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官道,多依秦馳道舊有路徑修葺,加之二十餘年來漢廷每歲投入重金造橋修路,使大道貫通各郡縣。
南陽郡治宛城,列於“漢之五市”,是除帝都長安城外,大漢最爲繁華的五座大城之一,道路自然四通八達。
除卻朝廷明令修築的瀝青大道,當地官府更因地制宜,用爐渣混以砂石和黏土,鋪設了衆多岔道,蓋因南陽礦藏豐富,銅鐵石炭皆是不缺,故自古冶業興盛,多年來積下的爐渣堆積成山。
南陽太守夏阮更因此舉,得皇帝陛下盛讚,賜爵關內候,以爲典範,真真羨煞了一衆封疆大吏。
南陽興盛的非止冶業,且東臨淮水,土地肥沃,農耕亦是紅火,故當地百姓頗爲富足,雖比不得京畿郡縣,在中原內郡卻是屈指可數的富饒之地。
四月間,正值冬麥夏收,水稻插秧。
南陽郡府與轄下各縣的農業局多年來精心劃定田畝阡陌,修渠引水,但見官道兩旁,一側是金黃色的滾滾麥浪,一側是碧色接天的稻田。
沿途商旅多有沉醉於眼前的美景,駕車於官道徐徐而行,感受着春夏相較之際的和煦微風,只覺心曠神怡。
便在此時,卻聞得驚雷滾滾,但見十餘道輕騎由南自北而來,揚鞭策馬,奮蹄揚塵。
“騎軍通行,速速避讓!”
雖是揚着馬鞭高聲呼喝,卻也談不上凶神惡煞,匆匆南來,又匆匆北往,並未多作停留,顯是到前方繼續開道了。
大漢尚武,百姓對軍隊調動習以爲常,漢軍在行軍時皆會避免太過擾民。
譬如適才這隊輕騎所說的避讓,乃是指不得佔用官道中間的專用驛道,依大漢通路律,專用驛道本就是不能隨意佔用的。
行人商旅偶爾不留神駛上去倒還罷了,若是長久佔用,遇着要傳遞緊急軍情的傳訊將士或緊急調動的兵馬,耽誤了軍務,那可就真是惹上大麻煩了。
故大漢各地的往來行旅皆嚴守法度,鮮少佔用驛道,饒是道路最壅塞時,寧可塞出十餘里,也沒人貪圖方便駛上驛道,若被官兵扣下,不值當的。
這條官道乃南陽郡通往關中乃至帝都長安的主幹道,乃瀝青鋪就的寬闊大道,因南陽地勢平坦且商貿興盛,故道寬五十步(合六十多米,秦馳道數據,比現在高速公路寬得多),兩側皆可供近愈十輛尋常車駕並行。
大漢通路律規定的靠右行駛,早已垂爲舉國定製,驛道兩側的商旅相向,規規矩矩,故此是雖是行旅衆多,又遇騎軍通行,但真正需要避讓的行旅不多。
當然,不乏有小心謹慎的,唯恐騎軍通行時驚了自家馭車的馬匹,到時一頭撞上去,那就憑白惹麻煩,故還是有不少原本靠近內側驛道的車駕刻意拉繮減速,稍稍往官道的外側讓了讓。
不多時,便見得大隊騎軍策馬而來。
一衆騎士身披玄色鱗甲,胯下馬匹皆是筋骨強健,縱使已馳騁多日,也僅是鼻孔微張,默默噴出薄薄水霧,卻未聞絲毫嘶鳴之聲,無疑是馴養有方的上好戰馬。
數名掌旗官縱馬當先,皆單手高舉玄色軍旗,上書血色漢隸,宣曲!
行旅之人皆是又驚又喜,不少更是樂得揚手歡呼。
宣曲騎營,五大精銳騎營之一,堪稱百萬漢軍裡精銳中的精銳,威名雖尚無法比擬細柳營和虎賁騎營,卻也是戰功彪炳。
尋常老百姓可不是隨便就能遇着的,這種激動亢奮,估摸就和我等後世華夏屁民在高速路上見到裝甲部隊調動差不多。
(ps:作者君還真遇到過,幾十輛坦克突然從後頭開過來,也不提前封路,差點把老子嚇尿,險些手滑撞過去。)
此番自然不是宣曲騎營整體調動,不過是劉塍率他麾下的宣曲所部千騎返京覆命罷了。
之所以沒打出安南將軍的旗號,只因此乃戰時臨設的將職,雖說要覆命後纔會除去,然現今參騎和觜騎皆已各自歸建,他實際上的軍職仍只是宣曲軍候。
京畿之地,軍職和輩分比他高的將帥數不勝數,難不成真打出安南將軍的旗號,讓沿途遇着的各軍將士都向他駐馬行軍禮麼?
風光是風光了,日後還想不想混?
得志便張狂,不懂低調的人,不管是在官場還是在軍伍,都是混不開的。
行進的速度稍有些慢,只因順南候及其家眷也隨之入京,滇地雖不如漢境富庶,但莊氏好歹做了百年滇國王族,家當還是不少的。
雖說漢軍是進了滇國王城,也啓開了城中倉廩乃至國庫,然滇國畢竟是內附,劉塍更不可能真的抄了未來岳父的家,滇國王宮自然不可能派兵洗劫。
唯有莊氏王族中某些冥頑不靈的老傢伙,斬首抄家是逃不掉的。
滇王莊淼得敕封順南候,領着近兩萬楚族百姓歸漢,隨劉塍和張篤等人將這些楚族百姓分別帶到零陵和武陵兩郡,交由兩郡官員分別安置,盡皆依照過往南越內附的歸化條陳。
莊淼細細閱看過相關條陳,頗是滿意,也就徹底放下心來,若能讓族人今後過得更好,他心中的愧疚就少了。
至於兩郡官員會否依循條陳行事,他是不擔心的,漢人素來重信守諾,更遑論是漢家官府。
在武陵郡治索縣,他雖得見赴滇治政的駙馬桑弘羊,卻沒機會拜見泰安公主,反倒是自家小女莊姝有幸得了公主召見,小談了半日。
莊淼明白,泰安公主對自家女兒另眼看待,無非就是看在劉塍這位族侄的份上,正因如此,莊淼也更深刻的意識到,劉塍確是深得天家看重的宗室子,
更讓他慶幸的是,早先離滇前,沒讓人將王宮都拆了,沒將所有的陳設物件帶走,只是拉了百餘輛大車,載走了王宮密庫裡的珠玉珍寶。
否則泰安公主隨任赴滇後,找不到好住所,怕是要着惱的。
劉塍倒是沒想那麼多,亦不太在意自家未來岳丈是如何想的,盡力做好該做之事就是了,旁的想太多也沒用。
自去歲八月赴滇,離京已有大半年,如今到了南陽,既是歸心似箭,卻又莫名有些近鄉情怯的味道。
離京後,他因肩負重任,非但要細細謀算,更得領兵征戰,事事皆須謹慎小心,鮮少給遠在長安的父母寄去家書,必是累得阿母日日掛念了。
“誒!”
劉塍微是嘆息,待得歸家,還得好生寬慰阿母,免得她又傷懷落淚。
念及至此,他扭頭瞧向車隊中的一輛廂車,正巧與掀開車窗帷簾的莊姝來了個四目相交。
“怎的了?是車內憋悶,還是太過顛簸?”
劉塍是豪爽性情,覺着反正是自家未來的婆娘,沒甚麼可避諱,故而打馬近前,出言問道。
“這道路修得平坦,公主賜的這車駕更是駛的平穩,不似原先的車駕般顛簸。”
莊姝俏臉微紅,卻也早已習慣了他的直率,不再似早前般會羞臊得說不出話來。
“嗯,族姑母賜的這車駕雖是形制不高,卻也乃皇室實業名下的車駕工坊特製,加了諸多避震和減震的機括,在長安亦是供不應求。”
劉塍頜首,論及打造車駕的獨特技藝,現今大漢除卻少府,怕是唯有田氏商團能與皇室實業一較長短了。
旁的商團不是不想仿製,但許多諸如彈簧之類的特殊鑄件,市面上壓根買不到,尋常的冶鐵工坊暫時還打造不出合格且耐用的相同鑄件。
商家雖可向少府名下的冶鐵工坊求購,但價格往往較爲昂貴,並不划算。
倒不是少府工坊刻意對他們提價,實是皇室實業和田氏商團爲了獲得更便宜的特殊鑄件,不惜花費重金讓少府工坊定製了不少專用車牀,用大批量生產來攤薄成本。
依照契約,少府工坊不能用這些車牀爲別的商家打造特殊鑄件,雖說有不少大商團也花得起這錢,但仔細算算成本,就覺着能掙錢的買賣多的是,沒必要非得跟兩大商團爭個你死我活,故而也就作罷了。
劉塍騎着馬,跟車緩行,與莊姝說着這些內情,也算消磨趕路的枯燥時光。
莊姝聽得津津有味,入得漢境後,種種所見所聞俱是新奇,故而很喜歡讓劉塍爲她講解,只是劉塍口中總不時蹦出些她聽不懂的詞彙。
“真想早些到長安。”
庒姝滿臉憧憬,想早些看到劉塍曾提到過的種種新奇事物,看到他口中繁華無比的大漢帝都。
“呵呵,到得前頭,就將將剩下一千二百里。”
劉塍指着側前方那道隆起的路基,與官道平行着向北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
京南鐵路,去歲破土動工,西起長安,經弘農,越函谷關,東至河南郡,再南抵南陽郡,全程一千二百里,同時從長安和南陽郡治宛城西郊兩頭興建,預計將來會在函谷關兩線貫通。
“待到得長安,我帶你去坐坐火車。”
提到長安城,素來沉穩老成的劉塍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自豪和得意,不似班師回朝的軍中將帥,卻是意氣風發的漢家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