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深愛一個男人,在你無知無覺中滋長開花,當你幡然醒悟,你不該陷入這口深井,卻已經找不到出口。
你讓自己變成一隻青蛙,除了他之外,看不到任何風景。
從一顆小小的嫩芯,長爲參天大樹,嫩芯死了你也許會嚎啕大哭,但你很快就可以遺忘,但參天大樹死了,你哭都哭不出來。你只會呆滯,覺得自己也死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紀先生娶了別人,我會怎樣。
九叔的話使整個房間都陷入了沉寂。
白茉莉拿着毛巾,僵在浴室門口,她臉上表情和我一樣,悲涼到有些憔悴,九叔盯着紀先生波瀾不驚的面容,揣測着他是否會答應,可他眼神銳利如鷹,彷彿紀先生吐出一個不字,九叔就會立刻掏出手槍了結了他。
他其實就在逼紀先生。如果這事有得商量,他可以在私下單獨來提,可現在門口聚集了大批保鏢,九叔和紀先生兩方的人都有,我和白茉莉也在,紀先生不答應駁了九叔的面子,後者不會善罷甘休,他分明是把自己女兒強塞給紀先生。
這樣的沉默到底多久,我已經麻木了,我覺得天昏沉沉黑壓壓的,讓我透不過氣來。
白茉莉右手始終拿着毛巾高舉過頭頂,可她根本沒有擦。溼漉漉的長髮還在淌水。
九叔等得有些不耐煩,他問紀先生考慮怎樣,紀先生緊抿的薄脣逐漸鬆開,“九叔是讓我考慮嗎。”
九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不完全是,我在向你託付。”
紀先生笑出來,“既然是這樣,那我考慮與否對九叔的安排都沒有任何改變。”
九叔把剩下的煙扔掉,他又重新取出一根,紀先生看了眼,沒有再像剛纔那樣過去爲他點燃,九叔便拿着不動,似乎也槓上了,白茉莉丟掉毛巾走到紀先生面前,她說,“把打火機給我吧,我給九叔點上。”
“不必。”九叔忽然打斷她,“怎麼現在連爲我點一根菸都不可以嗎,容恪。”
紀先生頗有深意盯着手指間的打火機,他轉動把玩着,臉上掛着迷一般的笑容,白茉莉走得更近些,她眯了眯眼睛,用警告的語氣說,“給九叔點一根。”
白茉莉是爲了紀先生好,可紀先生仍舊無動於衷,白茉莉實在沒了法子,她很怕紀先生會和九叔衝撞起來,雖然紀容恪的大名已經叫響了華南省,但他比九叔成名晚了三十年。九叔的餘威足夠震懾住這條道上,後生再可畏也比不了里程碑式的人物。
我沒正兒八經混過江湖,但我混過夜總會和賭場,這也是江湖的一條小路,見識多了變幻莫測,當然清楚其中利害,我走過去扯了扯紀先生皮帶,他垂眸看我,我朝他搖了搖頭,紀先生終於肯拿着那枚打火機走到九叔面前,在我剛鬆了口氣時,紀先生忽然手一鬆,打火機在距離九叔嘴邊的煙還有幾釐米時,脫手而落掉在地上。
九叔傾身的姿勢僵住,他垂眸看着菸頭,清脆的聲響像是在嘲諷,不知道嘲諷誰。
九叔伸出舌尖舔了舔上牙牀,他這個動作作得格外的野。配上他脣角擴散出的一絲狂笑,令人心驚膽顫。
“容恪,你出了九龍會,就沒吃過閉門羹。這幾年翅膀混得更硬了,會栽九叔了。”
紀先生朝九叔身後的保鏢招手,示意把打火機撿起來,那名保鏢立刻躬身撿起遞給紀先生,紀先生拿好用手託着,重新湊到九叔嘴邊,他皮笑肉不笑說,“九叔您開玩笑,我翅膀再怎麼硬。也要乘九叔的東風才能飛得起來,您風停了,我也就摔下來了,您風不停,我才能順風順水,這點膚淺的道理,剛入會的小孩子都懂,我怎麼會揣着明白裝糊塗。剛纔手滑沒拿穩,九叔別往心裡去。”
九叔哼笑了一聲,他沒有戳破,紀先生常年習武,雖然現在用不上他親自動手,可九龍會那十幾年不是白待的,什麼傢伙拿不穩,一個不足斤的打火機算什麼,還不是故意掉了,栽他一個狠面。
九叔也沒駁他殷勤,他對着火苗嘬了口煙。嘬着之後,他把煙霧吐出來,“麗娜是我寶貝疙瘩,我生了三個兒子都不成材,唯獨麗娜冰雪聰明,可惜她是女孩,性格又古怪,做事不乖巧,我沒有辦法把我的衣鉢交給她繼承,九叔不妨給你交個底,我看中了你,把她託付給你。你並不吃虧,你和硯塵離開之後,九叔的家財和人脈不減反增,到現在爲止,已經不可估量,如果你娶了李娜,我給你百分之七十。硯塵是我義子,他也只分三十。”
紀先生盯着攤在掌心的打火機,他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神裡的光越來越晦暗,越複雜。白茉莉知道他爲難,她走過去坐在九叔腿上。有一點撒嬌說,“九叔先別逼容恪,不如給他點時間,和麗娜見面,萬一是九叔一廂情願,麗娜不喜歡容恪。死活不肯怎麼辦。”
九叔摟住白茉莉的腰,“麗娜怎麼會不喜歡,我最看重的晚輩,誰也不會不喜歡。知女莫若父,我清楚她眼光,除了容恪,誰也降服不了這匹小野馬。”
九叔雖然嘴上在和白茉莉說話,眼睛卻始終注視着紀先生,不曾漏掉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神情,白茉莉沒辦法說服九叔,因爲他沒打算給紀先生思考和拒絕的機會,他每一個字都壓在了紀先生頭上,搏資格,搏恩情,搏權勢,所有可以搏的東西,在剛纔那番話中表露無遺。
我站在紀先生身後看到他有些握緊的拳,不過他在權衡利弊後,很快鬆開了手,他笑着對九叔說,“麗娜比我小了那麼多,她的喜好我不懂,當然,如果九叔覺得託付給我是最好的選擇,就憑我對九叔的孝心,也義不容辭。”
九叔十分高興,對應他那張有些滄桑皺紋的臉,白茉莉的面孔卻黯淡得令人神傷,她眼睛裡瞬間斂去的光芒,就像霎那間陰雲密佈狂風大作。前一刻的豔陽天顛覆得無影無蹤。
九叔要留紀先生一同用午餐,紀先生推辭賭場還有些項目需要過目,起身告辭,他臨走承諾這兩天還會過來,並且爲九叔安頓一棟莊園養老。
九叔告訴紀先生不要忘了看麗娜,他給出一個地址,竟然和紀先生的莊園距離不遠,也是一片別墅區,不過是麗娜租的,她不喜歡住賓館,覺得人來人往很不方便。
紀先生笑着說記下了,便帶着我坐電梯從麗都賓館出來,他走在我旁邊一聲不吭,保鏢也知道發生了什麼,剛纔那一幕全都看到了,沒人敢說話,除了參差不齊的腳步聲,反而靜默得駭人。
紀先生彎腰坐進車裡。將門狠狠一甩,我感覺到車身猛然震了震,他搖下窗子,猛吸了一大口煙。
我坐在他旁邊大氣也不敢喘,我知道紀先生此時有多惱,他平常喜怒哀樂很少表露在臉上,就算偶爾有,也一定是爲了掩人耳目,故意做出來的。我算是爲數不多見過他真心笑和真心惱的人,他太陽穴上的青筋都爆出,眼神裡如同燒了一團烈火。
他摸出手機給何堂主撥了電話,吩咐他調查九叔在北方的勢力範圍。以及華南是否有產業和眼線是不被掌控的,三天時間必須查得詳詳細細。
何堂主問發生了什麼,紀先生回也不回,他直接將電話掛斷用力扔了出去,手機摔在副駕駛上,跌跌撞撞最終滾落在地,開車的保鏢掃了一眼,立刻變得更爲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