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霍硯塵這句話難以置信,我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像被施展法術靜止了那般,白夢鸞站在他身後,她看着我們兩個人十分極端的表情,“你剛纔說紀容恪怎麼了?”
我雖然驚訝到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再像是世界了,人也不像是人,一個像牢籠像十八層地獄,一個像魔鬼像幽靈,可我還有最後本能保護紀容恪的意識,我不想讓白夢鸞知道,她背後的白家和九龍會私下也是朋友,這個消息絕不能透過去,我對霍硯塵不動聲色搖頭,讓他千萬不要說,他看着我默了片刻,轉身對白夢鸞說,“你先去下面玩兒,我稍後過去找你。”
白夢鸞很聰明,她當然聽得出是在故意支開她,她始終隱忍的不滿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從她看到自己丈夫抱着別的女人光明正大進出卡門宴,將她這個妻子完全視若無物,再到竟然要支開她。她捏着拳頭注視霍硯塵,眼眶忽然有了一絲粉紅,“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你是我丈夫,對我還有秘密嗎。”
霍硯塵不語,他垂眸看着自己腕子上的銀色手錶,我怕白夢鸞誤會,我趕緊從沙發上坐起來。我對她說,“白小姐。”
她猛然將頭轉向我,似乎並不願意聽我發言,她皮笑肉不笑說,“不該叫我霍太太嗎?我也是老闆娘。”
我察覺到自己失言,我又立刻和她道歉,可這一次我沒有來記得替我和霍硯塵這段關係解釋什麼,白夢鸞忽然打斷我,“馮小姐還是不要插嘴別人夫妻間的事,對你而言最好的作法,是遠離有婦之夫,明白什麼是界限。”
她這句話砸醒了我,讓我百口莫辯,我就像一個小丑,自以爲是幫助別人調和,其實在別人眼中我纔是罪魁禍首,死有餘辜。
我的確不該和霍硯塵不分公私,可作爲不同性別的上下級,長久共事下去,都會給人很多不清不白的錯覺,我總不能爲了白夢鸞一個女人的想法,就和霍硯塵從此形同陌路,他們之間的婚姻經營不經營得下去,還是她作爲妻子以及他作爲丈夫的責任更多。除非天下女人都死絕了,她纔能有安全感,但這可能嗎。
霍硯塵朝門口喊了一聲,有保鏢推門進來,問他是否有吩咐,霍硯塵說,“將太太帶到一樓。準備食物和飲品,讓樂坊過來伺候,太太喜歡聽琵琶。”
保鏢點頭,他對白夢鸞做了請的手勢指向門口,白夢鸞仍舊看着霍硯塵,她眼底的目光越來越悲涼,到最後十分的脆弱,好像輕輕一觸碰,便會碎得稀里嘩啦。
再聰明的女人也會在婚姻內迷失方向,婚姻不同於感情,賭注的是一輩子,沒有誰把一輩子當作遊戲,這是人最重要的東西。
“硯塵,找個時間回家吧,我想和你談談,這一次最鄭重談談。之前每一次我提到孩子提到我們,你都會搪塞過去,這一次我不希望你再回避,這是我作爲妻子的權利,希望你可以尊重我。我不想蒙受外界不白之冤,你不是聽不到他們說我什麼,你知道不會下蛋的雞對一個女人而言是多麼難聽的評價嗎?”
我好像聽出了什麼,莫非白夢鸞結婚三年多不孕的關鍵不是她自己,而是霍硯塵?
可這爲什麼?當初霍硯塵爲了白夢鸞收斂自己的風流,拋棄從前夜不歸宿的生活,變得溫柔自律。他不和她要孩子怎麼可能,按照他當初對白夢鸞護在手心的珍視,現在孩子都滿地跑了。
霍硯塵嗯了一聲,“這兩天吧。”
白夢鸞低下頭,她眼睛空洞無神盯着地上一隻男式拖鞋,她良久吐出一口氣,“我從沒想到我們會變得如此疏離,到底這三年半發生了什麼,爲什麼你變得越來越不像我曾認識的硯塵。”
她說完這句話,沒有擡頭看他,而是直接轉身跟着保鏢離開了辦公室。
她走後我迫不及待問他剛纔那句話什麼意思,霍硯塵說,“顧溫南在船上把迷藥下在茶水裡,將那些護送的保鏢迷暈然後將昏死的紀容恪沉下大海,他也跳了下去,造成他要救紀容恪可沒有救上來的假象,順利擺脫罪名。這艘船一直飄到了琵城境內,被琵城警方發現,根據船上導航推測出起始地,聯繫了華南省內。”
竟然是顧溫南?
我笑出來,我越想越好笑,到最後我整個人都笑倒在沙發上,我顧不得剛包紮好的手指,我捂着臉笑出眼淚。紗布一圈圈崩開,露出我脫落了指甲的粉肉,“你開玩笑嗎?顧溫南是紀容恪近二十年的兄弟,你知道這份感情有多麼深嗎?他知道紀容恪每天都很危險,沒準什麼時候就受了重傷,他擔心華南的醫生水準有限,也擔心他爲了逃避追殺不能到醫院就診會延誤病情,他推掉了在國外的工作。放棄了年薪百萬美金的收入,在華南做他的私人醫生,這份感情換做親兄弟能有幾個人做到?你告訴我他是殺了紀容恪的人,你是不是以爲我真的傻,你說什麼我都信?”
霍硯塵冷笑一聲,“隨便你,我得到的風聲不會有錯,如果你不信。你讓紀氏內部的間諜組去調查,看看顧溫南到底是什麼身份,一切都水落石出。”
霍硯塵的信誓旦旦讓我更加茫然,也搖擺不定,我真的不能置信,那樣溫柔美好的顧溫南,他就像一縷陽光,一縷清風。他根本沒有淪陷在這個充滿骯髒慾望和爾虞我詐的社會,他是獨立的,是乾淨的,我見他第一眼我現在還記得,我從沒見過那麼幹淨的男人,眉眼都是溫水。
他怎麼可能做得出這樣殘忍的事,面對如此信任他的紀容恪,他怎麼下得去手?
我離開卡門宴找到了彪子。我讓他迅速聯繫紀氏的間諜組,對顧溫南目前下落和身份進行地毯式搜索,一絲都不放過,他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沒有告訴他,我不確定的事,在手握證據之前,我都不會對任何人說破。
顧溫南下落不明,到底是死是活也沒人知道,他和紀容恪的屍體都這麼消失了,連他的底細也明顯被人抹得一乾二淨,即便是紀氏手段過人的間諜組也很難查出蛛絲馬跡,當然,紀容恪之前有很都機會查,可他沒這麼做,對顧溫南他真的太信任,他甚至捨得把我和孩子都交給他照顧,託妻獻子大概是男人之間最大的情分了。
慶幸顧溫南沒有對我們下手,以他當時的近水樓臺,孩子胎死腹中,我也死於非命,簡直輕而易舉,也正因爲這個緣故,我也不得不懷疑。到底霍硯塵瞭解到的風聲是不是真實的,還是有人故意栽贓,將真相引向更遠的地方。
失去紀容恪的日子,我過得不鹹不淡,魂不守舍,我周旋於紀氏和卡門宴兩邊之間,紀氏對我並不接納,只是在何堂主和彪子的保駕護航下,沒有人敢提出質疑,可我感覺得到,這個位置我來坐,極其不服衆,如果換做何堂主,也許會好很多,我也提出過交給他,他自己拒絕了,他認爲我最名正言順,其他人包括他都是外人,並沒有資格佔有紀容恪一生心血。
在這樣高強度壓力下,公關工作我很多次出現失誤,讓客人和卡門宴的關係變得越來越僵,甚至有幾次客人原本的戰火是對着不識擡舉的小姐,最後因爲我的干預和壓制,變成了對準我。我們從走廊吵到包房,我不停反覆質問他,“難道女人就應該被你打被你罵以這樣卑微而下賤的方式讓你取樂消遣嗎?好好喝酒唱歌不行嗎,這裡不是監獄不是刑場,是正大光明的娛樂場所,每個人的權利都被保護,她們也有自尊,你們有錢我們可以低眉順眼,但不代表你們可以把她們馴服像狗一樣。你們除了臭錢。還有什麼,地位嗎?到死帶進棺材裡,還是某某局長?燒成灰了,別人還笑臉奉承局長走好?”
對方臉色鐵青,他操起酒桌上的瓶子要掄向我,嘴裡罵罵咧咧過來扯我的頭髮,嚇得那些被辱罵的小姐尖叫着靠在牆壁,看也不敢看。
幸好霍硯塵早就察覺到我心情不好會闖禍。他始終在後面跟着我,見我果然惹惱了客人,他從外面進來,那名操着傢伙的客人見到他,立刻收斂了自己,但他對我的態度非常不滿,不斷討要說法,霍硯塵把我手拉住,他歪着頭一臉痞氣對那名男人說,“不樂意玩兒滾,爺求你來的?”
男人一怔,他大約自從幹了局長也沒遭到過這樣栽面的話,而且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他站在原地不斷喘息,最後他招手讓包房裡其他同伴都起來,他用手重重指了指霍硯塵,“我記住了。”
他帶着那批西裝革履的同僚離開包房,背影看上去滿是煞氣和怒火,我問霍硯塵得罪了官場,會不會惹來麻煩。
他看我有些覺得我傻,他眼睛裡有一絲無奈的笑意,“不然讓他打你嗎?”
他沒好氣鬆開我的手,在我額頭上戳了一下,轉身離開走廊。
不得不承認。這個公關我做得很糟糕,但我本意不是這樣,我想要做好,可我靜不下心,我始終徘徊在崩潰和絕望的邊緣,我笑不出來,也難以逢場作戲,客人最忌諱這一點。人家來買樂子的,不是看你哭喪的。
有了這一次,我得罪人就開始信手拈來,很快我收到了四面八方的投訴,連公關經理都受不了了,找到霍硯塵告狀,說再這麼下去,卡門宴累積多年的高端客戶都讓馮錦得罪光了,她是不是金苑派來的臥底?
霍硯塵正在伏案批閱一檔關於地皮劃用的文件,他聽到經理怨聲載道的抱怨眼皮也沒有擡,“隨她。她心情不好,你不要和她沉臉色。”
經理整個人都懵了,“拿卡門宴的生意和未來隨馮錦高興嗎?”
霍硯塵一次次被打斷思路,他把筆摔在桌上有些不耐煩,“卡門宴誰是老闆?”
經理徹底啞口無言,他轉身走出來,在門口碰到了我,他看了我一眼,終究沒說什麼。
對於霍硯塵對我的照顧和保護,我也很茫然到底爲什麼,難道因爲那一個不經意的吻,他產生了要負責的愧疚嗎?我覺得應該不會,他和紀容恪曾經也碰過許多女人,那時在九龍會。風光無兩,多少人眼巴巴往他們懷中送女人,哪怕自己不想要,爲了拉攏關係,總也勉爲其難收下,睡一夜而已,又不是割肉。他們也都沒有負責的念頭,那個吻於霍硯塵而言,連屁都算不上,頂多是被蚊子啃了一下。
很快卡門宴內部便流傳霍硯塵和我有一層更隱秘關係的流言,身邊一些關係不錯的小姐和媽咪,我會去解釋兩句,而大部分人我也懶得開口,言語太蒼白,主導不了別人的思想。
樑媚在洗手間補妝時用睫毛膏戳着自己太陽穴語重心長說,“女人眼瞎愛渣男,男人也難免腦子短路,白夢鸞哪兒都比你強,可架不住一點啊,你天天和霍老闆形影不離,他想要征服紀容恪很難,可征服他的女人連帶着把孩子也捎走,不也是打倒他的關鍵一步嗎?”
樑媚並不知道紀容恪失蹤於大海的事,我沒告訴她,現在的華南,經不起半點風波,紀氏目前頂不住,只好能瞞多久瞞多久,我一直在等,我在夜深人靜沒有月亮的晚上,不斷告訴自己,他還活着,我不相信他會這麼輕易死去,他有太多未完的夙願,我認識的紀容恪,不管多薄情,對我從沒有這麼狠過。
我無法相信他用最後一件事,將我打入永世不得翻身的無間地獄,我不信。
我知道我總會找到他,在茫茫人海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