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王劉寵及陳國相許瑒驚聞曹操、周喁將兵入境,大吃一驚,急忙調集數千強弩駐紮陳國治所陳縣東北郊外的浪湯渠。中平初,豫州黃巾大帥波才如日中天下大敗於皇甫嵩、蓋俊之手,見豫州已勢不可爲,率衆北上,欲同兗州黃巾會和,途徑陳國,正是渡過浪湯渠,陷入四面環水的絕地,成爲甕中之鱉,最終爲漢軍圍殲。
曹操、周喁一面派人告知陳國己方此次乃是借道伐潁川,並非要與陳國爲敵,一面經苦縣、武平,徑直向西,避開西南方的陳縣。
得知對方目的,陳王劉寵、陳國相許瑒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不敢就此掉以輕心,誰知道對方是不是故意這麼說使他們放鬆警惕,從而偷襲陳國。
途徑固陵聚,曹操策馬上了一片小土丘,凝視遠方平原,怔怔出神。昔年,他就是在此地與蓋子英、孫文臺並肩作戰,一戰擊殺黃巾一代奇才波才,斬俘黃巾蛾賊超過十萬。當時可謂屍骨如山,血流漂櫓,慘絕人寰,不忍目睹,以致經過七年時間的沖刷,這裡仍然浸透着蕭瑟的沙場氣氛。
“……”曹操感慨萬千,那時,他才滿而立之年,拜騎都尉,比兩千石,獨領一軍。而蓋子英年二十三,爲別部司馬,孫文臺和他同年,任佐軍司馬,三人中,屬他官位最高。不想幾年過去了,蓋俊疾速躥升,一躍成爲天下第一名將,官至驃騎將軍領幷州牧,孫文臺仕途屢遭挫折,卻藉由董卓之禍乘風而起,以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
曹操再看看自己,太狼狽了
不過,這種頹勢,很快就會有所改變了吧……
曹操、周喁未免遲則生疑,加之兵貴神速,以最快的速度橫穿陳國,殺入潁川郡。包括袁術、孫堅、沛國相袁忠在內,所有人都沒料到曹操、周喁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用兵豫州,潁川太守李旻自然也沒想到,他隨孫堅討董,如今並不在境內,主事者僅功曹、五官掾等郡吏,兵亦不滿萬數,且多是不曾見過戰陣的新兵。
更要命的是,已經向汝南太守徐璆發了數封求救信,至今毫無音訊。
潁川內無精兵良將,外無援軍支援,可想而知,孫堅的大本營陽城縣僅僅抵抗三日便宣告陷落,豫州糧秣錢財,盡數落於曹操、周喁之手。
荊州,南陽郡,治所宛城。
袁術的心情很好,好極了……盼了許久,五千幽州突騎終於到達南陽,有了這支騎兵,他的實力無疑會得到大幅度加強,當日遂大宴幽州軍主將鮮于恢和公孫瓚部將範方。好巧不巧,曹操、周喁入侵豫州、襲佔沛國的消息送到。
袁術愣在原地,良久猶不能置信,喃喃自語道:“文臺在關中和董卓血戰累累,袁紹居然派兵襲其後……”袁術目光橫掃堂下瞪目結舌的諸文武,猛然跳將起來,一腳踹翻食案,揚臂大吼道:“袁紹是不是瘋了?他知不知道這樣做會斷送社稷?他就不怕天下人的唾沫把他淹死?混賬混賬混賬……”
鮮于恢和範方暗暗互視一眼,前者是驚,後者卻是喜,他此行目的正是爲挑撥二袁關係,沒想到不等他有所行動,二袁已經打起來了。
袁術氣得額頭、頸部青筋根根外露,俊朗不凡的姿容立時變得無比猙獰,語無倫次道:“袁紹這個袁家的敗類袁家的恥辱……不對,他不是袁家子,他是袁氏家奴,奴隸、奴僕、奴役、奴庸……”手一指從弟袁胤,又道:“承嗣,你去回去告訴族中之人,往後,誰再敢幫助袁紹,孤就不承認他是袁氏子孫。”
袁胤應聲稱諾。先不論是非,這一次,北兄做得太過分了,在社稷面前,有什麼爭執不能暫時放下,何至於此唉……
袁術氣消了一些,令奴婢收拾地上的餐具,重新置案,落座後對鮮于恢、範方道:“家門不幸,出此禍害,讓二位見笑了。”
鮮于恢笑容僵硬,不知該作何回答,範方則毫無顧忌道:“將軍一心爲國,袁紹卻在後面扯後腿……不過,將軍與袁紹相識數十載,豈會不知其爲人卑鄙?將軍從前心胸太過開闊了,屢屢容忍袁紹妄爲,才致今日之禍。去年袁紹數度書信於我家公孫將軍,言南下討賊,共富貴,不想他強佔冀州後,翻臉不認人,將我家將軍趕走……”
袁術長嘆一聲道:“是啊過去是孤錯了……”繼而轉首謂衆人道:“袁紹大動刀兵,孤不得不應戰,如今該當如何應對?”
治中蒯越率先出言道:“爲今之計當速速派兵東入汝南。”
袁術點點頭,又看向中郎將紀靈,問道:“現在能夠馬上調動的兵力有多少?”
紀靈想也沒想道:“南陽有兵五萬,可抽調三萬人。這些兵卒雖然不如孫將軍麾下驍勇善戰,卻也在荊南歷練半載,遠勝曹操、周喁之兵。”
袁術緊緊皺起眉頭,三萬人,無法佔到壓倒性優勢,一旦久戰,繁華豫州,就會變成一片廢墟,這是他無法接受的。說道:“太少了,還是把文臺調回來吧……”
別駕劉先急急勸道:“將軍不可孫豫州萬萬不能輕動,否則前面所做努力,將會功虧一簣。”
劉先不提還好,一提袁術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再次竄起,喝道:“勤王失敗,那也全是袁紹的責任”
“將軍……”劉先還要再勸,遙領交州蒼梧太守蔡瑁提前開口道:“不調孫將軍,先不說兵力捉襟見肘,兩個戰場,以十萬計的大軍,糧秣從哪裡來?今年以豫、荊兩州供應孫將軍征討董卓都已大感吃力,今豫州陷入戰亂,僅以荊州一地支援兩個戰場,無異於天方夜譚。”
“……”劉先啞然,他作爲衆吏之長,自然清楚荊州糧倉的糧食存量幾何。蔡瑁之言一點不假,荊州確實無力供給兩個戰場。
袁術目視堂下諸人,見無人再有疑義,當下說道:“非孤不熱衷於勤王,實是袁紹逼人太甚。命孫將軍儘快回返,討平曹操、周喁二賊子。”
“……”劉虞子劉和、鮮于恢相視而嘆。勤王如今看來,難矣,只希望己方不要捲入二袁紛爭纔好。可惜,這明顯屬於奢望,袁術怎麼可能放着數千幽州突騎不用。兩人若是敢有半點遲疑,輕者軟禁,重者死亡,絕非誇張之語,袁術真的能幹出這種事來。陷於南陽泥潭,當真是身不由己啊……
涼州,北地郡,治所富平。
蓋勳年過五旬,本就睡淺,兼且心中有事,批公文至深夜才睡去,而天尚未大亮便轉醒。蓋勳側頭凝視着昏暗中睡得正香的枕邊人馬昭,眼中滿是溫柔。每次自己熬夜批公文,案上必有粥糜,雖然自己總是說這些事由奴婢去做就好,讓她先去休息,可是她從來不聽,不管多晚,只要回到榻前,總有一隻手搭載他的身上,爲他寬衣。
蓋勳伸出手,輕輕撫着妻子臉上的一道道皺紋,馬昭年輕時以才女之名聞於右扶風,遂被其祖馬融所重,除才華外,她的姿色同樣堪爲國色。當馬融親口說欲以馬昭妻之,蓋勳欣喜難耐,自謂一介邊鄙之人,居然能娶到如此佳人,感謝上蒼待他不薄。一晃,三十多年了,妻子容色漸衰,他卻從未想過納妾。有妻如此,他別無他求。
曾經,他也感慨過有子如此,夫復何求?只是,蓋俊這兩年來的所作所爲讓他的心變得極爲矛盾,一方面,看到兒子年紀輕輕即取得其他人一生難及的成就,身爲父親,自然是感到自豪,然而,蓋俊同樣做了很多錯事,正在走向威脅的邊緣……
蓋勳長長嘆一口氣,收拾心情,下榻走入隔壁書房,點燃飛燕銅燈,跪坐蒲席翻閱一封封文牘,這些文牘都是由長史張既批過的,他最終決定是然是否。
這個張既便是早年蓋勳任左馮翊時一手提拔起來的寒門少年,恰好和女兒蓋繚同年,若非蓋繚心繫楊阿若,蓋勳就把女兒許配給他了,由此可知對他的欣賞之意。
中平三年(公元186年),蓋勳舉時年剛滿弱冠的張既爲孝廉,張既入宮爲郎,後在弘農、京兆尹出任縣長,去年棄官返家,蓋勳聽說後,第一時間把他招入麾下,授予長史之職。至於原北地長史、安定樑閥子弟樑固,爲政有方,功勞頗多,當時蓋俊正好任命農都尉、北地名士王邑爲幷州定襄太守,便拜他爲農都尉,代替王邑管理北地屯田事宜。
不知不覺間,天際放亮,蓋勳放下筆,起身走走,放鬆筋骨。
這時,馬昭業已醒來,開始忙前忙後爲丈夫準備早餐,兩人對坐默默享用餐飯。飯後,馬昭爲他倒一杯清水,以爲順腸,輕聲笑道:“小鶴兒和阿若今天會到吧?”
“是啊,今天到。”蓋勳目光一凝,手指下意識摩擦着杯壁,意味深長地道。
同榻數十載,馬昭可謂世上最瞭解蓋勳的人,這絕不是即將見到女兒、女婿該有的表情,其必是有事,不由問道:“府君,怎麼了?”
“沒事。”蓋勳對馬昭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