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潤喊出這些後,她臉隨即因爲憤怒而變得通紅,面對賀潤強烈的責備與厭棄,我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慚愧,反而笑得十分開心,我反問她,“當你責備女人的時候,就一定能保證男人沒有任何錯嗎?一件事存在作用力與反作用力,也一定存在正反兩方,但沒有絕對的正,也沒有絕對的反。尤其是感情,說不出對與錯,就看兩人的經營方式與彼此是否情深不渝。當你義憤填膺的時候,不要忘記你也是女人,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你與紀容恪之間千瘡百孔的婚姻。走到這樣岌岌可危的地步,也是你作爲女人的錯嗎?”
“誰說我們千瘡百孔,我們之間好不好我最清楚。”
賀潤漲紅了臉,抻着脖子朝我喊出來,她死死捏住茶杯,泛白的指尖與凸起的青筋都暴露了她此時被戳中的心情,“婚姻是當事人的東西,旁人無權論短長。”
“哦?”我慢條斯理往她杯中又續了一點茶,她很冷漠告訴我不需要,我沒有因爲她的拒絕而停止,我斟滿一杯後,看着那徐徐升騰的白霧,空氣內都瀰漫着一股清甜的茶香。
“那你們的婚姻很美好很幸福嗎。”
賀潤咬着牙,她一字一頓說,“當然是。他對我很好。”
“怎樣的好。”我盯着她血紅的眼睛,“他會抱着你入睡,會餵你吃飯,會不管你怎樣任性嬌縱,依然無條件的承寬容,會爲你畫眉,會放下一切陪你散步,會趁你洗澡時擠入到浴室像孩子一樣提出無力而好笑的要求,還是因爲害怕失去你,寧可改變他工作狂的性子。這些你都擁有過嗎?”
在我每說完一條時,賀潤的臉便更加蒼白一層,到最後我話音落下,她已經猶如一張白紙,我看她神情就知道,這些紀容恪對她從來沒有過,我曾經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他對她最大限度的好。最大限度的縱容,而這些並不是存在於他們婚姻生活中的無時無刻,賀潤的年輕天真簡單與可愛,是紀容恪唯一對她溫柔的理由,他不忍摧殘一朵從未經歷過風雨的花,只能改變他冷傲的性格,盡力去遷就他,而他這些遷就,絕大部分關乎利益,他直到賀潤丈夫的身份,是他利用賀家的盾牌。
我忽然覺得我之前吃的醋都那樣不懂事,是紀容恪自始至終留下的傳說太風流,才讓我如此不信他,怪不得他會雙眼猩紅恨我把他想得那麼無情。
賀潤聲音哽咽說,“你還要拿什麼來擊垮我,你現在統統都砸來吧,我等着。”
我笑而不語看她,她目光下移落在我微微凸起的小腹上,“你是不是還要告訴我,這個孩子也是他的,是你們曾經纏綿留下的結晶,他不肯讓你打掉,而你也渴望用這個做最大的籌碼,狠狠擠入進來,狠狠踢我出去。”
她身體挺得筆直,以爲這樣就可以抗擊這些能夠致使天崩地裂的巨石不讓自己被壓死摧毀掉,“我猜到了,我比任何人都更早猜到,也比任何人都更早坦然接受,我在紀容恪三十六歲認識他,在他四十歲才嫁給他,我錯過了他人生一大半的時光,我沒有資格與理由吵鬧計較他的過去經歷了什麼,愛過了誰,只要他娶了我,他認可的妻子是我,我就沒有什麼好妒恨。”
我饒有興味凝視她故作堅強的表情,她無處安放的驚慌與崩潰,在她顫抖着拿起茶杯喝水時,就已經泄露得赤裸徹底。
她極力要壓制的委屈和憤懣。在我波瀾冷靜微微淺笑的面容之下碎裂崩塌,這是最大的敵意與攻擊,當自己幾乎要崩潰時,對方卻平淡無波,似乎在看一個幼稚的孩子做最後的掙扎和嚎哭,她控制不住對我的厭棄與恨意,反手端起一碟白色的糕點,朝我臉上扔了過來,那些糕點的白色糖渣在我臉上融化鋪陳,像灑落了一層牆皮和白灰,她做完這個衝動的舉止後,微微有些愣怔,她在瞬間恢復了理智,她眼睛眨也不眨看着我接下來的反應,我沒有回敬她同樣的動作,也沒有說話。只是滿不在乎用紙巾將臉上的粉塵逝去,我摸索着擦乾淨用手機屏幕照了照,確定臉上沒有遺留白色痕跡後,我才擡眸看她,“發泄了嗎。”
她不語,嗤嗤的大喘氣,我將茶壺也推過去,推到她觸手可及的地方。“用這個潑,你會覺得更痛快,看着滾燙的開水集中潑落在我臉上,泛起一層通紅的透明的水泡,在這張你們都認爲非常美麗的面龐上留下最狼藉的疤痕,也許再也抹不掉,看我還拿什麼勾男人,還拿什麼讓這世上再多出一個可憐的女人。”
賀潤被我有些瘋魔和陰森的話嚇得薄脣顫了顫,她身體微微後仰,仍舊挺得筆直,我嘲諷一笑,深深吸入一口氣,再緩慢的吐出來,“你可真不像你爸爸的女兒,做事優柔寡斷,腦子愚蠢天真,如果你有他十分之一的殘忍,也早就解決了我,還用度過如此煎熬的幾個月嗎。”
賀潤雖然被我嚇蒙了,也爲自己剛纔忽然的暴躁愕然了,但她聽得出我弦外之音,她蹙眉揪出其中我對賀歸祠評價的殘忍二字問我什麼意思,我笑着說,“字面意思。”
她義正言辭盯着我,目光裡把我視爲最大仇人,“你不要血口噴人。”
“你爸爸做過什麼你不知道嗎,就生活在他眼皮下,同一個屋檐,你竟然一無所知。”
賀潤嚥了口唾沫,她躊躇半響才說,“他和賀渠的媽媽…”
“當然不是這件事,你都知道的我還講什麼。”
賀潤被我打斷後,她又一次呆滯住,她死死抿着嘴脣,“還有什麼。”
她這四個字脆弱得細如蚊吶,我臉上的笑容倏然在這一刻收斂,“賀歸祠,在賀渠半歲時候出軌,與你母親保持地下關係多年,你出生後。你母親不滿作爲情婦永不見天日,她用各種卑劣手段逼死賀渠已經病重的生母,賀歸祠一切都看在眼裡,可他卻裝作視而不見,眼看自己結髮之妻被逼得香消玉殞。他利用職務之便高價買賣官職,借用自己在政界的地位勾結黨羽進軍商業索貪無度。爲昔年老友打掩護,致使無辜人枉死至今不得沉冤昭雪。琵城華宇大廈是豆腐渣工程,上報投入款項爲三個億。實際注入資金不到八千萬,地基薄脆,樓身安全岌岌可危,一場輕微地震就足夠使內部七百餘名職員成爲亡魂。”
我說完後無視賀潤蒼白崩潰到鐵青的臉色,從桌下掏出那個黑色包裹丟到她面前,砰地一聲巨響,賀潤險些從椅子上栽倒,我目光凌厲說,“證據就在這裡,文字和錄音都有,你想看哪個隨意。”
賀潤忽然捂住耳朵將頭深深的低下,埋入到她手肘與桌面交接的地方,久久都沒有擡起來,她從低低的啜泣轉變爲嘶啞的嚎哭,到最後歇斯底里的喊叫,她不斷踢打着桌角。悶吼着不可能爲什麼人人都要騙她。
服務生在門外聽到哭喊敲了敲門,推開一絲縫隙詢問是否需要幫助,我冷靜回答他不需要,門旋即又被關上。
賀潤打死也想不到在她面前表現那樣英雄偉大無所不能的父親,竟然有這樣不堪入目黑點斑斑的一面。賀歸祠一生戎馬,鐵骨錚錚,立下戰功赫赫,一聲號令軍紀如山唯他是尊。年輕時代的賀歸祠是神一半的矗立,卻也沒有在天長日久中逃過最貪婪的私慾對他的毒害與摧殘。
人性真是極端,有多高貴就有多卑賤,有多殘忍就有多良善。
賀潤漸漸止住了哭聲,可她身體卻無法控制的劇烈顫抖起來,抖得整張桌子都開始晃動,她絲絲捏住的茶杯裡面茶水傾灑出來,滾燙的水滴濺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迅速泛起一絲潮紅,我立刻用溼巾覆蓋在上面爲她降溫繁殖留疤,她仍舊毫無知覺,對於痛和熱,都沒有任何反應。
我看着她說,“賀家早晚會垮臺,你父母,包括你哥哥。都有可能因此而付出巨大代價,你作爲嫁出去的女兒,只要咬死你一無所知,也許可以逃過此劫,現在能幫助你的人寥寥無幾,也只有我了,因爲這世道就是很殘忍,牆倒衆人推樹倒猢猻散。不要看賀家現在趨之若鶩,一旦黑底被揭穿,跌得比誰都慘。那麼你相信我嗎。”
她癡癡傻傻的目光遊移到我臉上,她想不通我爲什麼要幫她,她動了動嘴脣,卻沒有吐出隻言片語。
我將那個包裹繫好重新拿過來,我說,“你也許希望賀家一直不倒。因爲賀家是你孃家,是你最後的靠山,但很不幸,賀家被紀容恪黑上了,所以賀家倒塌是早晚的事。”
“他爲什麼。”賀潤終於開口,她聲音裡帶着濃烈的哭腔,我冷笑說,“你是蠢還是真?這世上的事誰會問爲什麼,帝王庸碌守不住江山,還要追問叛軍爲什麼推翻他政權嗎?人們對於權勢和金錢的追求永無止境也毫無下限,賀家是塊肥肉,紀容恪不吃,別人也會吃,你不要怪他爲什麼對賀家這樣狠,要怪就怪你爲什麼會愛他執意嫁給他引狼入室,要怪就怪爲什麼你爸爸這樣表裡不一留下把柄讓人抓。”
賀潤捂住臉。她肩膀微微顫動着,她不知是懊悔還是絕望,再也沒有說話。
我也沒有急於逼迫她,我叫進來服務生,又換了一杯糯米花果茶,我將她杯中冷卻的紅棗茶倒掉,斟滿了新的熱茶,她終於平復過來,她將手從臉上移開,靜默看着壺嘴內流出的液體,“容恪要顛覆賀家,我無話可說,這是賀家的孽,賀家沒有資格躲,我願意與賀家共存亡,容恪摧毀了我孃家,我們之間也回不去了。”
“爲什麼。”我斟茶的姿勢停頓住,“賀家倒了,賀家每個人都會受到牽連,但你不同,他沒有想過傷害你,而你是紀家的人,賀家與你關聯不大,如果你自己非要與孃家共存亡。那你後半生會過得非常悽慘,不是一無所有流落街頭,就是在監獄內守着高牆。如果你肯放掉你所謂的女兒道義,斬斷與賀家的牽連,你依然是紀容恪的妻子,過着榮華利祿的生活,他哪怕不深愛你,也會和你相敬如賓,是孤苦無依萬人踩踏,還是做風光的紀太太,衣食無憂,看你怎麼選擇。”
賀潤垂下眼眸,微微張着嘴來呼吸,茶杯就放在她右手旁,隨着窗外涌入的涼風,白霧在空氣內一點點彌散開,我見她已經動搖,我趁熱打鐵說,“女人不是和自己年老滄桑的父母過一世,而是和丈夫度過幾十年,把自己的悲歡離合生死榮辱,寄託於一段婚姻中。我們可以爲孃家出力,但如果他們自取滅亡,也不是我們扛得了的,明哲保身不是自私和無義,而是在明知道要類似滅族一樣的災難面前,爲家族保留一條血脈,來日方長,十年不晚。”
賀潤死死捏着拳頭,她眼珠在不斷轉動,無數強烈的情緒在生猛衝擊着她,她端起茶杯將裡面滾熱的茶全都灌下去,然後顫抖着用手背抹了抹脣上的濡溼,“容恪還會要我嗎。”
“這就看你怎麼做了。”
她眼睛內是血絲是茫然是惶恐,我笑了笑,“我會親自去警局投案,將自己的罪孽說清後舉報賀家,我有物證,你來做人證,一方面爲你自己洗脫,一方面助力容恪,他對你有愧疚,你又在危機時候大義滅親表達了對他的忠心,他沒有理由不對你好。他和賀家針鋒相對,賀渠不放他,倘若賀家不倒,他就會被苦心孤詣的調查打倒,你幫了他,他會用漫長的婚姻來回報你。”
“你要投案?”
賀潤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