了原來的氣氛。光從調和鼎鼐的能力而言,劉通的性格和能力與趙王劉彭祖乃是一脈相承的,體內都遺傳了不少高祖劉邦混社會攬兄弟的交際本事。
劉徹和劉非此行的目的,自是讓袁盎四人有些猜疑不定,即便開懷暢飲,但腦子還是在不斷的思考和盤算。所幸太子劉徹並沒有劉通老爺子的惡趣味,而是很快就單刀直入的進入主題。
“孤王奉旨入中央官署協從理政已有年餘,嘗聞署內諸官議論,自我大漢開國,與民生息,藏富於民,民間身家巨億的富商巨賈不可勝數。近日看來,確實如此啊。”
劉徹放下手中的酒樽,眼睛緩緩掃視過堂上衆人,最後停留在丞相袁盎的臉上,略作感嘆道。
袁盎聞言一愣,沉吟片刻,皺眉道:“殿下所言不虛,我大漢用黃老之術,雖重農抑商,但仍有不少豪強大家,得管山海之利,採鐵石鼓鑄,煮海爲鹽。一家聚衆,或至千餘人,盡收放流之民。富可敵國之人,也是有的……”
其餘衆人見言及極爲敏感的話題,盡皆噤聲不語,劉通老爺子更是揮退了堂上的侍者。
“富可敵國?”
敬佩末座的江都王劉非,淡淡的笑道:“富則富矣,想要敵國,也太過狂妄了。”
“未必!若是交通王侯,攀附權貴,甚至掌控一地吏治,想要敵國也並非虛言。”劉
徹面色一沉,冷冷道:“我看南陽郡的豪商巨賈便是如此了!”
御史大夫劉舍見太子殿下皺起的眉頭,心頭不由一緊。他治下的御史府監察天下吏治,若南陽郡的官吏當真勾結商賈,營私舞弊,他是脫不了干係的。
他心急之下,當即拱手問道:“不知殿下何出此言?可是南陽官吏幹下不法之事?”
劉徹擺擺手道:“此事孤王也不便明言,還需劉公命人細細詳查纔是。只是孤王對南陽郡的鹽商們佩服得緊,短短數月,竟能拿出數億錢,購入數百萬石海鹽用以囤積,連本地礦鹽也不再售出。南陽周邊數郡的鹽價不降反升,實在好厚的本錢!”
衆人聞言盡皆心驚不已,他們位高權重,自然知曉南陽郡鹽價劇烈波動背後的貓膩。表面上是南陽鹽商和齊地鹽商的較量,其實是皇室實際掌控的皇室商業集團和南陽商賈的一次暗鬥。然而除了丞相袁盎外,大漢的朝臣們並未過於重視,更不知竟已涉及到數億錢的龐大交易量。
大農令曹欒更是面色大變,他深深的知曉這種危險的貨幣交易行爲,對當地的經濟定然會照成極大的衝擊,他面色煞白的問道:“殿下恕罪,下官想知曉,如今南陽及周邊各郡縣市面上可還有銅錢流通?”
劉徹深深看了曹欒一眼,心中暗自讚許。對於沒有學過後世經濟貨幣理論的曹欒而言,能一語中的,抓住關鍵點,不得不讓劉徹佩服古人的智慧。
“曹太農無需驚慌,即便南陽鹽商耗費了價值數億的銅錢和金子,但南陽及周邊諸郡卻仍有充足的銅錢在市面上流通,這也是孤王最爲佩服和不解的!”
劉徹沒有爲難曹欒,而緩緩點頭道,隨即又將視線移到丞相袁盎的臉上,希望他能給出合理的解釋。
大漢不是後世的工業社會,金錠倒還罷了,但那數以千萬計的銅錢着實太過誇張,不光是所需的金屬,還要經過鑄造。南陽郡的豪商巨賈們隱藏着如此龐大的現金流實在讓劉徹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