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素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增開眼睛,頭頂依然是淺碧色的帳幔,上面的石榴圖案俏皮討喜,還有兩個童子坐在一旁酣笑可掬,她的脣角也不由拉起了一抹笑容。
她的孩子已經出世,如今她也是個母親,這樣的轉變讓她有了一絲新奇的感覺,卻也因爲孩子的存在而覺得生活充滿了新的希望。
覺得腹中空空沒有力氣,蕭懷素勉強坐了起來,這才察覺右手處一團溫熱,側頭一看原是寧湛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這一動,寧湛自然就被驚醒了過來,看着蕭懷素已經坐了起來,趕忙又給她身後墊上了軟枕,“原以爲你要睡到明兒個一早呢,沒想到這就醒了。”說罷起身去桌旁倒了杯溫水來遞給她。
仰頭喝下了整整一大杯水,蕭懷素這才覺得喉嚨舒服了一些,左右看了一眼,輕聲問道:“眼下是什麼時辰了,孩子呢?”
“子時剛過,”寧湛笑了笑,又接過蕭懷素遞來的杯子,“奶孃已經餵過兩次奶了,眼下孩子正在廂房裡睡熟了。”
“這就好。”
蕭懷素緩緩點了點頭,原本她是想看看孩子的,隻眼下孩子睡着了也不好吵醒他,不由拉了寧湛的手問道:“你怎麼也沒睡,公公他們可回來了?”
“我不是等你嗎?”
寧湛笑着撫了撫蕭懷素的臉蛋,“父親與四哥他們早回了,也都去看了孩子,就你一人昏睡着,眼下睡了那麼久可是餓了?”
“確實是被餓醒的。”
蕭懷素誠然地點頭,又推了寧湛一把,“快去給我弄點吃的來,好餓!”
“早給你準備着呢,小菊還燉了老母雞湯,四嫂說生了孩子的女人要好好補補,我這就讓人給你端來。”
煨湯一直溫在小廚房裡,此刻還熱着呢,蕭懷素吃得津津有味,平日裡她也不愛吃這些油膩的,可此刻兩個雞腿下肚都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直到喝了一大海碗雞湯,這才覺得飽了些。
“明日一早再煮兩個紅糖蛋給你吃,好好養着身體,等着出了月子就一切都好了。”
寧湛讓小丫環將蕭懷素吃剩的碗筷給收拾了,見她吃飽喝足有了精神,這才拉着她的手道:“有件事情要與你說說。”
“什麼事?”
蕭懷素眯眼笑着,如今肚子驟然輕鬆了不少,沒有那個調皮搗蛋的傢伙每夜裡鬧得她睡不好,眼下她很是愜意,不由笑道:“難不成是你給兒子想到名字了?”
沒確定生男生女之前,蕭懷素都沒想過名字這事,總想等着孩子落地再說。
“這……還當真沒想過。”
寧湛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我與你說的是另一件事。”
“到底是什麼,還這般神秘?”
蕭懷素笑了笑,名字倒是可以慢慢想就是,反正孩子纔出生呢,不急。
“四哥剛纔與我談話了。”
寧湛拉着蕭懷素的手,斟酌着應該怎麼樣開口,就見蕭懷素挑眉望來,示意他接着往下說,“四哥說想讓我們回西北老家去,他在京城裡呆着,這樣方便照顧父母,你說呢?”
“這……有些突然了。”
蕭懷素怔了怔,旋即緩聲道:“四哥怎麼會有這個想法?”
回西北也不是不行,杜老太爺與杜老夫人都在那裡呢,回到西北也能離他們近些,寧湛話一說完她便想到了這一層,心裡已是有幾分願意了。
寧湛便將寧淵的那套說辭與蕭懷素說了,末了才道:“雖說四哥說得也在理,可他留在京城到底是爲了讓皇上安心,而將我給摘了出去,我心裡也有些愧疚。”
如今世子位是他的,今後的武安侯也是他來做,寧湛怎麼想都覺得自己佔了便宜,而這留京的人卻換作了寧淵,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我知道你們兄弟情深,只怕四哥也有他的考量。”
蕭懷素拍了拍寧湛的手背,“靜太妃如今在宮中,四嫂留在京城的確可以時不時地去看望她,若是去了西北就……四哥也是想到了這一層。”見寧湛眸中目光深深,顯然也在思量,便又輕聲說道:“四哥的才幹本來也不弱,這一次若不是他與豐臺大營的將領們交涉,那些人又怎麼能這般容易地站到皇上這邊,想來四哥是功不可沒的,皇上也看到了這一點,想在這方面予以重用也不是不可能的,而這也是四哥想要做的事。”
“話雖是這麼說,可我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
寧湛搖了搖頭,嗓音微澀,“四哥吃的苦已經夠多了,而他眼下卻什麼都沒有……”
“怎麼沒有?”
蕭懷素不認同地嗔了寧湛一眼,“四哥有了四嫂,還有一對漂亮的女兒,他已經有了一個幸福的家。”
“其實我知道你也想回西北的,有你外祖父與外祖母在那裡,離得近了也能時不時地回去看望他們。”
寧湛說出了蕭懷素心裡的想法,她不由笑着點頭,“我的確是這樣想的,如今皇上登基,眼看着京中政局也要歸於平順,咱們再待在這裡意義也是不大,若是能離開,我當然願意回西北去,那也是你的老家不是?”
“這事容我再好生想想。”
寧湛握了握蕭懷素的手,“橫豎你眼下還要坐月子呢,這事也不着急。”
“行,這事就你來決定吧,橫豎我已經嫁給了你,自然你到哪裡,咱們母子就跟到哪裡去。”
蕭懷素說完之後又披衣起了身,“在牀上躺了那麼久,這骨頭都要酥了,我就在屋裡走走。”
“我扶着你!”
寧湛笑着點頭,又扶着蕭懷素的手臂,夫妻倆人果真就在房子裡繞起了圈,直走到寧湛覺得睏乏了倆人才洗漱休息。
蕭懷素又在月子裡,就算全身都被汗給浸了一遍又一遍卻也不能沐浴,只能將就着溫水擦洗一遍,又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這才覺得舒服了許多,倒在牀榻上一會也就睡着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連蕭懷秀都收到風聲說是蕭懷素要回西北,這便忙不迭地跑來她屋裡求證這事。
“眼下還做不得準,我也是聽你姐夫的,他說去哪裡就去哪裡。”
蕭懷素起身給蕭懷秀倒了杯蜜露,目光卻瞟過不遠處小木牀裡睡得正酣的兒子,剛生下來覺得他又紅又小又醜,可沒過幾天卻是慢慢地轉變了過來,看得出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長得很像寧湛。
“元哥兒還那麼小,姐姐你不要走!”元哥兒是孩子的小名,大名還沒起。
蕭懷秀自然是捨不得蕭懷素離開的,她已經習慣了與姐姐住在一起,若他們真要回西北,難不成她也要一同去嗎?
想想都沒這個道理。
“傻丫頭,我走到哪裡你不也可以跟着一道,你姐夫也不會介意,橫豎離你嫁人之日還有些年頭呢。”
蕭懷素笑着安撫蕭懷秀,她自然也看出了這丫頭眼中的緊張與不捨,到底覺得沒有白對她好。
“我怎麼好意思?”
蕭懷秀低垂了目光,喃喃地念了幾句,片刻後又擡起了頭來,認真道:“若是姐姐真要回西北,只怕我還是回蘭陵待着的好,以後也要在那裡出嫁的,若是總不回去,父親也不知道會怎麼唸叨我?”見蕭懷素露出詫異的表情,她一頓又道:“再說我……我母親的嫁妝總要歸置整理一番,我也在姐姐這裡學了些管帳的本事,自己的事情還是要自己操持起來,不能總依靠着姐姐。”
聽了蕭懷秀這一番話,連蕭懷素都忍不住露出讚賞的表情來,只撫了撫她髮鬢道:“你如今當真懂事了許多,若是回了蘭陵想來也不用我操心。”
“只是童姨娘那裡……”
蕭懷秀笑着點頭,片刻後又有些猶豫起來,“我怕與她處不好,她又是那樣的人……姐姐,你說她會不會專挑我的錯處?”
“你怕什麼?她不過是個姨娘罷了,求得也只是寶哥兒的前程,她今後仰仗咱們姐妹的地方還多着呢,你又是嫡女,就算看在我的情面上,她也萬不會在這個時候得罪你的。”
蕭懷素倒是將童清蓮的性格摸得透徹,知道這是個聰明的女人,看得也長遠,如今她能夠依仗的也就是寶哥兒了,自然會爲他的前程打算,絕對不會犯些錯誤自毀長城。
“姐姐你這一說我就安心了。”
蕭懷秀這才撫了撫胸口,她畢竟年齡不大,經的事情也不多,從前又是高邑縣主當家自然沒有誰會對她不禮遇,隻眼下蘭陵蕭家是童清蓮在掌事,她雖然無心與童清蓮爭奪這掌家之權,但也不想事事受人掣肘,安安穩穩地備嫁,好生理清楚她的嫁妝纔是正理。
蕭懷素又打趣了蕭懷秀一句,“那若真的回去你會不會不捨得小白?”
“姐姐最壞了!”
蕭懷秀有些羞怯地紅了臉,只咬脣道:“我與他又不是眼下才認識,再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果真是長大了啊!”
蕭懷素有些感慨,“姐姐會看着你出嫁的,到時候小白若是敢對你不好,我第一個不饒他!”
“我自然知道姐姐是爲了我好。”
蕭懷秀點了點頭,又輕輕倚在了蕭懷素的肩頭,目光往小木牀上一掃,脣角不由微微勾了起來,等着和白太醫成親之後,她也要生個這樣可愛的小娃,將自己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此刻蕭懷秀也打定了主意,不管蕭懷素他們是否要回到西北,她也該回蘭陵了,畢竟在京城裡呆得日子着實太久了。
起初是因爲她有些膽怯和害怕,母親高邑縣主關進了宗人塔,外祖母大明公主也不理她,她覺得自己孤立無援,所以想要抓住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正巧蕭懷素在這個時候給了她幫助和溫暖。
可如今她已經不小了,什麼事情也該自己來打算,若是總依靠別人那麼她永遠都長不大。
蕭懷秀也漸漸明白過來這個道理。
只不管寧湛的決定如何,蕭懷素是不想再加入任何意見了,她能說的已經說了,最後衡量取捨還要看寧湛他自己。
這些日子蕭懷素便在家裡好生坐月子,看着元哥兒一天天長大,當真覺得有說不出的樂趣。
元哥兒起初看着還有幾分瘦弱,可最近半個月吃了奶孃的飽奶,小小的身子就像吹氣球一般地漲大了起來,整個人圓圓滾滾,抱在手裡軟綿綿的,還帶着幾分清甜的奶香。
蕭懷素沒事就喜歡將元哥兒抱在懷裡,也不覺得他重了,卻是讓這小子養成了非要人抱着睡的習慣,若是放下了便哇哇地哭鬧,這一點讓人很是頭疼。
“幸好家裡有三個奶孃,不然總讓元哥兒這樣折騰,誰能休息得好?”
蕭懷素與寧湛說起元哥兒來,“也不知道這孩子像誰,回頭我可要問問婆婆,你小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般模樣?”
寧湛聽了後微微沉默,這才道:“你問母親只怕不行,我是雪姨帶大的。”話語裡到底是帶了幾分落漠與感傷。
蕭懷素面色微微一僵,又拉了寧湛的手道:“對不住,是我說漏嘴了,”見他面色稍緩,又接着道:“想來從前婆婆是有什麼心結沒解開,如今不也是好了許多,又操持了你們兄弟的親事,對你們還是看重的。”
“這我知道,”寧湛這才笑着點了點頭,“若不是她如今改變了許多,我也是不願意帶着你們母子回西北的。”
“怎麼,是決定要回去了?”
聽了寧湛這話蕭懷素不由心中一喜,伸手攥緊了他的衣袖,“可是說真的?”話語裡自然地帶了一絲喜悅與激動。
“看看你這歡欣的模樣,我便知道我的決定沒有錯。”
寧湛笑着點了點頭,又拉了蕭懷素依在懷中,“原本我還有些猶豫,可眼下卻是都釋然了,而且今日父親與四哥都上奏了皇上,皇上也準了咱們回去。”
“那什麼時候啓程?”
蕭懷素興奮地聲音都有些發顫,她已經能夠想見杜家兩老見到她時會是怎麼樣的喜悅,更何況她還給帶回了一個曾外孫來。
“不急,總要等你出了月子。”
寧湛牽了牽脣角,“再說眼下天氣還熱着,若是就這般啓程,咱們大人倒是沒事,就怕元哥兒受不住,也要將手上的差使交待安排一番,我看九月裡走正合適。”
“九月……”蕭懷素想了想便緩緩點頭,“也行,我也要安排收拾一番,不能走得太匆忙了,還要帶些京裡的特產帶回去,也看看舅母他們那邊有沒有要捎給外祖母他們的東西,我就一併給帶回去。”
“這樣看來還有得你收拾,慢慢忙活吧,不着急。”
寧湛說着便拉着蕭懷素的手走到牀邊坐下,“今日皇上還召了我去御書房談話,也問起元哥兒……”
“喔?”
蕭懷素挑了挑眉,沒明白寧湛話中的意思,便又聽他道:“皇上問到咱們給元哥兒取名沒,我就照實回了,結果皇上給他賜了名。”
“皇上賜名,這倒真是沒想到。”
能得皇上親自賜名那可是天大的榮耀,皇上這麼做想來也是對寧湛的看重,蕭懷素自然不好說什麼,便笑着問道:“那皇上給元哥兒起了個什麼名?”
“元哥兒姓寧,單名一個‘煜’字!”
寧湛說完見蕭懷素還沒弄清楚是哪個“煜”字,便在她掌心寫下了筆劃,“煜,是明亮、光輝、光彩的意思,我瞧着還不錯。”
“寧煜……煜兒……”
蕭懷素反覆琢磨着這幾個字眼,片刻後也不由笑了,“皇上取的名字好,咱們再不用給元哥兒取名犯愁了。”
“我還怕你不喜歡呢,如此我就放心了。”
寧湛也覺得這個名字好,更何況又是皇上所賜,寓意深厚,他也希望元哥兒的將來能夠一路光明。
蕭懷素他們倒是定下了離京的日子,蕭懷秀卻要提前返回蘭陵。
其實在那日她與蕭懷素談話之後便在收拾歸整行禮了,兩個太皇太后宮裡的老嬤嬤她也要一併帶走,畢竟處了那麼些日子還是有感情的,她又答應給兩位嬤嬤養老送終,兩位嬤嬤自然是樂得跟着她走。
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再說姐妹各自嫁人了總要分開的,蕭懷素雖然有些不捨,但也知道應該放手讓蕭懷秀獨立成長,今後成家了才能獨擋一面。
所以等着自己出了月子後,蕭懷素親自爲蕭懷秀送行,蕭懷柔與蕭懷暢姐妹也是趕到了,姐妹幾個難得在一處地方,但眼下又要分開,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自然又是好一番絮絮叨叨的關切。
蕭懷秀都一一記在了心裡,又指了不遠處立在馬旁的白太醫道:“這次白大哥要送我回去,好歹也讓父親見上一面,不然到時候我嫁了個什麼樣的人他還不知道呢。”
“你想得周到。”
蕭懷素點了點頭,眼見着時辰也不早了便催促着蕭懷秀上路。
“姐姐們,保重!”
蕭懷秀眸中含淚,十分不捨地對蕭懷素點了點頭,這才轉身登上了馬車,向着蘭陵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