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興只覺得手中大矟突然涌來一股驚人的力量,身體竟是不由自主的脫離馬背,往前撲跌,他征戰沙場近十載,經歷惡鬥無數,幾次險死還生,卻是從未碰過這等事情,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周遭樑興部曲、聯軍士卒皆是大驚失色,在他們眼中,以勇聞名的樑興,居然被敵將像嬰孩般拽得飛起,委實難以想象,此時想要搭救,也是不及上前。
樑興身在空中,無處借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染血戟鋒破空而來,避無可避,閃無可閃,只來得及慘嚎一聲,便被戟枝劃中咽喉,霎時好大頭顱,躍上天空,脖頸鮮血,亦是如泉噴出,灑滿地面。與其說樑興是被戟枝割掉腦袋,還不如說他是自己撞上敵人戟枝,自行了斷,這般死法,着實有些窩囊,頗損勇將之名。
周圍剎那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打鬥雙方,全都不由自主停下動作。
顏良一手接住拋落的樑興首級,腳趾抓地,屈膝俯身,一記躍衝,大戟猶若蛟龍出海,瞬間三道鮮血飆出,正是適才偷襲他的神射手,這幾人都有威脅他性命的能力,必須第一時間殺死才行。
顏良本欲瞬殺四人,三者皆亡其戟下,但第四人則借他舊力已盡、新力不盛之際,躲過刺殺,拽馬欲逃。顏良冷哼一聲,他要殺的人,還很少有人能夠逃脫,肩夾戟尾,右腕一抖,大戟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斜斜砍中敵背,將他擊落下馬。顏良怕其不死,再次出手,大戟掉頭向下,由背刺入,把敵人整個貫穿,牢牢釘在地上。
微風掠過,驕陽當空,顏良一手拎頭,一手持戟,八尺雄軀立身重重敵圍,面上神情,卻帶着一股傲然之色。他自然有資格驕傲,以少敵多,陣斬敵方大將樑興,其難度之高,比之前幾日高順擊斬敵將華雄,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一個是強行突擊,一個是先守後攻,手中兵力、敵人數量亦相差甚遠。驃騎將軍麾下固然猛將如雲,虎臣如雨,然而顏良自問,能做到他這一步的,恐怕寥寥無幾矣。
“今日,便是我顏良顏子善名震天下的起始……”
“萬歲……萬歲……”
“校尉威武……校尉威武……”
“漢軍威武……漢軍威武……”
蓋軍數百殘餘之卒,盡皆歡呼雀躍,縱情高呼,恨不能將此地之事,立刻宣示天下。顏良之勇,他們早已知之,不過陣斬敵方大將,歷來爲戰陣間最難,比擊敗全軍還要艱難,蓋因敵將身旁,乃重兵集結之地,兼且敵不過,自可隱退、遁走,是以想要殺死大將,難如登天。他們原本也未抱太多期望,沒想到顏良真的做到了。
顏良面上愈加傲然,揚聲喝道:“兒郎們,尚有力氣否?”
“再戰……再戰……”蓋軍士卒呼應道。
“善隨我殺……”
“殺啊……殺啊……”蓋軍勢如兇虎,再度揮舞刀矟,撞上敵軍,激烈的喊殺聲沖天貫日。聯軍將士,尤其是韓軍將士,則人人泄氣萎靡,一時竟被弱小數倍的敵人衝得陣腳動搖。樑興是一軍之主,士卒膽魄,他一死,大局豈有不糜爛之理?諸校尉竭盡全力,甚至親臨前線,也只能勉強穩住大軍,而無力恢復士氣。不過這樣做已經足夠了,顏良及其部曲雖然勇猛無雙,可人數終究有限,長久僵持,必被全殲。
“嗚嗚嗚……嗚嗚嗚……”
“轟隆隆……轟隆隆……”
號角聲與馬蹄聲如狂風一般席捲戰場,顏良心中大喜,身體內漸漸枯竭的力氣,重新煥發出來,這號角聲他太熟悉了,是蓋軍騎兵到了,如此算來,大軍至少已登岸近半,他的任務完成了。顏良鼓足一口氣,大吼道:“兒郎們隨我殺出重圍……”
此時蓋軍倖存之士卒,不滿五百之數,皆奮起餘勇,隨顏良返身突圍。聯軍一方陣型先是被衝得一塌糊塗,而後大將亦被斬殺,且鏖戰良久,眼看功成,豈能就這麼輕易地放他們離開,乃編織大網,圍追堵截,誓將敵人盡數留下。然則蓋軍有求活之心,戰力甚至更勝前夕,可謂勢不可擋,一路劈波斬浪,成功殺出重圍。
“嗚嗚嗚……轟隆隆……”
震天的號角聲中,兩支鐵騎從北疾馳而來,左騎統帥爲破賊中郎將張繡,右騎統帥則是厲鋒中郎將貞良,兩支騎軍猶如蟹之巨鉗,一左一右,鉗向敵騎。
“箭——”張繡大矟高舉,一馬當先,衝在最前。未及百步,身後弓手雷霆齊發,箭矢呼嘯而出,飛往天空,形成一股黑色巨*,眨眼間便將敵人前方數排騎士淹沒,浪峰且疾且洶,勢頭不減,旋即向內洶涌衝擊。聯軍中箭落馬者不計其數,死傷以數百計,這些人多爲身着布衣、皮甲的羌胡,因自身防護有限,被箭擦中,非死即傷。
“嘣——”
第一波浪潮尚未完全退去,蓋軍第二波箭浪便再度襲來。聯軍硬着頭皮無視頭上密集如雨的箭矢,拽弓扯箭,展開反擊,與蓋軍整齊劃一的動作相比,聯軍弓弦聲此起彼伏,箭嘯聲雜亂不堪,單從這一點就能輕易看出,兩支騎軍素質,不在一個層面上。
蓋軍很快又發出第三箭,由於雙方已是極近,直射與拋射各佔其半,待將聯軍射得人仰馬翻,混亂異常,蓋軍前面數排戰士屈身貼緊馬背,以捆在左臂的騎兵盾遮住面頰,抵擋亂矢,右手大矟,端直向前,形成一片密集矟林。其等矟尾與矟杆之間有一條兩三尺長繩索,乃是用來跨在肩膀,有固定之效。當然,它並非萬能,只起到一部分作用,士卒若想萬無一失,還須以肩窩牢牢夾緊矟杆。
衝鋒之際,不斷有蓋軍戰士墜馬,以致嚴絲合縫的陣型,露出一道道難以恢復的缺口,不過從整體上來看,蓋軍卻是絲毫未受影響,直如大河奔騰,一瀉而下,猛烈地撞上聯軍騎兵,以極其狂野粗暴的方式一掃而過,留下一地的人馬屍體。
蓋軍騎兵,武器主要有長矟、環首刀、弓弩等,無不是統一制式裝備,而聯軍以西疆羌胡爲主幹,兵器可謂五花八門,如刀劍弓矟,斧叉錘矛,一應俱全,令人有眼花繚亂之感。單打獨鬥,蓋軍或許不是這些兇悍羌人的對手,然而兩軍交戰,則蓋軍必將佔據優勢。原因很簡單,不否認有勇猛若神者,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但那只是極少數,戰爭,終究還是要靠整體,方能取得勝利。
“殺——”張繡殺進敵羣,如入無人之境,丈八大矟,漫天飛舞,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飄逸之感,一朵朵悽豔的血色花朵,於周圍綻放。張繡殺人如割草,神態始終從容不迫,帶領麾下一干將士,就像一把大鐵椎,犀利地穿刺着敵陣腹心。
這邊張繡與敵展開激烈廝殺,另一側貞良和他的騎軍也即將接戰,不過他並未如前者那般,從正面猛攻敵人,而是先以騎射之法,使敵騎產生混亂,從而由側翼發動進攻。貞良倒也想省去諸般麻煩,直接發動進攻,奈何他麾下士卒,多爲匈奴、羌人,紀律性遠遠不及張繡麾下漢人騎兵,勉強爲之,雖然也不是不行,卻有畫虎反類犬之嫌,反而採用胡族早已習慣的戰法,更能發揮己軍之優勢。
兩支蓋軍鐵騎先後交戰,與聯軍騎兵混戰成一團,顏良藉機破出重圍,向河岸退去。
渭水河邊,一批批頭戴兜鍪,身披札甲的戰士登上南岸,什長、隊率召集士卒,司馬、軍侯組織整合,最後歸於諸校尉、中郎將麾下,形成一條延綿數裡的大陣。遠遠觀望,大軍鎧甲鮮明、矟戟生輝,旗幟飛揚,人喊馬嘶,軍容甚是壯觀。
蓋胤、龐德下船上馬,在衆多部曲環衛下,緩緩行往中軍。龐德右手輕撫胯下坐騎鬃毛,這是一匹矯如白龍一般,神駿異常的高壯大馬。“白馬龐令明”風傳天下,也有着它的一分功勞。龐德面色有些灰暗,苦笑着對蓋胤道:“還是坐在馬上心裡踏實,縱使前有無數敵人,亦無足懼也。但船這個東西……如果可以,某這輩子也不想再坐了,才這麼一會工夫,就生生折了我半條命。”
“瞧你那點出息。”蓋胤淡淡地掃了龐德一眼,出口斥道。兩人雖同爲將軍,地位相彷彿,然則蓋胤以前統領射虎營親衛曲,乃是龐德的老上司,是以言語無忌。
龐德顯然也不以爲意,說道:“將軍久鎮河東,知曉水軍,自然不懼。”
蓋胤言道:“今漢室衰微,天下大亂,益、荊、揚,各有不順,南方河道縱橫,素來以舟代馬,日後驃騎將軍揮師南下,征討國賊,屆時你去是不去?”
“……”龐德啞然。
不久有斥候來報:“啓稟將軍,渭水流疾,小舟皆被沖走了。”
蓋胤、龐德聞言一怔,面面相覷,回頭望去,果見中小船隻,悉逐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