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民族自古重視教育,權貴世家向來不吝於爲子嗣投入大量教育資源,天家更是如此。
劉徹從不避諱以權謀私之舉,爲了讓自家傻兒子見見世面,見得陽春三月好天氣,便着宮邸學舍爲學子們安排了巡遊,讓這羣劉氏子弟出去增長見聞。
小劉沐因已封了王爵,故除卻宮內的近侍和宮婢,旁的臣民多是不再稱他皇子,而稱之爲沐王,抑或在無其他諸侯王在場時,直接喚爲殿下。
沐王小殿下也學會自稱“本王”了,然因未曾出宮開府,更未招募僚屬,故尚沒人稱他爲大王,他也就沒機會自稱“寡人”。
即便如此,劉徹初次見得小屁孩一本正經的板着臉,對這內宰自稱本王時,險些繃不住笑意,一旁的皇后阿嬌卻不顧儀態,笑得花枝亂顫,可把自家兒子臊得滿臉通紅,從此但凡父母在場,他絕不會對宮人如此自稱。
然在宮邸學舍就不同了,虛年九歲的沐王殿下經過寒休的努力鍛鍊,已將渾身肥膘減掉大半,雖是瘦了不少,卻更顯壯實,逐漸展現出劉氏子弟真正的遺傳基因,狹長鳳眸,闊肩厚背,身高腿長。
若只瞧劉沐的背影,宮中老人皆覺簡直與皇帝陛下和膠東王劉寄年幼時是一模一樣的,正因劉寄與劉徹頗爲相像,故昔年漢帝劉啓纔將劉寄封了膠東王,正是劉徹被冊爲太子前的王爵。
然劉寄卻是遺傳了生母王皃姁那對圓杏大眼,卻不是甚麼含情脈脈的剪水雙眸,而是瞪大如銅鈴的那種,發起怒來,光是瞪眼就能把麾下將士嚇得渾身哆嗦。
皇帝劉徹倒是也生了對鳳眸,然不管是喜是怒,皆習慣性的微微半闔,鮮少似一驚一乍的劉沐般總是睜大雙眼,故父子倆實乃形似神不似。
倒是太上皇劉啓多年來種花養草,修身養性,眉眼間漸漸褪去昔日陰戾,雖尚算不得慈眉善目,但卻愈發平和,比起父皇劉徹,劉沐反是更像皇祖父劉啓。
學舍祭酒袁盎乃四朝元老,說是看着太上皇劉啓長起來的都不爲過,眼見沐王殿下隨着年歲漸長,愈發長得像太上皇,平日責罰他時心裡也有些犯怵了。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沐王殿下雖尚沒甚麼城府,不會似太上皇那般陰戾,然脾性之暴烈卻猶有過之。
宮邸學舍才設了短短數月,沐王殿下就領着三位小伴讀與蒙學館的劉氏子弟扭打多次,尤是寒休結束,二月重新開館授課後,戰力暴漲的四人便連蒙學館內年歲稍大的王侯子嗣也徹底揍趴下了。
若放在後世,這就是赤果果的校園霸凌!
然在大漢朝,只要不耽誤課業,師長多是不管的,宮邸學舍內更是如此,禁衛和宮人皆在旁看着,若是見得下手太狠會出手阻攔,咬人拍磚可不行,刀劍更是不能攜帶的。
不管你是皇子還是王侯嗣子,堂堂正正的揮拳互毆,打疼了算你倒黴,打輸了就老實聽話,誰特麼叫你廢!
若是生來文弱的,譬如乘氏侯嗣子劉典,那就得學會找靠山,懂得想辦法保護自己,甚至是暗中挑事。
幹架不行,又不懂得團結,徒然自命清高的離羣之人,是不適合承襲王侯爵位乃至帝位的,趁早離開宮邸學舍,轉往太學,看看是否能跟着夫子們學詩詞歌賦或跟着理工博士們學些科學知識。
總之宮邸學舍的立學宗旨,就是爲劉氏宗族培養出精英子弟,培養出一羣兇猛的虎狼。
實話實說,只要大漢帝位還是老劉家坐着,劉徹不在乎是否傳承於他的子孫,甚或只要華夏還是炎黃子孫的天下,帝位旁落外姓也無所謂。
不是他心胸開闊,而是他至今謹記皇祖母昔年所言,世間萬物皆非可永久長存,大漢朝昔日是沒有的,來日也終將消失。
秦王嬴政自號始皇帝,想讓大秦帝位萬世相傳,卻反是隻傳了二世。
嚴刑,峻法,皆難保社稷傳承,唯有不斷培養出合格的繼任之君,或能多傳個數代。
劉徹不好女色,也不欲廣納嬪妃,而皇后阿嬌多年未曾再孕,使得劉徹膝下唯有劉沐這獨子。帝皇子嗣單薄,對社稷不是甚麼好事,然劉徹也無意改變心意,頂多讓自家傻兒子早日大婚,多多繁衍子嗣。
若實在不行,帝位換人也無妨,反正文帝的皇位真要算起來,也是傳承自其兄長惠帝的。
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大漢社稷穩固,劉徹也不想爲兒孫操心太多,世事難料,誰都說不準將來會有甚麼意外。
嗯……說是這麼說,但自家傻兒子還是要好好培養才行。
皇帝劉徹聞得沐王殿下已“稱霸”蒙學館,威風凜凜的對着一衆“小弟”自稱本王了,不禁龍顏大悅,覺着真該好好賞他。
賞甚麼?
沐王殿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貌似甚麼都不缺,就想出宮遊玩。
父子連心,劉徹曉得兒子的心思,覺着讓半大孩童常年呆在深宮內苑也確實殘忍,似劉沐的小伴讀們都是能不時出門遊玩的,劉沐沒少聽他們說些宮外的趣聞軼事,心生嚮往實屬正常。
劉徹考量許久,恰巧太尉李廣前來覲見,說是大河水師呈報,三年來從圁陰船廠購置的鐵甲戰艦已達兩百艘,且都已經過下水驗收,正式整編成軍。
依着原本規劃,這批中小型戰艦將要盡數啓航,從上郡圁陰軍港順河而下,直至入海,進行長時間的近海航行操演,爲後續建造大型戰艦提供參考,以便查漏補缺,河川行船和海上航行可不是一回事。
劉徹聞得李廣奏報,不由福由心至,索性讓自家傻兒子和宗親子弟們長長見識,免得終日捧着那些格物書籍不解其意。
沒錯,宮邸學舍是教授格物之術的,不但涉及後世的中小學物理,還包括化學,不過是列入君子六藝中的“九數”課目。
清河王劉乘身爲帝國科學院監,又是劉沐的九數蒙師,早就開始教授劉沐及其伴讀各種數理知識。
宮邸學舍設立後,劉乘除卻繼續給數位“親傳弟子”開小竈,還特意延請諸多帝國科學院的博士僕射,讓他們抽出時間,輪番至宮邸學舍教授九數課目。
可以說,宮邸學舍的諸多皇室子弟,不管是蒙學館還是預學館,無論是君子六藝中的哪個課目,獲得的教育資源無疑是現今大漢最頂級的,這也使得日後的劉氏宗族涌現出諸多在各自領域有所成就的大能。
嗯……不是所有官二代和富二代都是紈絝廢材的,換在後世,若有孩童自幼得到中科院士和文學巨匠的親身指點,且自身頭腦不至蠢到無藥可救,光是耳濡目染數年就足以受益終生了。
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雖說有良師教導,但大漢畢竟不是後世的工業社會,皇室子弟們雖學了不少理工知識,但在平常生活中鮮少能找到可供參照的實物。
譬如火車輪船,即便沐王殿下難得大方的拿出不少模型,讓諸位族兄族弟觀看,但他們也頂多瞧個新奇,看看熱鬧,還是鬧不懂爲何要學這格物之術。
讓他們去看看真正的輪船和……火車!
大漢現今不止造出了輪船,便連火車也真正付諸實現了,只是還屬於最初級的小型機車,且也沒有足夠的鋼鐵大量鋪設鐵軌,唯是在圁陰城建造了一條短程的雙線鐵軌和兩列火車,用燃煤輪機的火車頭拖着,在圁陰船廠和軍港間往返運送大型部件及艦炮和蒸汽輪機等重物。
沐王殿下乃皇帝陛下獨子,瞧這情形,冊爲儲君只怕是早晚之事,身份何等尊貴,可容不得半分閃失,否則怕是要社稷動盪了。
皇帝陛下發了話,羣臣不好勸阻,宗正卿劉歂卻忠於職守,在苦勸未果後,毛遂自薦要親自隨行。
他不得不如此,且先不說沐王殿下,但凡那些王侯子弟們有半分差池,劉氏宗親們非闖入他的府邸,討要說法不可。
他們不敢向皇帝陛下問罪,還不敢拿他出氣?
宗親子弟都看顧不好,要宗正卿是吃屎的啊?
太常卿劉買卻不以爲意,雖說他的獨子劉典也會隨行,但那小子向來是個有主意的,看着終日悶不吭氣,實則賊滑得緊,倒是頗像廣川王劉越的。
況且皇帝陛下對沐王如此着緊,豈會不思慮妥當?
確如劉買所料,雖說京畿五大騎營皆已出征,然長安城內尚餘六萬城衛,兩萬羽林衛及一萬郎衛。
皇帝劉徹索性調撥了殿內中郎署的三千郎衛,加五千羽林衛,由殿內中郎將倉素統率,護衛沐王“出巡”上郡。
三月中旬,沐王殿下奉旨出巡,在大隊人馬的護衛下往上郡去了。
宮邸學舍的王侯子弟們倒也沒盡數隨行,蓋因蒙學館乃是招收虛年六歲至十二歲的孩童,有些年歲過小的不宜舟車勞頓,有的纔剛開始學着騎馬,是沒法跟着去的,哭鬧也沒用。
預學館的學子們倒是半個沒落下,且多是騎馬隨行,實在撐不住,跟不上的,纔會登上輿車,與蒙學館的族弟們同乘。
若無病痛或非遠行,文官不坐轎,武將不乘車,這是秦漢兩朝的潛規則,不守也可以,只是不免招人嘲笑,熱血少年們是好面子,丟不起這人!
殿內中郎將倉素頗是體諒他們,有意無意的走走停停,中途還在數座大城略作休整,八百餘里寬闊平坦的瀝青大道,硬是用了月餘方纔走完。
沐王殿下不但能欣賞沿途景緻,還能在諸多內衛和暗衛的護持下,偶爾喬裝到各城遊玩,連坊市都去過了,着實歡騰得緊,壓根不曉得他那不靠譜的母后,此時正在長安椒房殿裡唉聲嘆氣,惦記着這個小沒良心的不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