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微微一笑，不語，只將手向空中一揮。
身後李元吉見二哥揮手，從背後掏出一物，驀地向空中一擲，一物黑乎乎地直升夜空，升到大家擡眼望不着頭處，猛地發出一聲炸響，霹靂也似地動山搖，山鳴谷應，人人臉上被一道光亮打過一道耀眼的光輝，卻是空中騰地展開一朵七彩豔麗的金銀菊花，那花瓣似流星曳着長條彩光緩緩落下。
旗花火箭。這是太原晉陽宮中用來報警傳訊的宮匠妙手所制的旗花火箭！
這裡這一朵旗花火箭還沒熄滅，卻見遠處三四處地方几乎是同時發出啪地一聲，在山嘴後的天空中以及前方、左側、右翼的天空中，不約而同地同時升起一朵金銀菊花，開在夜空中，冉冉而落。
李世民再一揮手，一羣人除了李靖夫婦與李元吉與長孫晟數人，人人向空中手臂一舉，一晃之間，各自點燃亮一支千里火。
二十多支千里火，照得夜空爲之一亮，頓添了一種煌煌氣象。
這裡二十多支千里火一亮，楊玄感在馬上只覺心裡一沉：他在馬上看到，遠處有數千道的千里火，連成了片，在夜空中形成火把的一道道隊列，在平野上擎出字樣，鋪排在遠遠的山下平原。
看這千里火把，還不有數千人之多？
李世民在火光中帶着笑意問楊玄感：“楊將軍覺得如此，可有一點會獵的陣勢？”
卻聽沈光開口道：“久聞太原公子高風亮節，豪爽慷慨。不知這菊花盛會，又是這麼個佈置法？”
李世民身後，劉文靜微笑道：“承長安名俠沈先生問及，咱們自有晉中豪傑的待客之道。”
長孫晟大聲向後叫道：“布花，上酒。”
卻見隨李世民所來的二十多人，除留數人在遠地觀望外，有十六匹馬分四個方向，擎着火把奔馳而去。
才奔馳而過不過半刻之間，卻聽遠處蹄聲如雷，一隊隊馬隊奔馳而來。
那馬隊來到近前，馬上騎士俱滾鞍下馬，放下一盆晉陽之地常見的白野山菊於地，又留下一小壇貼着紅紙的酒罈，各自回到馬上揚長而去。
十六盆白菊花。十六壇酒。
三十二盆白菊花。三十二壇酒。
六十四盆白菊花，六十四壇酒。
一百二十八盆白菊花，一百二十八壇酒。
二百五十六盆白菊花。二百五十六壇酒……
但見一隊隊馬隊來，馬隊去，騎士下，騎士上，留下一盆盆白菊花，一罈罈酒，最後但見那白菊花在夜空中火把裡亮成白銀銀的一片，從衆人周圍鋪出去，鋪得似乎滿天滿地全是白雪雪白晃晃的白菊花。
李世民看着神情沉吟的楊玄感、目光興奮的虯髯客、微鎖眉鋒的沈光，回頭向李靖夫婦看了一眼，卻見紅拂英姿颯爽，似是隨時躍馬而出，而李靖臉色古井不波，目光深邃地望着一切默然不語。李世民陡地將心裡如火灼燙的情懷向下壓了一壓，縱然如此，那聲音還是透出一股興奮之意，臉上掩蓋不了意氣風發的光輝：
“難得越國公楊將軍親臨晉陽，更難得的是長安名俠沈大俠與這位膽氣豪邁的英雄也聯袂而至！如此盛會，不可無酒！世民要與諸位同幹美酒，以盡豪興！”
李世民說話間，早有手下軍士將酒倒了遞給李世民，李世民接過盛滿美酒的杯盞向衆人敬酒。
楊玄感向虯髯客與沈光望了一眼，接過了軍士敬奉上的酒。
沈光與虯髯客也各擎杯在手，望向顯然言猶未盡的李世民。
李世民道：“今晚只談風月，不談風雲。世民願與諸位同醉。三位遠來是客，在這便要遵我這東道主的規矩，一醉盡歡。明日若三位借我這地頭另有要務勾當，儘管辦便是。縱然殺人放火，我李世民也決不插手分毫。”
一場豪飲，至天明方罷。看着沈光、虯髯客、楊玄感三人向三個方向離去，李世民、劉文靜、李靖、紅拂等人站在山崗上望着東方默默無語。東方遠遠的山嶺逶迤之上，黎明前的黑暗正在消退而去，魚肚白的天空，鉛雲密佈，然雲邊正由黃變紅。其中一道長長的雲朵，恍若一支紅拂散開，拂纓狂舞於九天之上，煞是明豔壯麗，攝人魂魄。遠處，楊玄感的白馬已化爲一道淡淡的銀影，將融入遠方模糊的灰黑之中，虯髯客與沈光的身影，不似馬兒這般顯眼，此時早消失在人們視野。
終於，有人忍不住這般沉默，開了口。卻是李元吉不甘地叫道：“二哥，就這樣放他們走，放虎歸山了？”
李世民目光閃着異芒，望着遠方，微笑不語。
接腔的劉文靜：“這是二公子聽從了藥師的建議。沈光忠於隋室，楊玄感天生反骨，虯髯客既是‘知世郎’王薄，山東豪傑義兵已興，正該着他領頭挑反天下。這三人不放歸，將來哪有龍虎相鬥的好戲看？待天下英雄紛紛登場，經過一番龍爭虎鬥後，這天下大勢才得定呢！”
長孫晟笑道：“李藥師此計，叫卞莊刺虎。一人要殺兩頭老虎，而那兩頭老虎正有意相鬥。你說，該讓老虎鬥呢，還是不讓他們鬥？”
李元吉點頭：“哈，咱家明白了。這就是要耐下心來，看鷸蚌相爭，坐收漁人之利。”衆人心中不由笑李元吉遲鈍，至此才明白李靖用意。衆人心中正笑間，卻聽李元吉又是哇地一聲大叫，把衆人嚇了一跳，都向李元吉望去。卻見李元吉忿恚作惱道：“直娘賊，如此不知便宜了哪個王八蛋，楊玄感、沈光、虯髯客他們間的生死廝殺這等好戲，這等好殺，咱家在關中，卻看不到、輪不上了！”
衆人看着作惱的李元吉，再次大樂。
聽着衆人笑聲，紅拂輕驅馬兒走得遠遠的，凝睇着東方，心中有着一種說不出的痛感，這走向東方的人兒，每個人，都在她心中有着或輕或重的位子。此一去，關山迢遙，風雲變幻，每個人都是什麼樣的結局呢？
這時，她哀哀地看向天空，她驚見：東方的天空，正舞着一支紅拂，紅拂的絲纓，正若噴血一般，把一團天空，噴舞出血的異象來！
這一切，正兆示了此去三人前途上無比的兇險！
紅拂的心，不由再次縮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