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哥讓場子裡一個保鏢開車送我到醫院,大夫拍片檢查後說除了嚴重的皮外傷還有腦震盪,讓我直接住院治療。
這一晚上我根本沒睡,翻來覆去的,腦子裡一團糟,我覺得自己前途未卜,對於美好的生活特別渺茫,就好像一葉孤舟,在汪洋大海上來回飄蕩,沒有目的地。
保鏢守在門口沒走,估計是發哥安排的,害怕劉大拿不放過我到醫院找我麻煩。劉大拿當初是小癟三起步,玩女人進過局子,出來後身上紋了一條龍,光着膀子走街串巷找了一幫輟學的小孩,成立了自己的組織,靠攤位收租子收保護費混到今天地位,不得不說英雄不問出處,他腦子精,混了二十來年人脈也廣,很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不同於紀先生走高端路線,這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骨子裡剔除不掉那些花花腸子和流裡流氣。
我蜷着腿抱膝坐在牀上,就那麼直勾勾盯着窗戶,外面漆黑一片,連路燈都沒有,門外走廊偶爾有腳步聲路過,聽上去特別慎得慌。
我親爸媽都死在醫院,被送手術室時渾身都是血,就掉着半口氣,被卡車碾過胳膊腿,只和身體扯着一塊皮,那慘狀就像身首異處,他們被大夫護士推出來,臉上蒙着白布,姨媽鋪在屍體上嚎啕大哭,她哭夠了啞着嗓子告訴我他們死了。
她捂着我眼睛不讓我看那血腥的一幕,可我其實並不怕,死屍有什麼好怕呢,可怕的是活着的人。人心不古,人心冷漠。
第二天早晨席情風風火火跑到醫院來,我以爲她得給我帶點吃的,結果大姐空手來的,一臉煞氣踢翻了一把椅子,吵吵着問姜環那王八蛋呢。
我支支吾吾也沒具體講,更沒把發哥跟我說的話告訴席情,感情這種事,外人能給支個招,但大主意得自己拿,家醜不可外揚,姜環好面兒,沒必要四處喧譁博同情,自己管不住男人還有臉抱怨嗎。
但我心裡不是沒抱着期待,我等了他三天,這三天淳淳和席情倒班來醫院陪我,晚上上班夜裡陪牀,我自己覺得特對不住,我有心說別來了,但他們不答應,而這三天作爲我男人的姜環連面都沒露。
我胸口僅剩的希望終於一寸寸心如死灰,變得毫無溫度。
他親手將我幻想中天長地久的夢打碎,使它徹徹底底的破滅。
席情原本還把他掛在嘴邊罵個沒完,可拖到我出院那天,她也不再提及這個人,好像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和我沒半點關係,她幫我打包好東西帶着我到樓下辦理出院手續,她排隊退費時候,我就拿着包裹在椅子上坐着等,我額頭上的紗布已經拆線,但留下了一條方形疤痕,藏匿在髮際線上,一般留意不到,但如果近距離觀察,還是看得非常清楚。發牌小姐也好夜場小姐也罷,想當紅牌說白了都是靠臉吃飯,靠身材拼天下,你能發騷那是本事,你長得好那是硬件,我臉上這道疤對我從業生涯的影響極大,至少斷了我當頭牌的路,醫生不建議做整容手術,因爲它緊挨着大腦神經線,我皮膚也很敏感,激光輻射和局部植皮不安全。
我寧願這道疤陪伴我終生,讓我永遠刻骨銘心姜環對我的薄涼與絕情。
我等了很久也不見席情回來,服務檯人山人海,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密密麻麻,我坐煩了,乾脆拎着包裹去找她,我起身離開椅子還沒走出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大門口傳來一陣喧譁,聲音非常大,我下意識回頭去看,門外幾輛黑色轎車同時停下,最前面走下一個黑衣男人,他背影十分眼熟,我一定見過,他背對我撐着一把黑傘,繞到第二輛車拉開車門,醫院保安也走過去迎接,車中人緩慢從裡面步下時,我有些不可置信的屏住了呼吸。
竟然是紀先生。
他穿着咖啡色的格子西裝,臉上戴着墨鏡,頭髮用髮膠固定住,油亮的大背頭,在陽光下泛着金色。他身上氣宇軒昂,那份氣場相隔很遠都能感受到,是一股強勁的逼射氣焰,他五官辨識度極高,輪廓堅毅硬朗,我只看他高挺的鼻樑就能認出來是他,彷彿獨一無二的組合。
他站在臺階下仰面看了看醫院大樓的標識,他脖子上戴着一條銀色項鍊,非常粗的水鑽,那條項鍊是限量典藏版,根據克拉數十萬到千萬不等,我還打算今年使勁攢錢明年初姜環生日給他買一條,此時我看到紀先生脖子上閃光的項鍊,忽然覺得自己特別傻,特別蠢。
他不知道對曹管家說了句什麼,曹管家把傘朝後面收了收,指了住院部的方向,紀先生點了下頭,保鏢從車內相繼下來,走在兩側開路,不少沒見過這陣仗的市民都紛紛朝兩邊避讓,對於不見真容的紀先生議論紛紛。
他置若罔聞,沉默朝住院部的方向走去,我正盯着遠去的浩蕩人馬愣神,席情舉着單據從人羣裡擠出來,她拍了下我肩膀,沒好氣說,“都給老孃的奶擠歪了!矯正之前要損失多少錢你知道嗎!”
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她接過我手上的包裹,朝電梯位置擡了擡下巴,“那誰啊,我看一羣穿黑衣服的男人進去,是來砸醫院嗎。”
我說不知道,沒看清楚。
她媚笑起來,“穿衣服誰看得清呀,脫光了就知道幾斤幾兩。”
我沒再耽誤功夫,當天晚上就到賭場上班,不過我是在確認劉大拿不在之後才答應上局,發哥告訴我他之後又來了兩次,還是點我的桌,得知我進了醫院也沒收斂,根本不在乎吃官司,他知道警察不會管我們這羣發牌小姐,就算管了,也就走個形式,胳膊擰不過大腿,誰能告倒他呢,乾的什麼活兒,就得受哪份罪。
發哥告訴我晚上出貴賓三包的牌局,仕途上的,講究面兒,爲難不了我,我跟他道了謝,補好妝後往三包走,我經過走廊時聽到倆走我前面的荷官議論姜環,其中一個問,“他對象不是馮錦嗎,賭場人都知道,心照不宣的秘密。”
另外一個十分嘲笑說,“你睡一女的睡三年你還能咽得下去嗎?男人沒錢沒本事也就人命了,不然誰天天嚼一道菜啊,馮錦是有手段,可比她道行深的狐狸精多了去了。看見沒,那穿豹紋短裙的辣妞兒,眼睛裡都是戲,絕對好角兒,剛都掛姜哥身上了,跟沒骨頭似的,你說沒睡過,蒙鬼呢?”
“可關鍵馮錦和他…”女人話沒說完,她眼角餘光發現我在後頭,立刻住了嘴,她捅了捅另外那女人,顯然都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我,兩人回頭一起朝我笑了笑,裝作若無其事,“馮姐出院了?沒聽發哥說。”
我盯着那個滿臉圓滑的大胸女人,“姜環來賭場了嗎?”
她臉色僵了一下,“這個,馮姐還是自己打他電話問吧,我們不好講。”
她說完扯了扯旁邊女人的手臂,在我愣怔中閃進一個包房裡。
姜環把女人帶來了,帶到了賭場。
他是在狠狠打我的臉。
我用力揪了揪自己頭髮,我感覺自己被逼到了一個死衚衕。這一次是紀先生,可下一次呢,姜環要我的世界裡除了他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是完全空白的,我就像一隻小狗,離不開他的世界,他的施捨,他的保護。
他在用最後的時間威脅我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