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弔唁的客人陸續趕到,白家舉喪,整個磐石城都在哀悼,晉芸美來了,周繼清來了,溫啓智來了,聖殿大大小小官員盡數來了。
唯獨聖尊大人沒有來,甚至沒爲白鴻毅的逝世再下一道聖諭。
迎了太多客人,白弈楠此時已然麻木,如靈魂出竅般,耳邊傳來的那些聲音都顯得無比遙遠,悠悠揚揚,似從天邊傳來,朦朦朧朧,又偏偏清晰可聞。
最後到來的,乃是白家的對頭,成小溪的家族。
白鴻毅逝世,成老家主感觸良多,似他們這一代的人如今已然沒有剩下幾個,除了那些依靠天地靈物瘋狂續命之輩還在苟延殘喘,便只有達到地境修爲的寥寥數人還在人世煎熬,如他,如秦仲天,如周繼清,如溫啓智,又如那晉芸美。
若是拋去兩家恩怨,白鴻毅確實算得上是成老家主的摯友,年少時一同拜入悟靈院,在悟靈山上勤修互勉,等到一朝殿試,二人又一同加入聖殿,此後出於立場,二者便漸行漸遠。
權勢,確實能夠驅使人性,而不是被人性驅使。
“芸芸衆生,誰又不是那個可憐人呢。”
一邊搖頭,一邊踏入白家大門,成家此行來了三人,一爲成老家主,二爲其三子成修文,三爲其媳婦秦柔。
走了沒幾步遠,成老家主忽然回頭衝着白弈楠道:“你父親這輩子也算值得。”
白弈楠明白成老家主的意思,他拱了拱手,恭謹道:“弈楠必當謹言慎行,事事以家族爲重!”
成老家主眼神稍顯黯淡,似想到什麼不好的往事,他嘆了一聲,遂甩甩袖子,轉身便向着府中靈堂緩緩走去。
既然聖尊大人都下了聖諭,便沒有人會驚訝成家人的出現,成老家主帶着兒子、兒媳一步步走入靈堂,沿途上不管是誰見了也只能夠笑臉相迎,並且還要將道路讓開。
磐石城如今各大家族勢力均行事低調,一方面是因爲聖尊有諭,另一方面則是因爲現如今的中原形勢太過微妙,這種微妙,連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們也看不清。
他們可不比成家,成家當年手掌天下兵權,弒神南、北兩軍皆由成家人統領,要說權勢,當年的成家比現下的晉家還要大,殿堂之上,只要成老家主說話,誰敢頂撞?
可強如成家,如今都已黯然沒落,他們雖然有些權勢,但捫心自問,又比得過成家當初麼?
既然比不過,那低調便是理所應當,況且在如今這個沒落的成家面前,他們實在是沒有半點傲氣,沒看見成老家主身後那二人麼?
他們是誰?
他們不是成老家主的兒子、兒媳,而是如今風頭正盛,名揚神州的那尊瘟神的父母。
惹不起,便要認慫,成家都能沒落,當然他們也能,因爲成小溪這廝有那個本事,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膽氣。
前些日子北冥宗靈山被毀於一旦的事情還沒過去呢,他北地就是現成的例子,就擺在那兒,不容質疑。
爲了西靈公主一人,成小溪能夠當着北冥宗宗主鄭岐山的面從靈山山腳拆到山頂,最後更是連北冥宗那引以爲傲的大殿都沒有放過,若是誰這時候冒犯了成家人,估計整個天下都沒有他的藏身之地罷?
成家三人便這樣一路暢行,最後卻被晉家家主晉芸美攔住了去路。
晉家可謂是成家的死對頭,當初成家的驚天變故便是由晉芸美一手主導,這時候偏偏晉芸美站了出來,眼見此幕,其餘人趕緊後退幾步,生怕血濺到自己身上。
他們當然沒有打起來,成老家主一臉笑意,晉芸美也是熱情至極,兩個死對頭便這樣互相問候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晉芸美主動站到旁邊,爲成家三人讓出了道路。
感受到周圍那些古怪的目光,晉芸美一張胖臉紅得發黑,也是場中都是些大有身份的人,連他晉芸美也不想貿然招惹,否則他定要大聲叱責,看看誰敢在背後議論他晉某人。
他環顧一週,隨後冷冷一笑,心裡卻這樣想道:“晉某腦子還夠用,會傻到去招惹成家?連聖尊大人都認了慫,天下還有誰會不要命?”
黑色棺木之中,白鴻毅一臉安詳地躺在裡邊,對此他早有預料,所以他一臉安詳,他一臉安詳,是因爲他沒有遺憾。
成老家主欺身過去,他將兩手平搭在那棺木上,兩隻老眼渾濁無光,口裡也在低低念道:“白老頭啊,爭了這大半輩子,你終究還是走在老夫的前頭,瞧你這樣子,是覺着此生不悔麼?”
他抽了抽鼻子,繼續道:“可老夫認爲你當後悔,白家走到如今,你可曾有過一天安穩?”
白鴻毅忽然逝世,成老家主心中無盡感感慨,也許是想到如今成家的處境,也許是想到自身的悲哀,也許又單單只是在爲故人感嘆。
成修文拉了拉父親,成老家主這才止住了情緒,他回過身挨個朝周圍人望去,沒有一個人敢與他對視,連那晉芸美都低着頭默不作聲。
白布飄飄,鑼鼓愴愴,陰風綿綿,淒雨涼涼。
……
白鴻毅最終被埋葬在聖城當中,白家一應事務皆由新家主白弈楠執掌,與其他家族爭權奪利不同,面對白弈楠的上位,白家從上至下沒有半句反對的聲音,此後,引中原風雲之人物又多了一個。
他白弈楠,已站到了世人只能仰望的高度,因爲他如今的身份乃是白家現任家主,磐石城五大家族之一的掌權人物,便是見到晉芸美也無需低頭。
可即便白弈楠變了地位,可他的身份依然沒有改變,他還是晉惠香名義上的丈夫,他也是晉芸美名義上的女婿,白家、晉家,已如白鴻毅生前期盼地那樣,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
一切,只是爲了家族興盛,爲了不被這個靈力枯竭的時代所淘汰。
隨着白弈楠的上位,晉惠香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加之她那晉家女兒的身份,整個磐石城誰敢不將她放在眼裡,即便是她長得不太雅緻,可她周圍依然圍滿了阿諛奉承之人。
可是她過得並不幸福,這種幸福是她期盼的,也是她此生都無法得到的。
因爲白弈楠並不愛她,不但不愛,甚至說連看她的眼神,都是那樣的漠然。
她,只是兩家聯姻的一個工具。
以前晉芸美還會出面爲女兒主持公道,可隨着如今白弈楠的修爲突破,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對女兒的事情不聞不問,恐怕只要白弈楠不將晉惠香休了,即便是他再納幾房小妾,他晉芸美也不會放在心上。
作爲世家大族的公子、女兒,本就該承擔起家族興盛的責任,白弈楠都要忍受,晉惠香同樣也要忍受。
生於大家族,有了別人無法企及的起點,也要肩負起別人無法承受的責任,白弈楠在成小溪身邊幡然醒悟,可晉惠香卻沒有這個意識。
她是晉家公主,從小嬌生慣養,自當受到萬般呵護,白家其他人的確對她言聽計從,可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她只需要白弈楠的寵愛,僅此而已。
自她嫁入白府,白弈楠連吃飯都未與她同桌,更別說睡在一起,兩人見面的時候屈指可數,白弈楠像是刻意在躲着她。
不知何時,晉惠香忽然聽到這麼一個傳聞,白家公子早有心上之人,而那個人卻恰好就在磐石。
於是,在白鴻毅逝世的第三天,白家家主夫人晉惠香帶着兩名侍女急匆匆地出了門,直奔市戶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