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出身驍果,都是當初被挑選出的全國的驍勇剽悍之士,武功各自不弱,遇見武林高手,自有一種心儀之心,技癢之感,但見這人出手如此之高,不由齊爲之一愕。
卻聽皇帝的聲音與司馬德戡的聲音幾乎同時叫道:“噫,原來是你!你,竟也來了!”
衆人復一驚:是誰來了,竟令皇帝與司馬德戡同時發出驚噫之聲?
衆人這一把目光收回,望向皇帝,卻見皇帝面前已多了一人,這人一出現,馬文舉、封德彝及幾個叛軍之將竟全都退避三尺,神色如土,只有司馬德戡與裴虔通神色驚疑不定,望向來人。
那人是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長髮綰束,冰肌玉骨,婀娜之態,清健風姿,兼而有之,綽約若射姑仙人。引人注目的是她持着一柄紅拂,紅拂搭在臂上,使她那身銀灰的衣衫,給人看了有種白衣勝雪之感。
長安城裡,當年“紅拂三友”曾是一道風景,驍果們不少人都認識這位長安第一美女,有的見到紅拂,便想起原先跟隨紅拂的三位蓋世人物:當年的蒲山公、現正統帥十萬大軍指揮羣雄叱吒風雲的李密,當年長安城第一劍俠、現今的皇城給使營第一勇士、徵高麗中的第一勇將、“肉飛仙”沈光,以及數年前舉兵造反轟轟烈烈最後自殺身亡的楚國公、上柱國將軍、烏騅馬上鐵戟無敵的再世霸王楊玄感!有的當年參與楊素與宇文述追捕李靖紅拂之役,見到紅拂,便想起那位精通兵法武功卓越的被稱爲“當朝論兵第一人”的三原李靖李藥師!傳說此人現在正輔佐長安唐國公李淵李世民父子,爲他們父子出謀劃策,以神鬼不測之機,揮軍征戰四方。還有的人便想起當年紅拂行刺皇帝之事,心想:來了來了!這個奇女子終於來了,要爲她父親一家與史萬歲一家被冤殺來報仇雪恨了!想到當年史萬歲神威軍功爲國立下戰勳無數而被文帝冤殺,張千秋爲友報仇行刺楊素死於皇帝與楊素的合謀之下死於非命,覺得這狗皇帝理應由這個紅拂來殺,才合正理。
一時,全場目光全投向紅拂,看她如何舉止。
紅拂先向司馬德戡等當胸一揖,隨後抱揖向四方衆人行了一揖:“前司徒府執拂女紅拂這廂有有禮。”
衆人見紅拂行禮,還揖的也有,頷首的也有,脅肩諂笑者也有,有的忙說:“紅拂女俠,名聞天下,不必多禮!”
紅拂朗聲道:“紅拂此禮,謝天下豪傑,爲天下百姓,反天下獨夫。”
大多數人連說:“不敢。”也有人叫道:“紅拂女俠,俺們只要想回關中老家!”這人這話一說,當即遭幾個人斥責,這人不明究裡,兀自申辯道:“這是真的,至少俺與王小毛、陳建狗三個,便是這樣想的。”
紅拂清咳一聲,望向司馬德戡:“將軍等舉義兵反無道,執此獨夫,令紅拂十分敬佩。紅拂在這裡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將軍成全。”
司馬德戡頷首:“紅拂女俠請說。若不違我們舉兵大義,司馬等樂於成全。”
紅拂道:“雖然獨夫民賊,人人得而誅之。各位舉義兵,冒生死,行此大事,更有權處置無道昏君。然各位本爲渠之臣民,受其祿爵,享其富貴,由諸位誅之,義理略有不合。至若紅拂,與渠有不共戴天之仇,渠先夥同楊素構諂我伯父大人史伯伯他老人家諱萬歲,令我史伯伯被先帝下令亂杖打死於朝堂,復抄斬滿門。復與楊素合謀伏殺家父張將軍他老人家諱千秋,寒家更遭抄斬沒籍之災。更有甚者,渠以國勢逼紅拂入宮,意在辱淫良家之子。因紅拂有薄技傍身,幸未身辱。然加害未成,其罪猶在。前仇後恨,新冤老債,集於紅拂一身。在此,紅拂欲爲報先父先伯父之仇,雪一己之恥,願爲天下人代爲執法,還望諸位成全!”
紅拂用語略顯文雅,司馬德戡將紅拂的意思用更直截的話說出,問大家:“這裡,紅拂女俠要報仇雪恥,代大夥兒執法,殺這個無道皇帝。大夥兒同意不?有不同意的,開口!”
司馬德戡本是這次事變主事之一,身爲武賁郎將將軍要職,所率人馬原屬他統領,兼之紅拂言之成理,紅拂如血人如玉,英風俠氣,折人心服,這一問問下,竟無人開口駁她面子,卻是大家都贊成由紅拂代爲執法了。
只有一個人囁嚅着說:“紅拂女俠,天仙似的人物,何必殺此獠污了雙手?便由兄弟們代勞算了。”但這一說說出,招來衆人火辣辣的目光,似嫌其多嘴。這人見狀,趕緊閉嘴,以免討個沒趣。
紅拂見衆人不反對,抱拳向四方行個四方揖謝過大家,道:“紅拂一已私曲,竟獲大家同意,不勝感激。那麼,紅拂便開始執法了。”
大家說:“執法吧。”
紅拂這時把目光投向皇帝:“由民女執法,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看着紅拂,頷首:“若死女俠之手,雖死無咎。”
紅拂眉一揚,喝道:“錯。”
皇帝聞言,愕然無言,望向紅拂,目光不由爲之一亮。
場中衆人也是一愕。目光頓時全如箭矢,射向紅拂。
紅拂不以爲意,從容不迫、義正辭嚴道:“陛下雖受國於先帝,實獲牧民之權於天。陛下當國,實乃天欲借陛下之手而行其道,撫其民,強其國,富其邦,育其物,順其理。然陛下所行,固有仁德善事,史自有記,君子不諱;但逆天而行,岡顧張弛之道,忽略與民休息,治宮殿,開運河,拓邊疆,興土木。使國疲民羸,死傷累累,田荒成蕪,城凋積穢,馬生郊外,鴉棲宮室。成千上萬人民,有家歸不得,有地種不得,號哭野外,血淚千里。更誅殺無辜,淫暴天下,所犯之罪,又豈僅施紅拂一家?薛道衡等一介詩人,豈俱有其該死之罪?因此,今日陛下死,不是死於紅拂,死於今日諸位舉義,實乃死於陛下平日種種所爲罪惡。此若以民諺道之,叫做天作孽,猶可爲,自作孽,不可違也!”
聽紅拂說到這裡,衆人不由大叫道:“好!紅拂女俠說得好!”原先面帶羞慚之色的封德彝,把頭稍向上昂起些,目光明亮,望向紅拂。
紅拂目光明亮,望向皇帝:“陛下以爲民女所言,是否強辭?”
皇帝面色如土,目光鬱然,低聲道:“朕知錯矣,然九州鑄鐵,噬臍何及!”
紅拂一嘆,道:“事已至此,夫復何言?民女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了。現在,陛下願意怎樣以謝天下人?”
皇帝看了一下四周,搖了一下頭:“朕,朕原也想過不測,備下以爲抑藥……”
紅拂道:“原來你想飲鳩自盡?鳩毒呢?”
皇帝嘆了口氣:“事變非常,原先那鳩毒一直由一位隨身宮娥帶着的,現在,現在也不知她跑到哪裡去了……”
紅拂說:“那抑藥不成,陛下當如何以謝天下?”
皇帝嘆口氣,說:“抑藥不成。朕,朕唯有自經以謝國人了……”
紅拂望向司馬德戡,道:“請備一道白練。”
司馬德戡向叛軍將領令狐行達道:“找一匹白練過來!”
令狐行達領命出去,片刻進來,攤着雙手道:“這鬼地方,叫末將到哪裡去找?”
皇帝聞言,從身上解下一條白練,遞向令狐行達:“還望成全!”
令狐行達達拿起白練,便要向皇帝頭上套去。
皇帝道:“且慢!”
令狐行達止手。
皇帝正了正衣領,向紅拂鄭重地一頷首,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深沉複雜的情感,沉默片刻,正容道:“謝謝。”然後伸直了脖子,神色平靜,等候白練落下。
紅拂見狀,知下面該是這位大業天子要以這條自練自盡了,當下向衆人抱拳行了個揖,道:“小女子執法之事已了。謹此謝過。”
紅拂道過謝,緩步退出場去。
一經離了寢殿,紅拂向一處地方將紅拂一揮,發出一個訊號,隨即施展輕功,將身一閃,掠上宮室之巔,飛檐走壁,疾若飄風,但見身子閃得幾閃,越過宮牆,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