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石賈胡堡。
靈石位於長安到太原必經之道上,西依呂梁山,東望太嶽山,兩山當中,沿汾河北上,富家灘與兩渡之間。
賈胡堡是一座堡子,其名稱來歷有二,一說因該堡所聚胡人行商巨賈多而獲名。二說是當地賈姓胡姓的人創建的堡。
所謂堡,就是在這個墟集的外面圍上丈把高的石牆,使得集鎮像一個大院子,在牆的四角建有兩層高的敵樓,用來了望敵情,守衛集鎮。
賈胡堡因爲居民富庶,爲南北東西胡商貨物集散之地,其石牆較他堡爲寬大厚固。山西曆史上西周時屬晉國,春秋時爲周天子所依靠的重要力量,晉文公爲五霸之一。韓、趙、魏三家分晉,三家又爲戰國七雄之三。南北朝時,北魏起于山西,鮮卑拓跋氏縱橫無敵,先後吞滅後燕、夏、北燕、北涼諸國,統一北方。胡人胡化在山西十分厲害。加上山西民風強悍,山川險要,山河之間,關隘津渡星羅棋佈,大都爲要道重險。富豪爲求自保,往往壘堡自保,以抗強梁。賈胡堡就是這樣的一座堡子,只不過較常製爲大。
賈胡堡在隋時是一個人口稠密的墟集大鎮,百業輻湊,僅飯店酒樓食肆茶館旅邸騾馬行貨棧,在十字大街上就分佈有十七八家。
其中最豁亮、氣派的,當推位在十字大街朝陽口兒的風雲客棧。而最落邊的,是面朝河灘,左牆快挨着堡牆的獨家旅邸:馬家老店。馬家老店掌櫃已過世,徐娘半老的馬寡婦出名的巧嘴快舌,善解人意,招待南北客商。她那家旅邸,店前對河可洗馬、搗衣,看帆歸落日,風景悠然,更兼臨街大屋,一室一堂,門面寬敞,住着舒心。加上馬家老店用來供房客租賃的,便只能供一家房客入住,免了閒雜打擾,生意在馬寡婦打理下,一向不惡。
這日,馬寡婦在堡門口憑着一張巧嘴,說來一對騎馬的房客,那一對房客,一個身材魁梧如松柏,爲人沉穩敦厚,敦厚沉穩後含着一種山嶽一樣的威嚴;一個身體挺拔似白楊,
帶着輕盈的步姿,有着山中清泉的靈動。馬寡婦眼皮子雜,江湖經驗豐富,平日閱人無數,自然看人極準。她瞅了那挺拔的小夥子一眼,心裡便有數:那是一個俊俏女客,天生的俏佳人,還是個江湖中人。往低裡說可能是個跑馬賣解的繩妓,往高裡說便是仗劍行俠的女傑。因爲那女客顯然有一身極好的功夫,隨身帶着一個長形包袱,十有**是刀劍之類兵器。
馬寡婦不知道,她這個旅邸,將因這一對房客而名傳千古。
因爲這個男房客將成爲未來一個朝代裡帝國最偉大的軍事家,一個名傳千秋的帝國將帥。
他就是李靖。
女客,不用說,自然就是日後被稱爲“風塵三俠”之一的紅拂了。
還在從絳郡出發的路上,李靖與紅拂便聽到了元德太子薨的消息,緊接着的消息,是太子太師楊素在次日也嚥了氣的消息。紅拂聞訊,呆了半日,最後嘆一口氣,淡淡道:“便宜了這個……奸雄!”
太子與太子太師只相差一日而亡,京師謠諑紛起,各種消息道傳不絕。有說太師是傷心太子英年早逝而死的,有說太師之死是屬於年邁帶病壽終正寢,皇帝對太師之死綴朝三日,誥贈太尉公,弘農等十郡太守,葬送極爲隆重,極人臣之哀榮,是做臣子的福氣。更有一種說法可把人嚇一大跳:太師是被皇帝差人毒死的!——因爲太師與太子陰謀篡權。這個說法的一種旁證,是元德太子身亡的消息傳到宮中,皇帝只是乾哭了數聲即止,接着又讓宮中大奏聲伎,尋歡作樂,無異常日。
楊素死,太子亡。京師中各派勢力便開始了新一輪較量,皇帝與弘農楊家都着眼於朝廷布局,無心對外逃亡的紅拂與李靖了。
因此,兩人原本逃亡的日子頓變得從容起來。
這日,正如後來唐傳奇中所寫的那樣,紅拂在梳頭,李靖在河邊洗馬。
紅拂立在牀前,對着牀頭銅鏡,以一把角梳,細細梳着她那一頭委地長髮。她從銅鏡的反光裡還能遠遠望見,李靖在河邊正用帶水的刷子刷着馬的鬃毛,被他刷過的馬鬃,在陽光下亮得如新畫上去一般鮮豔,搭在馬脊上。在風的吹拂下,馬耳之間已變乾的馬鬃豎立起來,在風中輕輕飄動,慄紅色的長鬃,如同跳動的火焰。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時在七月末,八月初,河水泛着亮銀般的水光,水光中央金鱗閃爍,反射着太陽暖暖的光芒。一隻船從河上劃過,船伕光着肩膀的黃銅般的腱子肉,冒着油汗。船伕謠唱得天高氣爽,熱情萬丈,從近向遠蕩去。船兒都不見了影兒,那歌謠兒,還響響亮亮地在胸中迴盪着三晉男兒在天地間闖蕩的不羈激情。
與傳奇所不同的是,屋前空地上並沒有煮着羊肉的爐鍋,而是一個留着虯髯的胡人夥計,將一頭驢綁在一人高的木樁上,爲馬寡婦細細屠着,弄得場上一灘血紅得怵目。
院子內,兩個下人把一口大鍋支着燒沸了一鍋水,準備燙褪驢毛。
最先倒下的是那院子裡兩個下人。他們突然被兩支箭釘在地上,連一個聲音都沒發出。
然後是那個留着虯髯的胡人夥計像雞怪叫一聲,尖利而痛苦,栽倒在地,屁股上與背上一下子長出無數箭桿,密密麻麻。
連那綁在木樁上的死驢也捱了箭射,濺出一股股快樂的血水來,舞蹈在空中,血珠滾落滿地。
李靖正刷着的那匹馬突然發瘋般跑了出去,在水中狂竄,趟過河流,使水花如雪塊珠玉,四處濺飛,竄上了對面的岸。
馬在奔上岸時那從身上抖落的水珠,在陽光下真像是一把灑落的七色珍珠。
然而馬發出一聲悽慘的長嘶:它被一枝重箭射穿了腦袋,射過之處,形成了一個空洞的空白!
——好厲害的一支利箭!
李靖手一伸,接過一支射出的快箭,看了一下箭尾所刻,大叫一聲:“宇文述?”
彷彿是一道咒語,隨着李靖的話語,河對岸煙塵騰起,先出現一排閃閃的槍尖,接着是一排排頭盔上的盔纓,接着是頭盔,頂盔帶甲的將士與所騎的戰馬。
三百精騎,控弓列陣,守在河的對岸。剛纔的陣箭,便是這支騎兵所發。
李靖明白,既然隔河都有軍隊堵圍,師圍闕一,除了靠圍牆一面外,另兩面肯定也有兵士圍上了。
宇文述這老小子,不知憑着什麼道行,還是綴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