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暗渡陳倉之計!”
李密一拳擊在桌上,人立桌前,不動。
“好一個楊玄感,好一支‘獨孤兵’!”劉文靜幽幽道,“來無影,去無蹤,出如電擊,收若風散。”
李密搖搖頭,一嘆,“此時楊玄縱帶領軍馬城內外搜索,料理後事,安撫吏民,只不過是爲其兄掃尾而已。可憐宇文述,三百家兵,半作了冤死之鬼!”
“這事處理得極有分寸,”劉文靜道,“宇文智及本被紅拂打成重傷,要殺之易如反掌,卻只是受了紅姑娘的內傷,在這等戰亂場合,竟連一塊油皮都沒碰掉,毫髮無傷。”
“接着該是楊素出來慰問宇文述了。說什麼爲什麼許公回大興城,竟然不打一聲招呼,竟令老夫有失迎迓之類。美酒嘉餚,姬妾侑酒,要大大地表示出親熱之情纔是。”
李密推理着一切如儀的後面情景,面上掛着似有似無的笑意。
“楊玄感自然在場,要與宇文兄弟分析案情,佈置緝兇破案及大張旗鼓搜尋紅拂之事了。”
劉文靜接道。
“那麼紅拂呢?”“飛鷹”仇七問。
“她一定在一個極安全的地方,靜心調養。”李密說,“然後過了幾天,她將會在郊外什麼地方出現,聲稱昏迷數天,也不知被誰所救,又被送到這個她所不知的地方,使她找不到回家之路。”
“這樣,紅拂要殺宇文智及固然沒殺成,但宇文述要想摸紅拂武功的底,也徒勞無功了。”
劉文靜道。
最後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鬆了一口氣,李密笑:
“可憐宇文述,雖然是馬上猛將,被譽爲當朝第一高手,遇上沈飛這樣的劍客飛俠,也徒喚奈何!這樣糊里糊塗鬥了一場劍,被對方巧妙借力脫身,以一流輕功遠揚而去,連對手的真實面目也沒看清。待他停手時,所看到的,只是一個留下一大批傷殘部屬與滿地屍體的戰場!”
“嚶嚀”一聲,紅拂從一覺長覺中醒來。
她睜開眼,便看到一雙充滿慈愛的婦人眼睛,如母親一般凝視着自己。
“師父。”紅拂輕喚一聲,心裡充滿了一種叫溫暖的感覺。
彎腰察看紅拂動靜的婦人,一身道裝,滿頭皎雪白髮,笑應一聲擡起臉來,站直了,卻見她長眉鳳目,相貌清秀脫俗,身材高挑,高貴中含着一份矜嚴威儀。
雖然已是位七十多歲的道姑,但望去不過五十多歲許,體型勻稱,絲毫未見老態。
在那種屬於貴族婦女的保養得很好的臉上,甚至於白皙中透出幾分紅潤。
她就是紅拂師父驪山老母,據說她本是多少年前一位王朝公主,傷心世事,無意於塵俗榮華,遂慕道入驪山修行煉氣,已得道成仙,能知過去未來之事。
紅拂是由當時的越國公推薦,入驪山老母門下,習上乘道家內功心法與武功的。
驪山老母嘆了一口氣,道:“真是傻孩子,遇上宇文述這樣的一流一的高手,有上乘的內功不用,那肯定只有吃虧的份。若不是根基特別紮實,這一下,就能要了你的命。”
紅拂說:“若是暴露了真實武功,他就明白我就是北邙山中下手之人,我如何還能入宮?”
驪山老母望着紅拂:“如此說來,你非要入宮不可?”
紅拂已坐起,目光堅定:“不如此,我怎能殺掉皇帝,扳倒楊素全家,爲父親與史伯伯報仇?”
“唉,恩恩怨怨何時了?”驪山老母說至此,微嘆。
“史伯伯有蓋世功勳,被楊素陷害,死於文帝之手。楊廣登位,更對史伯伯一家斬草除根,除了史家三郎哥哥遠在崑崙學武得以免禍外,史伯伯一家全被楊廣命令宇文述所殺。崑崙山山高奇寒,崑崙派規矩又特別苛嚴,不知三郎哥哥是否現在還活着,有沒學成武功?在不知他生死之前,這爲史伯伯報仇之事,父親沒有做到,便自然落在我身上了。”
“父親爲替史伯伯報仇,被楊素所殺。依宇文述的說法,當是楊廣獲悉父親要刺殺楊素的消息,通知楊素作準備,並許可楊素調動高手殺死父親的。楊素更是把我全家殺死,只餘我一個苟活人間,讓我成爲他家家妓,供他歌舞娛樂。若不是雲將軍雲叔叔暗中對我照拂,告訴我真相,我到現在還被矇在鼓裡呢。”
“可惜雲武功竟然就這樣死掉了。”驪山老母惋惜道,“否則,他還可助你報仇。”
“我不知雲叔叔就是暗中照拂我的‘獨孤城’裡我的劍術師父‘劍無名’。否則我也不會把他當作出賣父親的告密者,使出他傳我的必殺之招:‘痛飲血海’了!哪知他早存死志,在這最關鍵的生死一招上,全然撤去內功,受我一劍呢?”
紅拂說到這裡,眼前不由浮起那在北邙山中,夜霧之中,與雲武功鬥劍的一幕。
想到雲叔叔自殺謝罪,已追隨父親與史伯伯而去,這條人命實際爲宇文述、楊廣與楊素所共害,紅拂不由暗挫玉齒,更切爲被殺的父親結義三兄弟復仇之念。
“你也不要因此自責。雲武功是血性重情之人,當年因感念楊素之恩雖一時徘徊不定,但自你父親因此而喪生後,他其實早已萌死志了。只是這些年來爲了暗中培養照拂在虎口中的你,才這般苟且偷生,與楊家周旋,活到現在!你每次受命殺人,即是執行‘獨孤城’的命令,也是藉此報你殺父之仇。那‘獨孤城’本是楊府勢力,他們既命你殺雲武功,自然也看出雲武功與他們離心背德,查明白他已反叛楊素,告訴你你的身世真相這等情事了!”
驪山老母說至此,一嘆:“楊素其人,其智如海。雄才大略,不世之才。在大隋朝,實是第一人。也難怪文帝也要顧忌他了。這人做了許多大事好事,也幹了許多惡事壞事,善惡兼而有之。貧道受他之命,傳你武功,也不知究竟是好了你還是將來害了你?世人把我傳爲得道神仙,其實,我哪有這麼神?紅拂,你的命運,師父就無法掌握將來變化,這一切要靠你自己把握了。把握得好,一生美滿,把握不好,一生幸福,毀於一旦,生不如死。痛苦終身!”
驪山老母說至此,臉上一派肅然,盯着紅拂的眼睛:“你若入宮,一旦報仇不成,死還在其次,最壞的,恐怕將女兒清白之身,也爲所污。這種被淫辱之仇,將更痛苦!”
紅拂站起,臉上更見決然之色:“徒兒既立下血誓,便拚了一切,也要報此血海深仇。如果,如果徒兒真被淫辱,徒兒一定還會忍辱受詬,直到殺死**暴君,以這仇人之血一雪受辱之恨!”
驪山老母見狀,微微搖頭,悲憫地看着紅拂:“看來師父雖然傳了你一流的道家功法,但這無爲無爭的道家之旨,你是全然拒之門外了!依你這血性,倒適合作崆峒劍派的弟子,講究恩怨分明,有仇必報!你,終究是將門之女,雖然慧心道根深結,但終究還是俠性多於道心,這深山結庵修真生涯,是與你無緣了,你多半將是奔走風塵,作一個入世之俠了!”
紅拂眼睛異輝一閃,笑道:“若徒兒大仇得報,便在紅塵奔走,作一個風塵女俠,路見不平,拔劍相助,匹馬天涯,縱橫四海,如此快意恩仇,也自不壞!”
驪山老母看着天真無邪的紅拂,心裡一疼,溫聲道:“傻徒兒,你難道一輩子都這樣掄刀舞劍,拚拚殺殺麼?難得不想找一個如意郎君、白馬英雄,過那花好月圓的恩愛生活,相夫教子富貴榮華的神仙日子?”
紅拂一呆,臉上頓變得蒼白起來,目中隱有淚意:“徒兒,既已立下血誓要報血海深仇。這等夢中美好,自是……不敢想了……”
驪山老母見狀,心中也不由大有悔意,恨自己不該觸動愛徒心中傷痛,長嘆一口氣,道:“爲師這便要回山去了。你,好生保重吧!若改變了主意,要脫離人間苦海,驪山洞府的師門,是永遠爲你敞開的。”
驪山老母說至這裡,滿含深意地看了一眼紅拂:“貧道走了。外面,還有一個人,等着你呢。”
驪山老母說完,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