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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騫未及及冠之年,因着被封了朝官,去年年末提前行過了冠禮。陽信公主與他年歲相仿,早已及笄待嫁,皇后王娡隨皇帝回返未央宮後,即刻接手操辦長女的婚事。
依古禮,宗室女出嫁的前個三月,當由內宰及宗婦教於公宮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教成祭之,牲用魚,筆之以蕉藻,以成婦順。
然陽信公主自其母王娡成爲皇后,便是天子嫡長女,屢屢隨皇后操持宮中祭祀及慶典,禮數熟稔周全,自是不需似尋常宗室女那般經受三個月的突擊培訓。
皇后只在春祭前着內宰教其些男女之事,再由宗親貴婦傳授些夫妻相處之道,主要是御夫之道,而非甚麼三從四德。
畢竟待劉徹即位後,陽信公主便是大漢長公主,地位同諸侯王,不管嫁入何等人家,定沒人敢教她受了委屈。
春分之日,漢帝劉啓竟未親領臣民出郊設壇,祭祀日神,而是如秋祭般指派太子劉徹代行祭祀。
朝臣們這才徹底明白,皇帝此番回京僅是爲了出席陽信公主的大婚,待公主出降後,皇帝指不定甚麼時候又會再度移駕甘泉宮了。
長安權貴們一方面愈加確認了皇帝禪位的決心,另一方面亦愈加對陽信公主的出降之事上心。
皇帝專程爲此事回返長安,顯是對嫡長女的婚事極爲看重的,而非是將深閨恨嫁的女兒匆匆下嫁,既是如此,那家世不顯的張騫被破格拔擢爲丞相長史,就應是真的立了甚麼大功,得蒙皇帝看重,而非全因陽信公主的關係。
東甌及閩越之事不宜宣揚,故朝臣們皆矇在鼓裡,自是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只知張騫此人應不是表面看來那麼簡單。
大漢婚儀遵循古之六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世家大族視禮節是否周到爲絕等重要之事,天子之女出嫁,更是如此。
大婚之日雖早已定下,流程還是要走的,前頭五項典儀逐一行過,方至親迎之日。
陽信公主雖早已出宮開府,但大婚仍從宮內出降,嫁衣不似後世的大紅衣裳,而是身着錦綺羅谷繒,緣袍繪色十二彩,鸞鳳金紋滾雙邊。
漢帝劉啓雖厲行節儉,但對長女出降可沒半分吝嗇,賜下金轅輿車,香玉爲榻,金絲華蓋敝之。並着太子少傅兼女學祭酒直不疑爲儐者,趙王劉彭祖代太子劉徹馭車送嫁。
這場面就徹底整大了,朝臣們不敢怠慢,仍如往日上朝的時辰,早早候在宮門外觀禮,地位略低的官吏則沿着宮門外的大道而立,直至皇親苑。
凌晨時分,張騫之父已領着兒子入宗祠祭告祖先,因着張騫乃是尚公主,婚後會入住公主府,故從某種意義而言,張家人也算送子出族,雖是門楣光耀,卻也難免感傷。
待得清晨,漢帝劉啓入得未央正殿,張騫跪伏宮門外,遙行叩拜大禮,儐者直不疑出言問事,復入正殿請命。
待直不疑請得皇命,老宗正劉通往引陽信公主出其所居,隨劉氏宗親與宮內祖祠告廟,復送其至椒房殿外,宗親貴婦紛紛贈禮添妝,珠玉盈車,皇后王娡淚眼婆娑,執她之手,送她登車,且命內宰兩員隨侍。
趙王劉彭祖揚鞭馭車,待輿車出得內宮,直入正殿宮門,停駐殿前廣場。
漢帝劉啓早立於殿前,直不疑領衆贊禮躬身立殿前御階之側。
陽信公主着褕翟纁袖,由兩名內宰左右攙扶緩緩落車,朝御階上劉啓頓首叩拜。
劉啓微微頜首,命近侍固具賜雁,寓意終生一侶,天涯共飛,故而六禮中除了納徵不用雁,其餘五禮皆需祭雁。
陽信公主淚眼朦朧,不顧花了妝容,亂了髮髻,頓首再拜。
劉啓擺手,令贊禮唱誦,公主復登車。
宮門外,張騫聞得禮讚,忙是伏身再拜。
不多時,金轅輿車徐徐行出,華蓋羅帷,不得見公主容顏,唯見馭車的趙王劉彭祖揚眉佯怒:“便宜你這廝,日後若教皇姊受得半點委屈,且饒不得你!”
張騫不以爲忤,但是笑顏以對,起身向輿車行過揖禮,即翻身上馬,伴車前行,往皇親苑的陽信公主府而去。
到得公主府,輿車直入內院,張騫翻身下馬,拾掇片刻,便至府門率衆引賓迎候前來道賀觀禮的諸多權貴。
北闕甲第的世家大族皆是來賀,諸如丞相袁盎等元老重臣雖未親自前來,卻也派了嗣子代爲送上重禮。
保皇派的朝臣們雖多是奉公清廉之人,但近年國庫歲入暴漲,皇帝的少府私庫更是充盈,自是屢屢重賞保皇派朝臣,使得他們也得享富貴榮華。故今日天子嫡長女大婚,他們出手亦頗爲豪爽,賀禮厚重得緊。
昨日陽信公主的嫁妝已送入公主府,先前張騫納徵的聘禮自也一併賜了回來,數百箱金玉珠寶,外加難以計數的綢緞錦繡,庫房塞滿都放不下,只得放置在廂房。
今日再加上這麼些賀禮,便連內院側廂都已堆滿,公主府的下人們只得往後院擡。
到得初昏時分,登門道賀之人仍是絡繹不絕,張騫卻無暇再迎候,只因吉時已到,該行三禮。
掌事者已設洗於東階東南,並陳設牢饌鉶俎,羊豕節折,大羹在於爨。其器皆明烏漆,惟以陶,巹以匏。
張騫執陽信公主之手,朝南遙拜未央宮,起身危坐後,共牢而食,合巹而酳。
此爲同牢合巹,寓意合體、同尊卑、共甘苦。
尚有一禮,謂之結髮。
後世之人,常由掌事者將夫妻之發各剪下一縷,用細繩死死綁在一起,並放入切開的葫蘆中,寓意着夫妻一輩子很難被打散。
秦漢之時卻是不然。
結髮乃夫妻私隱,旁人實是不能觀禮的。
女子及笄後,若已許嫁則編五彩絲繩爲纓,用之束髮,以示已有婚約。
大婚之日,行過同牢合巹之禮,夫妻執手入室,男子親手脫婦之纓,並將此纓珍藏,視爲信物。
故結髮本指女子許嫁時的系纓束髮,後移指成婚當夕的夫脫婦纓,後世之人行剪髮相束之禮,與古禮不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是不可輕毀的,何況還讓掌事者動手,着實不宜。
張騫攜陽信公主回了喜房,數刻後方才行出,開喜席,大宴賓客。
因着陽信公主府居皇親苑中,故而不少同輩的宗親子弟前來赴宴,尤是諸位皇子除卻江都王劉非後,皆是居於上席。
幾大諸侯王列席,非但張騫頗感壓力,便是前來道賀的權貴們都是額角冒汗,心道有這麼羣大舅子小舅子,張騫也着實不易。
好在趙王劉彭祖是個活泛的,又被皇帝命爲送嫁的馭者,怎的也得把婚宴給辦好了,否則如何向父皇交差?
有劉彭祖從旁相助,張騫又擅長交際,甚是爽朗風趣,宴席的氣氛倒是漸漸活躍起來。
只是待得酒過三巡,門外引賓卻突是長宣,太子殿下駕臨道賀。
諸皇子和賓客們忙是起身離席,隨張騫前去恭迎。
劉徹緩步而來,笑道:“孤王不請自來,可是擾了各位酒興?”
“臣等不敢!”
衆人齊齊躬身道。
劉徹擺手道:“今日是皇姊大婚之日,孤王乃是以阿姊之弟的身份,來敲打敲打張騫,日後莫要委屈了阿姊,沒旁的事,諸位就無需多禮了。”
衆人自是應諾起身。
劉徹也知自個留在這徒令衆人拘束,拍着張騫的肩膀,好生勉勵了幾句,便是轉身離去。
在場之人皆出身世家大族,豈會看不出太子用意,說是來敲打張騫,實則是來替他撐場面的,免得旁人因其尚公主,而視他爲攀附權勢之人。
衆人又想到張騫曾爲太子中庶子,不免暗自琢磨,這張騫果是深得太子看重,如今尚未及冠便官居丞相長史,待日後太子即位,豈非更是前程似錦?
念及至此,不少人更對張騫生出結交之心,酒宴再開時,氣氛更是熱烈,賓客們皆是頻頻舉杯,向張騫敬酒道賀。
張騫天生酒性過人,堪稱千杯不醉的海量,自是來着不拒,使得賓主盡歡。
是夜,張騫終是微醺,洗漱之後入得喜房,錦被翻波自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