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悶頭只挑着其中一盤點心不停的加,塞進嘴裡咀嚼兩下嚥掉,紀容恪以爲我喜歡那個口味,才這麼狼吞虎嚥,他把其他盤子推開,只把那一道拉到我面前,脣角含笑看着我吃,我喉嚨噎得難受,其實那到底什麼味道我根本沒嚐出來,我只是想要從他們的戰爭中挑出來,不要波及到我,拼命找點事情來做,顯得不那麼尷尬,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吃,紀容恪手指在我脣角上的白色渣屑抹了抹,他柔聲囑咐我,“慢點吃,你急什麼,有人跟你搶嗎。”
這一口我是徹底噎着了,我把筷子扔掉,用手扶住被卡的喉嚨。傾身趴在桌上嘴巴衝着地面開始嘔吐,紀容恪給我倒了一杯水,他一邊拍我後背一邊還在無奈責備我有什麼好急的,這些都是我的,怎麼這樣沒出息。
我心裡咒罵他,紀容恪這老男人就是我天敵。
我嘔了很久,可這一次沒有見好的趨勢。胃口和胸腔都窩得難受,好像裡頭有什麼東西,不吐出來就不舒服,到最後我覺得窒息,我索性特別用力的咳嗽,一聲接一聲,要把心肝肺都吼出來。我想把手指伸進嘴裡使勁勾一下,紀容恪在我旁邊看到了我的意圖,他用手按住我腕子,“不行,手指不衛生,病從口入。”
我難受得眼睛冒淚,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我甩開他,哽咽着說,“衛生重要還是難受重要?”
他毫不猶豫吐出四個字,“衛生重要。”
這一次我哭笑不得,他拉着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對在一旁看我吐得那麼波瀾壯闊有些目瞪口呆的何堂主吩咐,“備車去醫院。她身體不適。”
何堂主目光別有深意在我腹部流連了一圈,他臉色變得愈加凝重,他對紀先生說,“馮小姐不用去醫院,給顧醫生打個電話,讓他開一點止嘔的中藥喝,還是治本比較好,中藥養人。”
紀容恪原本都從衣架上取下了大衣,做好出門準備,他聽到何堂主這樣推辭,他很不解看了看後者,“我讓你去備車你沒有聽到嗎。”
何堂主又躊躇了片刻,他仍舊不動,紀容恪有點惱怒,他眉團深蹙語氣很重的喊了聲何一池,何堂主餘光往麗娜那裡瞟了瞟,似乎因爲她在很不方便講,他走過去在紀容恪耳邊問了句什麼,後者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
何堂主說,“九叔那邊消息多靈通,現在我們也不確定,他直接過來是否華南有人通氣,萬一馮小姐…您等於間接害了她。”
紀容恪盯着地面,眯了眯眼睛,雖然他把眼睛眯起來,但我仍舊看到他眼底掀起的驚濤駭浪,他本是草原惡狼,不受拘束。怎受得了九叔如此轄制。
麗娜從餐桌後方起來走到他面前,她語氣也同樣十分衝,“她不舒服可以讓下人陪同,她和你無親無故,你有什麼義務這樣親力親爲,我在和你商量婚事流程,這是最重要的,任何事都可以延後,何堂主做得很正確。”
紀容恪最終也沒有把大衣放下,他誰的話都不聽,固執己見慢條斯理穿上外套,又將白色的圍巾繫好,麗娜從這套動作中看出他還是要走,她捏着拳頭情緒激動喊了聲紀容恪,後者指尖在圍巾的邊緣頓了頓,麗娜可能太生氣,她聲音裡有了一絲顫抖,“馮錦在你莊園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不許走,這是我最後底線。”
紀容恪笑了一聲,“追究會怎樣。”
麗娜眼神中迸射出一縷兇狠的目光。她咬着牙齒說,“我爸爸將九龍會陪嫁給我,你好歹要給做個表面樣子,大家痛快都過得好,大家不痛快,都過不好。”
紀容恪臉上冷冷的表情滲出,“我是否干預過你養男寵的事。你嘴上說把他們遣散,但實際上你怎樣做的。”
麗娜臉色一慌,“我也需要時間去遣散,那些人跟了我兩三年,他們對於我的情況很瞭解,不做得滴水不漏,後患無窮,難道逼急了他們拿着我的照片和我的特徵到外面胡言亂語嗎?”
“你既然知道當初爲什麼那麼做。”
麗娜被噎了一句,她聲音減弱些,“我當初也不知道爸爸安排我嫁給你,我沒想過你會在意這麼多。”
“你錯了。”紀容恪打斷她,“這份在意和你以爲的那些無關,只是一個男人出於本性的厭惡,誰都一樣。男人會因爲一面之緣愛上一個女人。但我不會是這個男人,你更不會是這個女人。既然事情無法改變,我們都要欣然接受,我希望你明白你的本分。”
紀容恪說完,他越過麗娜朝我伸出手,我有些迷茫,他們不吵不打,卻給我一種特別激烈的感覺,我將手搭在他掌心,他剛要拉着我走,忽然麗娜揚起手臂一揮,打到了我腋窩,我下意識手從他掌心滑落。
“紀容恪!”麗娜大喝一聲,她沒有拂開何堂主。因爲她搪不過他的力氣,他人高馬大,即便被人用力推拒也能紋絲不動穩如泰山,麗娜選擇走我這邊的路去攔紀容恪,她一把推開我身體,我沒有絲毫防備,朝着一側的沙發撲過去,何堂主嚇得臉色驚變,他從沒有這樣在意過我的安危,我在被紀容恪拉過去扯到懷中的霎那,看到何堂主兩隻手墊在我腹部,做好了託舉我的準備,而紀容恪臉上的緊張也讓我倍感奇怪。
這是怎麼了,頂多摔一下,磕出點血而已,麗娜是女人能有多大的力氣,他們這麼大驚小怪幹什麼?
何堂主見我平安無恙,他長長舒了口氣,麗娜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闖了禍,讓紀容恪很不悅,她攔在門口。根本不打算讓他走,她個子很高,又踩着高跟鞋,她和紀容恪從這樣角度看上去很般配。
“你讓我記住本分,那麼你的呢?誰是你妻子,我已經說了我的底線是讓別人帶她去醫院,你留下。你還要一意孤行,你有沒有給我顏面,我憑什麼聽你的謹守我的本分?”
紀容恪面無表情將她推開,他對門口保鏢說了句看住她,保鏢立刻從外面涌入,將麗娜攔在沙發區域,不讓她靠近。麗娜氣瘋了,她沒有撒潑沒有吵鬧,只是站在那裡紅着眼睛對紀容恪下最後通牒,“我活到今天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丟過面子,你是否陪她對我而言不重要,重要是你到底給不給我這個臉。”
紀容恪面朝門口背對她說,“陪不陪她也不重要,你不必把一腔怒火計算加持在她身上,重要是從答應娶你那一刻起,我就身處九叔的監控和壓迫中,我紀容恪生平最恨別人拿籌碼要挾我。原本一樁我並不排斥的婚姻,現在已經讓我心生厭惡。怎麼,難道我要成爲傀儡,找不到半點自由嗎。”
麗娜失了聲,她不再和他對峙什麼,她沉默注視紀容恪將我牽出庭院,我們坐上車,我仍舊屬於半懵狀態,沒有完全回過神來,紀容恪吩咐何堂主開車去婦產醫院,我半懵立刻又變爲了全懵,“去婦產醫院給誰看?”
紀容恪搖下一半車窗,讓外面陽光和新鮮空氣進入車廂,何堂主一路將車開得飛快,我係着安全帶,紀容恪還抱着我,我都覺得很不穩,好像要脫離陸地了。
我稀裡糊塗跟着紀容恪進了醫院。所路過的全部都是挺着肚子或者在丈夫陪同下檢查身體的女性,她們比我大一些,或者年歲相仿,臉上有喜慶的笑容,亦或者緊張不已,唯獨我不知道,我到底爲什麼來了。
掛號大廳人山人海。我本來以爲要排隊,還想着去一趟洗手間方便下,結果紀容恪直接帶我進了主任診室,何堂主隨後送來了單據,他站在門口背對,攔截住所有後續要進來排隊聽診的患者,這一次沒有隨行保鏢,紀容恪牽我手進來時也很警惕,始終在觀察四周,似乎怕被人跟上,我很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直到大夫忽然問我,“多久沒來了。”
我腦子嗡一下,裡頭許多煙霧炸開了。
距離我上一次流產。已經過去很長時間,當時我很懵懂,對女性身體這些事瞭解的渠道又少,更幾乎不怎麼做體檢,但我聽得懂大夫問這句話的潛臺詞,我下意識摸了摸腹部,整張臉都變了顏色。
紀容恪見我一直不說話。他俯身在我旁邊輕聲問,“多久。”
我嚥了口唾沫,“應該月初。”
紀容恪眯眼估算了下,他向何堂主確定今天的時間,何堂主說,“十三號。”
紀容恪捏了捏拳,大夫在一張b超單子上籤下我的姓名和年紀,他隨口說,“做個孕檢,強烈嘔吐和頭暈不出意外是孕初期反應,不至於太緊張。”
我徹底呆愣住,紀容恪臉上的嚴肅在這一刻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痕跡都找不到,他笑出來。笑容十分快樂,那是我從沒見過的,這世上屬於人類最快樂的笑容,好像是採集了最絢麗的煙花,織成這一張令人目眩神迷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