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霍硯塵靈堂出來,放下簾子那一刻,回頭看了看仍舊跪在地上的白夢鸞,她失去了以往的神采,變得落魄而沉默,她背影消瘦許多,我恍惚記起她以前最愛吃肉,霍硯塵每一次和她出去吃飯,都會點滿滿一桌的肉.
我離開走廊,迎面看到在廚房門口擇菜的保姆,菜筐裡滿滿都是蔬菜水果,找不到丁點葷腥,我終於知道女人爲愛癡狂有多麼偉大,在外人看來無比殘忍她仍舊甘之如飴,那成爲了她的畢生信仰,支撐她活下去.
何一池站在茶几後面,背對客廳,面朝牆壁看一幅壁畫,他聽到保姆喊我,立刻轉過身來把菸頭在菸灰缸裡攆滅,我找他要錢,他把錢夾掏出來全部給我,我抽出裡面全部鈔票,大概五六千。走過去塞進保姆手裡,她急忙推辭不要,臉上汗水涔涔,有些尷尬與爲難,直說不缺錢,先生留下很多。
其實我知道她都是爲了白夢鸞的面子,卡門宴被封后,霍硯塵辦公室的保險櫃和暗格全都沒有免遭毒手。他一切財產付諸東流被充公上繳,這套宅子裡大約留不下多少,白夢鸞出家,白家也不打算再管她,宅子需要開銷,遠水解不了近渴,但總歸還能渡一渡災。
我什麼話都沒有說,把錢贏塞進保姆手裡後。帶着何一池從宅子裡出來。
我們重新坐進車裡,我心情無比沉重看向窗外倒退的景物,一夕之間天翻地覆,什麼都變了,變得最狠的除了人心,還有華南龐大的格局,從前是霍硯塵紀容恪平分春色,如今是九龍會紀氏劍拔弩張,看來看去,始終沒有倒下的也唯有一個紀容恪罷了,可爲什麼世間人都還不清醒呢,非要永無休止的鬥爭下去,除了他,誰還有這份資本和膽識始終在波瀾壯闊的戰役中屹立不倒,他們眼睛都瞎了嗎,到底權勢和性命。哪個重要,爲什麼要這麼糊塗。
我覺得自己身體內的意識和呼吸都被狠狠抽離掉,我歪歪扭扭倒在後座,無力的喘息着,何一池詢問我是否要到賀宅,我擡起手臂看了眼時間,距離我和賀渠約定還有很長,早早過去賓客還沒到,也沒地方安置我,何況除了賀渠,賀家人對我並不熱情,包括賀夫人,一開始的好感也都隨着我和賀渠之間關係給他們的誤解而蕩然無存,我纔不想去這麼早,坐在哪裡彆彆扭扭。
我說先送我回住的地方,何一池從後視鏡內看了看我,“馮小姐在賓館的東西,我已經讓柏堂主給您取走,送到容哥爲您準備的宅子裡,從今以後您不需要住賓館,容哥以您的名義買了一套十分溫馨的莊園,我送您過去看看,有什麼不滿之處,您提出來我儘早爲您添置辦妥。”
紀容恪給我買了宅子?
我將目光從窗外收回,盯着何一池後腦問,“爲什麼,他從沒和我提過。”
何一池一邊穩穩開車一邊說,“容哥心疼您連個家也沒有,在外面租住,容哥有錢不會虧待馮小姐,從前事情太多忽略了這一點,他從琵城回來就到處看房。總算挑了一個最好的,傢俱都是按照馮小姐喜歡的顏色款式置辦,以後那就是您和容哥還有孩子的家。”
何一池的話讓我鼻子忽然間有些酸澀,就好像下一刻我就能哭出來淚水澎湃,我想到這是他轉述紀容恪的原話,更覺得心裡五味陳雜,我和他還有孩子的家。
我最渴望和他有個家的時候,我講不出口,覺得自己不配,當我終於鼓足勇氣,要他一個承諾,白茉莉的出現給了我當頭一棒,我驀然醒悟,原來他心裡還住着那樣一個再也無法重合的人,她始於他最好的記憶,他們的過往無處不在。合歡樹開了多少載,他捨不得讓它枯,他深愛紅寶石因爲也是她喜歡,他就像一本泛黃的老相冊,翻開落滿灰塵,讓人爲那十餘年的愛恨蕩氣迴腸。
一個家,對我而言曾是多麼龐大的奢望,他從沒有過那樣的念頭和表達,我總是不安的,因爲我隨時都在流浪。
現在他有了妻子,有了婚姻,有了新的生活,成爲完完全全屬於賀潤的男人,他所給我的家,是一個殘破不完整偷偷摸摸的家,或者那根本稱不上這個溫馨的字眼,只是一棟容我棲身的房子,爲我和孩子遮風擋雨。
我不敢說我男人是紀容恪,因爲永遠有一個女人比我更有底氣。
我一聲不吭,腦袋抵住玻璃,眼眶泛紅陷入更深的沉默。何一池十分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我,見我臉上的表情比剛纔更蒼白難看,他頓時不敢言語,只把車開得更快更穩,很快便到達紀容恪爲我置辦的藍羽小區。
藍羽小區一共計劃三期,這是第一期,屬於高檔富人區,在華西中心地段,距離華南大約一個多小時路程,毗鄰商業街,但是被一片人工湖環繞。隔開了市中心的喧囂,這片地段寸土寸金,紀容恪對於我和孩子的確很大手筆毫不吝嗇,似乎有錢男人都是一樣,他們不會計較那三五百萬,也以爲這樣女人就會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可男人的貪婪是循序漸進,有一百萬還想要一千萬。有一千萬想要一個億,女人又何嘗不是,當女人不再憂愁衣食和物質,她開始渴望精神需求,她想要婚姻愛情,想要天長地久,這時候男人再利用物質來誘哄,她只會覺得滿目蒼涼。一切都變的索然無味.
何一池把車停泊在靠近保安室的2棟莊園外,這裡分爲三個區域,高檔別墅,洋房莊園和精品公寓,三層自帶空中花園的別墅太引人耳目,總共都沒有幾棟,非常乍眼奪目,而公寓私密性又差,人來人往十分不安,唯獨莊園奢華寬敞低調,非常符合紀容恪的生活性格,何一池掏出電子房卡打開庭院外的鐵柵門,撲面而來一陣花香,院子坐北朝南陽光極好,在一側的喇叭花籬笆下安裝了鞦韆和石桌石凳,桌子上擺放着幾本書。我走過去隨手翻開,是育嬰有關的,還有些時尚雜誌,何一池在旁邊解釋說,“容哥怕馮小姐曬太陽無聊,讓我訂了很多刊物,我不瞭解您感興趣什麼,就都要了幾本。”
我聽他說完對他講了句有心,然後將拿在手上翻閱瀏覽的母嬰雜誌丟在桌上,轉身坐下鞦韆,我讓何一池在後面推我,他推了幾下,鞦韆升到最高點時,失重與風聲讓我特別興奮的尖叫出來,他聽到我叫聲嚇了一跳,以爲我害怕。便立刻跳上石桌一躍而起,將鞦韆瞬間穩下來,我本還沉浸在那份要飛天的刺激中歡愉不已,忽然止住了,我臉上笑容一僵,我問他怎麼停了,他額頭滲出了一絲汗水,“容哥最看重馮小姐和孩子,萬一出了差錯,我擔待不起。”
我面無表情從鞦韆上下來,朝着客廳裡走,看來我是沒有半點自由了,一方面紀容恪擔憂九龍會那邊人對我下手以此威脅他妥協讓步,另一方面給我一套宅子八成是幌子,他最瞭解我脾性,我雖然不是什麼講究大是大非禮儀廉恥的女人,但基本的硬骨頭也有,他擔心我會悄無聲息把孩子做掉,不願成爲他婚姻之外的存在,更不希望孩子出生頂着私生子的名分,我住進來,他可以隨時戒備,將我的一舉一動掌控在手心。
我手扶上門正要推,裡面忽然被人打開。一名短髮的中年婦女站在我面前,她穿着格外樸素,身前繫着圍裙,一隻手上的抹布還沾着不少泡沫,似乎在做清潔,她見到我十分高興喊了聲夫人,側身歡天喜地將我迎接進去,我十分茫然問她誰是夫人,她笑着對我說,“當然馮小姐是夫人。”
何一池對我介紹她是宅子裡的傭人,還有一個司機,兩名保鏢,負責我日常起居出行與安全,都是紀容恪千挑萬選,底子清白乾淨,爲人勤快機靈。很有眼力見。
我掃了一眼滿臉堆笑的保姆,一言不發往裡面進,我知道他們最大的任務除了照顧好我,就是將我一天做了什麼去了哪裡原原本本向紀容恪彙報,我承認這無可厚非,歸根究底他還是因爲在乎。但我總歸有那麼點說不清楚的不自在,如果是賀潤,紀容恪需要做這些嗎?並不需要。因爲婚姻就是最好的保障。說白了,他給予不了我名分卻讓我爲他生兒育女有一絲愧疚,他因此而擔心我會選擇反抗與爆發,才用了最不光彩的一種方式將我軟禁。
我進入客廳,更加濃郁的香味在空氣中蔓延四溢,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五顏六色盛開在每個角落,將整套宅子堆簇成一片花海。
我腳下步子止住,有些不明所以,我看向何一池,他對我解釋,“容哥覺得女人都喜歡花,馮小姐也不例外,所以才安排了這麼多。”
“花粉對胎兒沒有影響嗎。”
保姆在我旁邊笑着說,“夫人放心,都是已經檢測過的,沒有任何害處。這些花大概能開一週,等到枯萎了,先生會重新吩咐人送來。”
我蹙眉看她,“你搞錯了,你們先生有夫人,不是我。賀潤,記住這個名字。另外,我不喜歡花,不是天下女人都喜歡的東西。我就一定喜歡。”
我忽然間覺得特別煩躁,我覺得那一聲夫人無比刺耳,更覺得紀容恪的細心充滿了虛僞,我恨這樣敏感多疑胡思亂想惹人生厭的自己,但我又剋制不住,我一面恨着討厭着,又一面無法拒絕做這樣的女人。
我還要繼續說什麼,忽然樓梯口傳來男人的聲音。他只輕輕咳了一聲,便吸引了我所有注意力,我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我看向穿着居家服的紀容恪,他面無表情從二樓走下來,他身上沒有煞氣,不知時今天陽光太明媚,還是花海太芬芳,他似乎披了萬張柔情,就像一個等待妻子回來的丈夫,眉眼間都是令我沉醉的溫暖。
何一池喊了聲容哥,問他怎麼不在賀宅安排事宜,什麼時候過來的。
紀容恪沒有理會,他直奔我而來,在我面前站住,負手而立垂眸看我,我剛纔的銳氣與棱角在這一刻消磨得無影無蹤,縱然滄海變爲桑田,日月斗轉星移,山覆滅水乾涸,在他面前我永遠都可以被輕易打回原形,我的軟弱我的不捨我的卑微,無處可藏。
他氣場太強大,可以將我的囂張淪爲最可笑的孩子氣,我分明氣惱得恨不得殺人,但他的眼神就足以摧垮我手中的利器。
他盯着我看了半響,忽然笑出來,他笑容有一絲無奈,語氣也哭笑不得,“誰惹你了,進門就看什麼都不順眼。”
他背後拿着一朵花,是藍色玫瑰,他在鼻子下嗅了嗅,忽然穿插進我頭髮裡,我頭髮很軟也很滑,平時一個髮卡都定不住,但這花不知是不是被紀容恪好看的笑容看傻了,竟然穩穩卡在了上面,他退後半步仔細打量我的臉,“人比花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