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口一人冷冷道:“你若敢對萬歲有所異動,我教你萬箭穿身而死!”
紅拂向門口看去,卻見楊素與宇文述並肩而立,室內的屏風被蒙面刺客撞倒,現在遍佈着張弓搭箭的軍士,一支支閃着寒光的箭頭對準蒙面刺客與紅拂。
場上局勢,似已被楊素與宇文述所控制,對蒙面刺客與紅拂不利。
蒙面刺客見狀,大笑道:“在下又豈是嚇大的?你信不信,若敢射箭,第一個作箭垛子的,必是你們這個皇上!”
蒙面刺客此言一出,場上氣氛頓時又一緊,衆人心裡一寒:這廝武功奇高,以“空手入白刃”,令蒙面客寶劍脫手,與他對抗的蒙面客恐怕真不是他的對手。若被他一把扯過皇帝往前一擋,皇帝便真成了這廝的擋箭牌了。
而若一箭射中皇帝,這後果……誰也不敢設想!
蒙面刺客冷冷道:“今日之局,算是勝負未分。你們若不想皇帝送命,給老子乖乖讓道,在芙蓉園外爲老子備好四匹快馬,讓老子走人。若你們不願皇帝活命,儘管現在就出手,能否拿下老子,嘿嘿,就看你們手下真章兒了!”
這時只聽屋頂上一人開了口:“此刻芙蓉園已佈下天羅地網,你既然進來了,還想出去麼?”
衆人向上望去,在室內燈火照耀下,只見上面藻井上開了個方洞,露出“金剛幻幢”蕭菩薩那隱約神光流動寶相**的臉來,在蕭菩薩臉的後面,則是幽藍的星天。在蕭菩薩臉的左右與對面,各露出六支半尺長的弩箭箭頭,森然對着下面。
蕭菩薩的臉與周圍藻井五彩繽紛的蓮花金佛龍獸神祗蔓陀羅花枝,構成一種似真似幻的詭異感覺。
朝廷方面的人頓時覺得精神一振。
地上天上兩路人馬,兩個刺客要應付地上,就無暇顧及頭頂上,要對付頭頂上,便顧不了地上。
顧此失彼,捉襟見肘。空門大開,全是破綻!
這兩個刺客,是死定了!
這時只聽一人道:“天羅地網嗎?未必吧?這地下,不就有一個大漏洞?”
這聲音有些沉悶,似在地下被什麼東西隔着發出的。
衆人正驚詫間,只見地上忽伸出一把刀,刀的白光一閃,一道刀的弧光迅疾劃過,“唿咚”一聲,地上鋪的茵褥地衣方方整整沉落下去一塊。
從沉落下去的地方,冒出一張笑嘻嘻的臉,一口雪白的牙齒燦然,那臉卻油黑髮亮,脣厚頭圓,嘴吻前突,一頭蓬鬆捲髮,正是典型的西域黑皮膚黑麪的崑崙奴。
難得他漢語說得如此順遂。
看到這個地下突現的方洞,宇文述與楊素互看一眼,目光中頓都露出虛空之色——
這場與蒙面刺客與紅拂的交手,好不容易佔到一點上風,這個地道一露,就像佈網捕魚,網上露出一個大漏洞,所有心機與陣勢,至此已全部落空,成爲笑柄!這個地道一露,至此,已完全主客易位,主動權操在對方手中!
從這地下突然現出的方方整整的地道口來看,對方謀劃刺殺皇帝之事,絕非短時間之事,至少有數月之久,甚至更長時間,是蓄謀已久的逆謀,絕非臨時起意的殺機!
這個地下通道,有多長?通向何方?在這地下,還有什麼人,有什麼機關陳設佈置?
兩人完全是一無所知!
這場仗,還沒打,便已徹底輸了!
煬帝自然明白此中的關竅。
既然輸了,何不輸得漂亮一些?
他向宇文述與楊素掃了一眼,道:“按這位蒙面刺客先生所說的去做!”
皇帝既下了命令,皇神象全身功力一撤,瞪了一眼紅拂,往邊上退了一步。
紅拂盯着皇帝,臉色雪白,微咬着脣,遲遲不願挪步。
蒙面刺客豪笑一聲,道:“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紅拂姑娘不妨將目光放長遠些!”
紅拂聞言,冷笑:“今日,便宜了這個獨夫!”
楊素對宇文述道:“你出去安排馬匹。”
宇文述向外面走去。
蒙面刺客向紅拂道:“姑娘等會帶着四匹馬,與我這位部下出城去,待出了城,我那部下自會放出旗花火箭知會我。皇帝在我手上,姑娘自可從容撒離城中,諒他們不會奈何你。”
蒙面刺客隨即向頭露在地洞口的崑崙奴道:“飛奴。一切聽從姑娘吩咐。”
崑崙奴道:“是。”
崑崙奴往上一躍,如鳥一樣飛到地上,其間竟不像常人需要轉折騰挪,身體一靈巧之極,難怪他的名字叫“飛奴”了。
崑崙奴腰裡挎着彎彎的西域特有的圓月彎刀,憨厚地向紅拂一笑:“飛奴聽姑娘命令。”
“嘿!”地道口又露出一張臉,這次卻是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那青年個子較高,要比崑崙奴高出一個頭,他露出地道,雙手舉着一張弩,將弩箭對着煬帝。
皇神象與楊素見了,都面色一變:也不知這地道內藏了多少人,一切,都容不得自己一方有什麼花樣了!
楊素長嘆一口氣,望向蒙面刺客:“我們一切都照辦就是。”
紅拂見狀,一笑:“既然如此,煩國公大人,將紅拂日常所用衣物兵器等物,給送到芙蓉園門口來。原先,以爲再也用不着了。現在才知,原來還要用上許多日子!”
楊素沉着臉,向外面叫道:“去,把司竹園裡,紅拂姑娘的上述物件取來。”
“是。”外面頓有楊府的隨從大聲應命,有騎士離開的馬蹄聲自近而遠,奔向遠方。
蔡允恭、楊素、從昏迷中醒來的楊玄感與宇文述、皇神象,看着紅拂背插紅拂塵與寶劍,崑崙奴飛奴牽着馱着紅拂衣物的馬,一人雙馬,的的而去。
蔡允恭望着紅拂遠去的身影,目光中半是祝福,半是欣慰,半是黯然傷神。
此一去?這風姿綽約的人兒,還會回到京師麼?此一去,她前面將有多少風雨歲月、多少艱危人生?一切,要靠她獨自闖蕩天涯了,自己欲助也無力,無能!
也不知內心好猜忌的皇帝與精明的侍衛總管皇神象、老謀深算的楚國公楊素及外表謹厚城府頗深的宇文大將軍,會不會發現自己與紅拂間的秘密,將來會對自己如何處置?自己明日的禍福兇吉將如何?
說不定,自己將爲此付出一切,才也見不到明天的陽光與鮮花了!也許會被關入大牢暗無天日,也許會被賜一杯毒鴆,一條白綾,一柄劍,詔令自裁。也許被毒刑拷打,萬般折磨,受凌遲酷刑……
但,只要紅拂能安然無恙,此去平安無事,這一切,也值了!
自古人生誰無死,於今獨我殉多情。如此風流堪傲世,何須文章傳浮名?
……蔡允恭想到這裡,不由淡淡地笑了,含着淚光笑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感傷與情懷裡,竟全然未聽到宇文述與楊素的對話。
宇文述看着紅拂遠去,向楊素一笑,道:“楚國公府上真出的好人才!”
楊素還以一聲冷笑:“許國公百戰名將,竟測不出此女武功深淺,奇矣怪哉!”
皇神象看看楊素楊玄感父子,又看看宇文述,沉聲道:“本總管出了皇城,無能爲力,對這兩名刺客出了城後的追捕,唯有着落在兩位國公身上了!”
宇文述向楊素楊玄感父子一拱手:“對紅拂,自是以你們與她生活了許多年的人來得熟悉。對她的追捕,自然就得由柱國將軍負責了。”
楊素一笑:“那是自然。就像追捕那身穿宿衛軍士服色的蒙面刺客,這等事大將軍自也職無旁貸。”
楊玄感看着臉上雖然繃得緊緊的,但暗中定然是幸災樂禍的皇宮侍衛總管,沉聲道:“總管大人,芙蓉園內竟然有刺客挖地道挖到皇帝內寢之地,這件事固然有宮中侍衛的懈怠之因,然更大的危害,在於宮中有內奸。要杜絕奸回,確保皇上萬全,總管大人更是責任遠大!”
楊玄感這一敲打,本來目中隱含笑意的“九天垂翼”皇神象心中不由一凜:這蒙面刺客既能挖地道入離宮,焉知宮城裡沒有地道挖入?若追究責任,縱不說自己通敵,但失察之責是鐵定要自己扛的。
三人各懷鬼胎,勾心鬥角,自也沒注意到旁邊蔡允恭臉上浮着淡淡笑意。
這時,從杏園方向,十數騎風馳電掣般急馳而來。
“什麼事,如此惶急?”楊素皺眉道,“不是太醫纔給太子診治嗎?難道……”
轉眼之間,那十數騎已到眼前。
馬上騎士紛紛滾鞍下馬,向園門奔來。
“何事如此倉皇?”楊素喝道。
“太師,”楊素的一大身份是太子太師,故太子東宮上下都稱楊素爲太師,“太子千歲他……”
“他怎麼啦?”楊素問。
“千歲……大口吐血,要求能見聖上一面!”
大口吐血,求見皇上。那是太子自知病得極重、要不久於人世了?三人聞言,心裡都一震:
今夜,真是福不雙至,禍不單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