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二月,奉詔班師的羌騎與胡騎從大夏國返歸漢境,隨即各歸其營,羌騎囤駐於已然落成的敦煌邊塞,胡騎則仍囤駐於祁連山南的河湟谷地。
公孫歂率親兵返京覆命後,得了諸多賞賜,卻除胡騎校尉之職,改任太尉長史,秩千石,輔助太尉署諸曹事。
羣臣對公孫歂的遷調雖有些意外,倒也能猜出皇帝陛下的盤算,公孫歂統率胡騎多年,又屢次轄領羌騎征戰,該是時候將他調離胡騎了。況且太尉李廣在漢軍威望極高,太尉又掌舉國軍政,若有出身公孫世家的公孫歂在旁制衡,皇帝陛下也更放心些。
皇帝劉徹倒非對李廣的忠心有所懷疑,然爲君之道,不可全憑個人喜好直覺,而爲他日埋下隱患。不是劉徹有受害妄想症,史籍記載的多位大漢太尉和大司馬可都不是甚麼善茬,不得不防啊。
居帝位者,偏信旁人,必害其國!
劉徹緊接着頒佈的數道詔令,纔是真的震撼大漢朝堂。
玄菟郡太守秦立將不再兼任中壘騎營校尉,原中壘左監蘇建升任校尉之職,不復兼任玄菟都尉,且即刻率中壘騎營返京屯駐。
公孫敖除宣曲騎營校尉,轉任胡騎校尉,即刻趕赴西寧城赴任;原宣曲左監衛青暫代主掌僕射,率宣曲騎營前往玄菟郡,兼玄菟都尉之職。
大漢羣臣雖鮮少聽聞過衛青之名,然因皇帝未曾將他正式拔擢爲宣曲校尉,那玄菟都尉顯也是臨時兼任,隨時都有可能如蘇建般輪調,故也沒出言反對。
皇帝劉徹卻是清楚知曉衛青近年的表現,在黃埔軍學進修時,軍略成績優異,兵法運用愈發嫺熟,數次騎營對抗演訓中更是指揮若定,已頗有幾分將帥之風了。然衛青仍是缺乏實戰經驗,紙上談兵終是沒甚麼說服力,對抗演訓也與真正的沙場搏殺有較大差別,倒不如趁機放出去試試水,用北方蠻夷練練兵也是好的。
況且現今的北方蠻夷早已不成氣候,匈奴元氣大傷,躲在漠北不敢南下,烏桓各部更是唯大漢馬首是瞻,老實得跟孫子似的,鮮少敢出烏桓山脈,到漠南放牧牲畜。
沃沮,挹婁,鮮卑,近年也已被蘇建率領中壘騎營清洗大半,說實話,中壘將士們不斷輪番北巡,卻沒甚麼大仗可打,已是有些心疲,且多已是思鄉心切,長此以往,難免影響士氣的。
正好派宣曲騎營去與之進行輪調,豈非一舉兩得麼?
文武百官卻不免曲解了皇帝陛下的心思,只道陛下是要逐步削去秦氏在漢軍中的權勢,畢竟太尉之子李當戶乃建章騎營校尉,公孫敖雖除了宣曲校尉,卻又改任胡騎校尉,唯是玄菟郡秦立不再兼任中壘校尉之職,如此一來,秦氏就唯有秦方這長安城衛軍的南營都尉握有少許兵權,且還歸屬中營都尉程不識統轄。
劉徹察覺朝堂近來氣氛不太對,略微深思過後,多少能猜出羣臣的心態,無奈失笑之餘,卻也沒多作解釋。
皇帝本就該牢牢握緊兵權,想讓誰領兵,誰就領兵,想削誰兵權,就削誰兵權,爲甚麼要向大臣們解釋?
身爲人臣,對兵權歸屬出言置喙,是想圖謀造反麼?
正好藉此看看秦氏的態度,若真因心有不滿,背地裡整甚麼破事,那還真就脫不了居心叵測之罪,漢軍不是秦氏的“自留地”,各大軍系若執意朋黨結派,爲保住兵權而逼迫皇帝,那就該夷滅三族,朋黨連坐,絕不手軟!
不得不說,秦勇是識時務的,現今他的嫡長子秦廣官居武威太守,嫡長孫秦立官居玄菟太守,一門兩位封疆大吏,若還不知足,只怕是要招災惹禍的,故而他依舊每日在府中含飴弄孫,種花養鳥,權當不曉得發生了甚麼。
漢軍中倒是有些將領爲秦氏頗覺不平,然現任驃騎將軍郅都是酷吏出身,向來治軍嚴謹,誰意圖擾亂軍心皆從嚴懲處,半分情面不留。
郅都不擔心會動搖軍心,秦氏在漢軍威望再高,也高不過皇帝陛下去。
且不提只服兩年軍役的府兵和邊軍,即便採徵募制的朝廷精銳,每年也會有不少老兵退伍,且各營將領屢屢輪調,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哪來那麼些死忠個別軍系的將士。
近年皇帝陛下又着太尉府又逐年提高將士糧餉,發放年末賞金,漢軍將士感念皇帝都來不及,誰特麼會冒着殺頭的風險暗中勾連,胡亂在軍中鬧騰?
見得秦氏軍系識趣,劉徹自是欣慰不已,朝臣們也迅速略過此事,並非他們忘性大,而是另有更爲震撼的事發生了。
大行令竇浚當殿拜請,意欲告老致仕。
皇帝陛下稍做慰留,但見竇浚去意甚爲堅定,便是準允,因竇浚於國有大功,轉任爲光祿大夫,且將其關內候之爵晉爲列候,封號爲“順”,着實意味深長。
漢承秦制,採二十軍公爵,列候是爲最高,無大功不得封。
羣臣們約莫能猜到竇浚所謂的“大功”是因着朝鮮,故沒覺着陛下此舉有甚麼徇私之嫌,諸御史也曉得有些國事不宜深究,免得挖出些不太光彩的背地手段。
竇浚自是大喜謝恩,得封列候之爵,還轉任光祿大夫,能不時入宮覲見,足以向諸多世家權貴傳達出天家之意,即便太皇太后已然薨逝,竇氏也退出朝堂,然仍是有天家庇佑的皇親國戚,誰都不得輕忽怠慢,乃至出手打壓。
即便太上皇和皇帝故去,竇氏憑此可世襲的列候爵位,至少不會輕易被旁人仗勢欺壓。
依近年慣例,封侯不再劃食邑,無非賞賜些皇室實業的份子,竇浚也不太在意,經營着清河百貨這隻會下金蛋的母雞,竇氏不卻貲財,保住世家地位就頗爲知足了。
太上皇劉啓雖是狠辣陰戾,然倒真是個大孝子,想着母后剛是薨逝,舅父竇浚便是告老致仕,只怕會讓旁的世家權貴小瞧竇氏,好歹是自個的母族,母后臨去前又頗是放心不下,身爲人子,還是該做些甚麼的。
劉啓特意親筆揮毫,爲竇氏題了金匾,上書“孝悌惟永”四個大字。
竇浚得太上皇賜匾,不禁大喜過望,也沒真掛起來,而是放入祠堂供奉着,竇氏子孫有這金匾,但凡大漢帝位還是老劉家的,在位的皇帝就得顧念着這份血脈親情。
大行令之位出缺,自需早些補任,劉徹無需多做考量,讓尚書令張騫轉任了大行令。
尚書令的官秩本就與九卿同,且因其乃皇帝內朝近臣,故實際地位反倒更高些,況且張騫的官途歷練完備,政績紮實,羣臣自是不會出言反對他遷任大行令。
只是新任的尚書令人選出乎羣臣預料,建安太守主父偃竟得以拔擢,返京升任尚書令。
雖說主父偃是一郡太守,也算封疆大吏,然建安郡爲閩越和東甌除國後設立的新郡,其“疆”僅下轄溫鹿和福榕兩縣,該郡治下軍民尚不足十萬。
羣臣怎的都想不通,皇帝陛下怎麼會將視線落到遠隔萬里的建安郡,還如此看重主父偃這位未及而立的年輕官員。
劉徹也沒爲他們答疑解惑的心思,他本就長期關注着史籍記載中那些武帝朝的賢臣名將,若見得這些“潛力股”確是有大才,自不會浪費的,甚至會爲他們提供積累經驗及施展長才的舞臺。
主父偃堪稱武帝朝最有治政才幹的文臣,史上的推恩令就是他提出的諫言,只不過今世被劉徹這穿越衆提前“施行”。
說實話,主父偃不適合做丞相,甚至是朝堂大員,蓋因他人際關係特別差,與誰都處不來,做不來那些虛與委蛇或可稱爲調和鼎鼐的事,倒是尚書令之職尤爲合適他。
尚書令既掌傳宣詔命及密奏封事,亦領諸大夫爲帝皇策問謀議,是爲宮廷內朝官,不與外朝官私下結交更好,免得“內外勾結”,還如何監管三公治政,爲皇帝耳目喉舌?
劉徹刻意栽培的能臣也絕非僅止主父偃,司馬談且不提他,便連今歲方纔及冠的桑弘羊便早已入得少府,跟在少府卿陳煌鞍前馬後,打理着少府的諸多新興產業。
史上的桑弘羊乃武帝朝歷任侍中、大農丞、治粟都尉、大司農等職,最終官至御史大夫,武帝臨終還命他爲顧命大臣,輔佐幼帝。
劉徹前些年推行的均輸和平準等諸多改革,可都是參照史上桑弘羊的治政舉措,可見此人的經濟思維是何等開闊,多項政令堪稱開歷史之先河。
劉徹倒不是想讓他未來取代陳氏執掌少府,而是要爲大農府培養後備人才,東郭咸陽雖正值壯年,然大農令是大漢朝堂最累人的官位,不可能做到年老體衰的。
大農丞孔僅比東郭咸陽小了十歲,桑弘羊又比孔僅小了十餘歲,恰恰是兩個候補梯隊,總要未雨綢繆,早點培養,故桑弘羊先在少府多瞭解新興產業,日後遷調到大農府,打理朝廷財政的視野和格局應會比東郭咸陽和孔僅更爲開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