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投注結束,兩個籠子中間的柵欄被抽掉,兩頭兇猛的野獸開始了對峙。“犬牙獸”是一種身形比驢子稍微大一些的猛獸,兩根半尺長的犬牙自上頜長出,呲在脣外。如果被它一口咬住軀幹,怕是會直接被刺穿內臟。“影豹”的體型小得多,全身漆黑如墨,光滑的皮毛下露出結實的肌肉輪廓,隨着它的呼吸,身體竟然時而虛幻時而凝實,這或許就是它的天賦特徵,也是“影豹”這個名字的由來吧。
二獸對峙,臺下的觀衆們在嘶吼,有兩個工作人員手裡的長鞭猛然揮出,靈巧的穿過籠子的縫隙,狠狠的抽在二獸的身上。疼痛讓它們憤怒,讓它們瘋狂,一瞬間兩頭野獸撕咬在了一起,鮮血立馬濺滿了擂臺的地板。
“你覺得哪一方會贏啊?”鬼車問楚驍。
“表面上,‘犬牙獸’會贏,‘影豹’的優勢在於偷襲,它是刺客,不擅長纏鬥,體型和力量都決定了它贏不了。而歸根結底,它們全都是輸家,被抓住的那一刻起,它們悲慘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了。”楚驍淡淡的道。
“你看得很明白,爲什麼不買兩注玩玩呢?”鬼車問道。
“我不太習慣拿這個做娛樂消遣。”楚驍心裡不痛快,並不是他見不得血,而是臺下那些瘋狂的觀衆讓他厭惡,不願意與他們爲伍。
鬼車笑了笑道:“沒關係,精彩的還在後面。”
很快,勝負分出。不出所料,那隻“影豹”已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犬牙獸”雖然贏了,但也是渾身鮮血,傷得不輕。工作人員將籠子中間的柵欄歸位,然後把兩個籠子吊離擂臺,籠子裡滴落的鮮血在經過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線。一羣拿着拖把和水桶的人爬上擂臺,飛速的開始打掃,片刻功夫,擂臺便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煥然一新。舉牌子的美女再次上場,下一個節目的名字叫做“百花爭豔”,節目單上沒有任何解釋,從名字上面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什麼內容。
不一會兒,六個衣着極其暴露的姑娘分成兩隊走上擂臺,臺下觀衆再一次沸騰了,叫喊聲和口哨聲隔着水晶落地窗都能聽得到,一看這些姑娘的穿着,楚驍就明白這是什麼類型的項目了,看着這些已經達到神境初階的女子,他真的想不明白,是什麼能夠促使她們上臺來做這種表演。霖洛和宜蘭眉頭深鎖,宜蘭傳音道:“楚驍,我倆看不下去了,可不可以離開?”
楚驍看向鬼車道:“前輩,她們兩個不太舒服,可不可以先回莊園休息?”
鬼車笑道:“適應不了也是正常的,無爭現在應該就在一樓大廳等着,兩位姑娘去找他吧,他會把你們送回去的。”霖洛和宜蘭行禮離開,其實楚驍也想走,不過鬼車好心招待他們出來娛樂,剛開始就都走了有點不太給面子,只好勉強留了下來,耐着性子把今天晚上的節目看完。
果不其然,場上的女子們搔首弄姿的向看臺上展示着自己,看臺上的瘋子們則是瘋狂的拉着工作人員下注,一陣混亂之後,下注結束,擂臺上猛然升起一個光罩,這是一個防護結界,顯然是怕擂臺內的打鬥會波及到臺下。六個姑娘開始捉對廝殺,彼此之間打鬥得很是認真,不過她們身上單薄的衣服哪裡能經得住強力交手的摧殘啊,沒兩下就變成了“風中柳絮”,到處飛舞了。姑娘們變得清潔溜溜,頓時引燃了臺下的氣氛,不少人眼睛都紅了,聲嘶力竭的叫喊着,恨不得衝到擂臺上去。臺上的姑娘們似乎也是打急了眼,不再採取保守的遠攻,開始了拳拳到肉的近戰,出拳踢腿間春光大現,臺下只要是個男人都會血脈噴張、呼吸加快。這場香豔的對決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了,雖然分出了勝負,但事實上這樣的比賽誰會在乎誰輸誰贏呢?楚驍看了一眼滿臉平靜的鬼車,倒是自己有些臉紅,顯得很尷尬。
“你尷尬,是因爲你覺得她們是和你一樣的同類,如果你把這第二場的參賽者看成和第一場一樣,那還會感到尷尬嗎?她們雖然是神靈,但也是螻蟻,你跟她們不一樣,你是天之驕子,註定是要俯視這些螻蟻的存在。”鬼車淡淡的說着,楚驍尷尬笑笑,但心裡卻並不這麼想,他能明白鬼車的意思,但並不代表他會認爲鬼車的想法是對的。
第三場讓楚驍很意外,竟然是前兩場的勝者進行對決,原本裝影豹的籠子裡現在裝着一個剛纔勝利的姑娘,此刻她的臉上滿是驚恐。
“她們參加這種表演不是自願的吧?能夠修煉到神境的人,爲了什麼纔會作踐自己到這個地步?難道有什麼是比生命還重要的嗎?”楚驍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憤怒。
“錢啊,當然是錢,與錢相伴的就是一條生路。”鬼車說得輕描淡寫。
“爲了生路來找死?這是什麼邏輯?”楚驍不信。
“你知道這些女人是從哪裡來的嗎?是那些生還機率十不存一的礦山,看夠了人命如草芥般的廉價和脆弱之後,爲了獲得金錢從而買到一條生路,她們什麼都願意做的。當初她們倔強、高傲的放棄刷盤子、做服務員的機會,簽訂了去礦山的合同,反悔了也沒有重新選擇的機會。礦山開出的條件只有兩種,要麼來參加這種比賽,贏一場十萬,死了自認倒黴。或者在勾欄瓦舍裡操皮肉生意,沒有性命之憂,一次三十塊,直到賺夠三十萬爲止。神界沒有人同情弱者,相反的,欺凌和剝削弱者的人卻是比比皆是。”聽着鬼車的話,楚驍身上不由得騰起一絲殺氣。“你不用這麼激動,還記得在離界大陸邊緣等待她們的是什麼嗎?她們若是這樣賺夠票價,到了那邊她們還能活下去,如果還是過去那種高傲、倔強的樣子,到時候只有死路一條。”鬼車解釋着。
“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乾淨呢。”楚驍恨恨的道。
“死多簡單啊,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爲什麼還畏懼活着?選擇去死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容易,新晉的神靈都還有太多的牽掛,上百年的苦修掙扎,豈是隨隨便便就能捨棄的?事實證明,一死保清白的人有,但最多也就只有百分之一,別質疑,這是事實,漫長歲月以來,一直如此。你覺得是當權者把他們當做螻蟻嗎?不,這些人之所以是螻蟻,是因爲他們選擇了作一隻螻蟻。”聽了鬼車的話,楚驍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思想和現實相比是有些“浪漫”了,可今天晚上在他看到了人性的兇殘和人性的懦弱後,他覺得自己的信念是那麼的蒼白。
隨着鐵籠的柵欄被拉開,美女和野獸無奈的面對着對方,雙方的眼中都閃動着對死亡的恐懼,兩個傷痕累累,表面兇戾而內在卻怯懦不堪的生命再一次迎來了命運對他們的無情蹂躪。踟躕不前是不被允許的,皮鞭毫不留情的抽打過去,不論是白皙嫩滑的肌膚還是堅韌的獸皮,在皮鞭的碰觸下都是一道鮮紅的血印,疼痛讓身體抽搐着,而靈魂則在選擇出賣身體時就已經死亡,留下的僅僅是一具慢慢走向腐爛的軀殼。不管是人性還是獸性,在皮鞭之下都被輕易的撕了個粉碎,楚驍終於明白了,在神界根本就沒有同情和公平,這些都是弱者無奈的控訴和蒼白的藉口。或許自己根本改變不了這樣的神界,那麼需要去做的,就是讓自己和身邊在意的人,永遠不要成爲別人眼中的螻蟻。
美女開始瘋狂的攻擊“犬牙獸”,後者瑟縮在籠子角落裡一邊捱打,一邊無力的呲着牙,蒼白的威脅這對方,堅韌的獸皮讓它不會馬上死於非命,不過美女下手也是越來越重。終於,“犬牙獸”被打急了,憤怒的瘋狂代替了軟弱和恐懼,野獸不顧性命的嘶吼和攻擊着,美女一個不慎被撲倒在地,頃刻間鮮血噴濺起老高,隨着脈搏跳動着忽高忽低的韻律,一個美麗鮮活的生命一瞬間被撕扯成碎片,破碎的骨骼和粘稠的內臟已經不再具有它們主人的美麗。楚驍麻木的看着,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鬼車看了他一眼,輕聲自語道:“這只是開始啊,對人性的認知到主觀上對人性的剝離,是具備神靈視角,真正成神的必經之路,否則便只是個神境的凡人而已。繼續看下去吧,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這麼快就看清一切的,我很看好你,如此幫你也就算作我對未來的一點投資吧。”
楚驍此刻出奇的平靜,看着擂臺上的工作人員拼命的沖洗着血污,用水桶將滿地散落的人體組織裝走,他卻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節目到了第四場的壓軸大戲“生存遊戲”,時間也已經接近子夜,這一場沒有下注賭博的機會,上場的也不再是神界遍地都是的神靈。被趕上擂臺的是六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這些孩子只是些凡人,甚至連地境都沒有達到,在神靈的眼中,他們連螻蟻都不如,簡直是吹口氣就能灰飛煙滅的塵埃。
“怎麼?神界也會有凡人嗎?還是這種根本沒有修煉過的凡人。”楚驍疑惑的問鬼車。
“有。雖然不多,但確實有。這些孩子都是孤兒,也許他們的父母都是神靈,或者是天境或魂境的普通百姓,可自小沒有了監護人,自然就沒有人教他們修煉了。神界可不是一個乞討的好地方,任何人不高興,一腳踢死他們,死了都是白死,有人會專門蒐集這類孩子,找個地方圈養起來,給他們食物,教他們一點拳腳功夫,然後送他們到擂臺上參加‘生存遊戲’,基本上這類孩子都是這樣一個結局。不要說什麼滅絕人性這種話,神界本來就沒有過人性,這些孩子在神界就像一隻小飛蟲一樣脆弱,無論如何他們都沒有活下去的可能。”鬼車平靜的說道。
“那麼這‘生存遊戲’又是什麼套路?”
鬼車解釋道:“很簡單,六個穿着不同顏色衣服的孩子在這個擂臺上相互廝殺,只能有一個活着下擂臺,活下來的,會得到良好的照顧,並且能夠進行修煉,得到一個獲得嶄新人生的機會。你看到節目表上的清單了嗎?那上面有各種武器和價格,觀衆可以購買不同的武器給其想要幫助的孩子,棍子五十元、鞭子八十元、斧子一百元、長刀一百五十元、狼牙棒三百元等等。爲了能夠讓觀衆踊躍參與購買,花錢支持獲勝者的觀衆,可以得到這場比賽所有武器購買收益的一半,根據出資金額的比例進行分配。一般情況,如果支持對了人,就會有相當可觀的收益,這也是這個遊戲如此受人追捧的原因。”
楚驍實在是理解不了,詫異的問道:“花錢買武器武裝他們,然後看一羣普通凡人對打?這能有什麼看頭?難道就是爲了看血腥場面嗎?能夠摸爬滾打到神境的人,還沒見夠血腥嗎?”
“不,這些人真正要享受的是操縱別人命運的快感,給弱勢的人買一把刀,他就變成了強勢的一方,當他追着別人砍的時候再給他的對手買一根狼牙棒,命運瞬間反轉。這種掌控一切的快感,會讓很多人慾罷不能。”
要是放在以前,楚驍肯定會覺得這些人很變態,可現在他不這麼想了,他已經不再用自己的意識形態來衡量其他人的道德標準。有些事情深埋在自己心裡就好,很多時候,除非你有無可比擬的力量,否則根本就不可能改變周圍的環境,更左右不了其他人的人性。
表演開始了,四個男孩在圍攻兩個男孩,那兩個男孩中有一個明顯是年紀最小的,他身體瘦弱、表情怯懦,沒兩下就被打哭了,而另一個男孩則是眼神兇狠的護在他身前,二人長相酷似,可能他們兩個是親兄弟吧。另外四個男孩可不理會這位小哥哥的兇狠眼神,一頓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兩個被打的男孩鼻血長流,渾身傷痕,可那位小哥哥依舊倔強的站在弟弟身前,眼神則是更加的兇狠。
楚驍心中一緊,眼前一幕讓他想起了和阿瑤相依爲命的那段日子,也讓他產生了想要幫助他們自保的想法。然而就在這時,四根木棍被丟上了擂臺,顯然有人買了木棍,想讓那四個男孩更狠的修理這兄弟兩人。“鬼車前輩,通常在這種情況下難道就沒有人給弱者提供武器嗎?不是說實力逆轉纔是臺下觀衆最想看到的嗎?”
“你還是沒明白,他們想要的是操縱一切的感覺,他們可以讓弱者便強大,也可以讓弱者更悽慘,這些全在他們的一念之間。楚明啊,你動了惻隱之心了?沒有關係,你可以給那兩兄弟買武器,這只是個遊戲,開心就好。”鬼車輕描淡寫的說着。可楚驍的心裡卻是明白,自己一旦參與,就等於是落入了一個陷阱,雖然能夠保護弱者,可也會讓那種操縱人命運的感覺在自己心中埋下一顆永遠無法消除的種子,他猶豫了。“咔嚓”一聲,一根木棍狠狠的打在了小哥哥的頭上,竟然瞬間斷作了兩截,一行鮮血自他頭頂流下,可小哥哥卻連擦拭的時間都沒有,兩隻胳膊拼命的護住弟弟。
“服務員!”楚驍回頭朝包廂門口大喊,一個年輕女子快步走入包廂,來到楚驍面前。“給穿藍色和綠色衣服的少年每人一把長刀,快!”楚驍將三張一百元的鈔票塞到服務員手裡,後者一個瞬移便消失在了包廂內。
僅僅三個呼吸的時間,兩柄長刀便遞到了兄弟倆的手中。眼神兇狠的少年,立刻變得滿臉猙獰,一刀剁翻剛纔那個打斷了棍子的少年,接着便是毫不遲疑的亂砍,眼見着對方沒了氣息。他仍沒有停下,揮舞着長刀繼續追砍另外三個少年,而他的弟弟雖然手裡拿着刀,卻依舊站在那裡不停哭泣。楚驍目瞪口呆,他的初衷是想讓這弱勢的兩兄弟能夠自保,可沒想到那位小哥哥會瘋狂的開始反殺,一瞬間,弱者和強者的角色互換了。
“看到了吧?這就是人性,自保的行爲往往產生在無力自保的時候,一旦有了力量,人就不會只滿足於自保了,他們會報復,會去索取,可憐的弱者會立刻成爲令人討厭的施暴者,你看他下手的狠勁兒,沒有絲毫的猶豫和膽怯啊。怎麼樣?是否再給對方的三位少年送點什麼?”鬼車語調輕鬆的問着,不過眼神中卻是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而楚驍則是沉默了,今天晚上,他的三觀再一次被現實的人性所顛覆。這時候,拿着長刀的小哥哥又砍倒了一個少年,那少年在地上拼命的爬着,背上一道猙獰的刀傷,皮肉外翻、血如泉涌。而拿着刀的小哥哥仍然在追砍着另外兩人,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怎麼樣?是不是對人性又有了新的理解?這兄弟倆的生命是生命,另外四個少年的生命也是生命啊。你是否後悔買那兩把刀了呢?”鬼車問道。楚驍面對這種靈魂的拷問無言以對,他沉默的看着擂臺,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揉皺、撕裂,痛不可當。“或者,再買些武器給那兩個被追砍的少年?”鬼車笑問着。
“不用了,在走上擂臺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死了,不管我做什麼,都改變不了這個結局,只會讓他們死得更痛苦。”楚驍淡淡道。
“你終於懂了,在他們的父母死去的那一刻,他們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你的善良,用錯了方式,找錯了人。”鬼車拍拍楚驍的肩膀。“節目看到這裡也就沒意思了,走,我帶你去放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