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端陽,蒼龍七宿升至正南中天,現飛龍在天;
九九重陽,日月雙曜並應九霄天闕,爲一元肇始。
端陽與重陽,是爲華夏自古甚爲重視的兩大重日,諸多大事皆選在該日祭祀後進行。
去歲重陽,漢軍從大夏南下,掀開了侵擾巽加的序幕;今歲端陽,漢軍撤軍北返,圓滿完成了朝廷賦予的使命。
漢軍返抵大夏國都時,大夏君臣出城百里迎候,大月氏使臣更是急切萬分的意欲即刻求見兩位大漢親王。
他豈能不急?
在過去的大半年間,康居和大月氏徹底打瘋了,皆已傾盡全力,將兩國能徵調的兵力盡皆投入戰場,端是退無可退。
退,則無死所!
戰局何以至此?
蓋因安息帝國和大漢帝國兩個龐然大物皆已涉入這場大戰,大月氏和康居向兩大帝國都許下了悠關本國存亡的重要承諾。
大月氏早已應下大漢,戰後會將嬀水以南的大夏故土盡數歸還大夏,大宛到手後也會“割讓”給大漢。
毫無準備的康居慘遭突襲,南部農耕區在短短月餘盡數淪陷,大月氏暗中積蓄了多年的強悍軍力瞬間爆發,絲毫不弱於常年蔑視他們的“大國”康居,甚至猶有過之。
尤是在奪取康居南部農耕區後,大月氏將士獲得了大量的精良兵械,端是“鳥槍換炮”,就跟土八路端了軍火庫似的,戰力陡然拔升。
要曉得,月氏人昔年是狼狽西遷,逃來嬀水的,身爲不擅採礦冶煉的遊牧民族,想獲取精良兵械除卻向外族購買,就是通過劫掠獲取。
正因如此,大月氏在暗中積蓄實力之餘,對北面的大宛和南面的大夏多有覬覦和侵擾。
奈何西北有康居,西面有安息,東面的西域又有大漢庇護,大月氏君臣眼見大宛和大夏也都各自抱上鄰近強國的大粗腿,着實心焦不已。
不能劫掠兩國也就罷了,甚至連用牲畜皮毛換取兵械都愈發艱難,大夏在歸附大漢後,完全遵循漢廷的法令,甚麼都能買賣,唯獨兵械必須“禁運禁售”。
大宛雖農牧興盛,盛產良馬,然也不擅冶煉,鑄造些農械還行,兵械就頗是勉強了,康居和安息帝國又都覬覦着嬀水流域,對大月氏虎視眈眈,自也不會賣出兵械“資敵”。
大月氏君臣雖不太會玩政治,可也不是真的蠢到無可救藥。
安息帝國打敗了西面的塞琉古帝國,奪取了富饒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時時想着興兵東擴;大漢帝國掌控西域諸國,又屢屢囤駐大軍於大夏,也不是甚麼善茬。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去!
推己及人,大月氏君臣愈發清醒意識到,若聽之任之,不出十年,嬀水北畔將再無月氏人的立錐之地。
安息帝國和大漢帝國是招惹不起的兇獸,大月氏唯一的活路,就是攻佔北面的大宛乃至西北的康居!
若是奪取康居領土,他日即便安息或大漢興兵犯境,打不過也能再度遷徙,而不似現今般困守在狹長的嬀水北岸,眼睜睜坐等滅族!
正是出於此等考量,在大漢承諾爲其牽制住安息帝國後,大月氏真是傾盡舉族之力,入侵康居,便連大宛都無暇顧及。
勝,海闊天空!
敗,舉族盡歿!
大月氏是抱着死戰的心態發動此場大戰,爆發出的戰力便連隨軍“觀摩”的部分漢軍將官都咋舌不已。
不愧是昔年曾力壓匈奴的剽悍民族,真發起狠來,也不比匈奴軍隊差多少。
尤是大月氏已學會了漢軍昔年征討烏孫所用的攻城戰術,將擄掠到的康居軍民盡數押爲戰奴,無論男女,便連老弱婦孺都驅趕去替大月氏攻城。
康居僅有六十餘萬屬民,雖號稱“大國”,實則國力再強也有限,且大部分聚居在南部農耕區,故在猝不及防下,南部遭遇重創後,短時間內壓根無法徵調足夠的軍力抵禦大月氏的舉族之兵。
眼見大月氏勢如破竹,諸多康居大城接連陷落,王都卑闐城亦危在旦夕,康居君臣豈能不急?
康居王邊是急召北部遊牧區的駐軍馳援王都,邊是遣使向安息帝國求援,甚麼條件都答應,大筆財貨,割城獻地,甚至……“割讓”大宛。
有趣的是,大月氏和康居皆在大宛人毫無所知的情況下,將其“割讓”給大國,以換取自身的利益。
此戰無論誰勝誰敗,大宛的滅國幾是定局,至少會成爲大國真正的附庸國,任宗主國予取予求。
此乃弱國悲哀之處,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對於康居的求援,安息帝國的君主米特里達梯本有些躊躇,蓋因大漢陳兵於大夏西部邊陲,牽制安息的意圖頗爲明顯。
米特里達梯是個有爲明君,且頗具軍事才能,否則昔年也不會將塞琉古帝國打得大敗虧輸,主動向安息求和,老老實實的割讓了美索不達米亞平原。
作爲優秀的軍事家,米特里達梯很清楚安息帝國雖是愈發強盛,然軍力仍難於東西兩面的大漢帝國和羅馬帝國抗衡,這也是他近年不再西征或東擴的主要原因。
若非羅馬帝國正忙着鎮壓西西里的奴隸叛亂,大漢帝國又相距萬里之遙,安息帝國豈能似如今般安穩?
然而作爲野心勃勃的君主,米特里達梯想繼續開疆拓土,想獲取更多的奴隸和財貨,讓他治下的安息帝國更爲強盛,成爲真正可與大漢和羅馬並駕齊驅的強盛帝國。
不得不說,史上的米特里達梯確實做到了,在其後的數百年間,羅馬帝國,安息帝國,貴霜帝國和大漢帝國,並稱當世的四大帝國。
若史上沒有大月氏覆滅大夏後建立起貴霜帝國,或許安息帝國還會更加強盛,甚至會因不斷東擴而與大漢帝國在西域接壤,指不定會爆發何等驚世對決。
然這都是假設,前世的歷史不爲人的意志所轉移,今世卻又被劉徹這穿越者徹底改變了其進程。
去歲重陽,漢軍南征巽加,連帶四萬烏桓騎射亦拔營而去。
安息君臣聞得此等軍情,驚愕之餘亦不免欣喜,君主米特里達梯更是覺得大漢未免太過託大。
二百餘年,馬其頓帝國何其強盛,亞歷山大大帝何等武勇,輕鬆覆滅了古老而龐大的波斯帝國,卻在身毒陷入久戰不止的泥淖,最終只得撤兵西歸。
大漢帝國想憑十餘萬騎兵就征服巽加王朝,也未免自視太高,絲毫不將身毒霸主看在眼裡啊!
若巽加王朝真是這般好欺負,與之臨近的安息帝國早就發兵攻佔這個“遍地是黃金和香料”的富饒國度了。
米特里達梯錯誤解讀了大漢的戰爭意圖,也就錯估了漢軍的使命和戰略,故覺得漢軍即便不大敗而歸,也必陷入經年苦戰,最終無功而返,且元氣大傷。
身爲一國之君,錯估國際情勢無疑是極爲危險的。
英明武勇的米特里達梯,經過數月的仔細謀劃,終是決意出兵援救康居。
按理說,安息帝國只要發兵東侵嬀水北岸,直搗大月氏老巢,就能解康居之危,然米特里達梯卻是悍然揮師北上,進入康居南部。
沒錯,米特里達梯的胃口很大,他想要的不止是大宛,而是要趁勢將康居和大月氏也都給滅了!
要曉得,康居的屬民雖少,然其疆域廣袤富饒,相當於半個安息帝國的領土,若能攻佔康居,對米特里達梯是何等的豐功偉業?
對任何熱衷於開疆拓土的帝皇,這都是難以抵禦的誘惑。
然而米特里達梯不理解漢人對“誠信”的重視程度,抑或說是對中亞局勢的重視程度。
漢七十五年,米特里達梯及其治下的安息帝國,爲其草率而孟浪的舉動,付出了極爲慘痛的代價。
正月間,安息帝國調集二十萬大軍,以救援康居爲名,悍然北上,進攻已佔據了康居南部農耕區大部分城池的大月氏軍隊。
月氏人不擅守城,也懂得揚長避短的道理,索性大舉屠城焚城,以騎軍與安息和康居軍隊在錫爾水流域周旋,戰局霎時陷入膠着的僵持中。
然大月氏軍隊畢竟是境外作戰,以戰養戰也無法完全解決軍需補給問題,隨着時間推移,漸漸居於下風了。
五月間,漢軍返抵大夏境內,早已等候在此的大月氏使臣沒敢責怪漢人“背信棄義”,未曾爲大月氏牽制住安息帝國,反是跪求兩位大漢親王出兵增援。
“吾王有言,若得大漢出兵相助,救我族於垂危,我大月氏願向大漢稱臣納貢,如若毀諾,族人死後皆不得重歸長生天!”
大月氏使臣說着略顯生硬的漢話,如是道。
廣川王劉越接過他雙手奉上的國書,看着上面特意用漢隸書寫的字句和月氏王蓋的大印,不禁頜首淺笑。
數日後,漢大將軍劉寄出示大漢皇帝賜予的密旨,痛斥安息帝國窮兵黷武,侵我“盟邦”,吾等身爲漢軍,當爲天子誅不臣!
是日,漢軍拔營,十餘萬鐵騎以雙馬備乘,直搗安息帝國北部的邊陲重鎮木鹿城。
木鹿城位居錫爾水下游流域,扼守着安息帝國通往康居的重要通道,此番安息大軍正是從此地北渡錫爾水,攻入康居南部的。
木鹿城一旦陷落,安息的北征大軍非但會糧道斷絕,便連想要撤兵都難,想在十餘萬好整以暇的漢騎眼皮子底下渡河,無疑是自尋死路!
漢軍是不會冒然攻入安息腹地的,安息不是巽加,不缺騎兵,又築有諸多雄城,十餘萬漢騎可討不到甚麼好處,打蛇要打七寸啊!
安息君臣聞訊,自是驚駭萬分,他們不蠢,豈會瞧不出漢軍的意圖?
君主米特里達梯最是果決,強抑着怒火道:“派遣使者,向漢軍主帥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