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素靜下心來抄寫經文,這一抄就抄了大半個月,去除掉那些不滿意和廢掉的紙張,再將字跡一致的按頁裝訂了起來,算起來足足有三本,她都放進了素面錦盒裡,準備第二日帶進宮裡給懿德太后。
這段日子寧湛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好些日子沒有休沐在家了,而多半是晚上蕭懷素歇下他纔回屋,等着第二日醒來時人都不見了蹤影。
蕭懷素自然是心疼得不得了,她雖然在爲太后抄寫佛經,卻也不能疏漏了對自己丈夫的照顧,又怕他在衙門裡吃得不好,隔三差五地燉了湯水讓清風或是明月帶去給寧湛,倒是讓他的好多同僚羨慕不已,紛紛誇讚寧湛有個好妻子。
這些蕭懷素自然是不知的,裝好了那幾本經書,她洗梳後又先行歇下了,第二日醒來後卻發現枕邊並沒有空空如也,一具溫暖的身體緊貼着她,正是寧湛。
“醒了?”
寧湛顯然比蕭懷素先醒,此刻正半撐着身子看向她,目光柔和而又眷戀,見蕭懷素也側過身子面向自己,不由伸手理了理她腦後披散的長髮。
“今兒個不用早些去衙門?”
蕭懷素笑着湊近了寧湛,將臉貼在了他的懷裡,寧湛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沐浴後的香氣,讓人聞着全身都透着舒爽。
“你昨兒的字條不是寫了今日要進宮嗎?”
寧湛笑着撫了撫蕭懷素紅潤的臉龐,這半個月來他們夫妻基本就沒碰面,在一起時又各自都睡着了,要交流便只能在牀頭留下字條,蕭懷素今兒個進宮的事她昨晚就寫在了紙上。
“對,要給太后送抄好的經書。”
蕭懷素點了點頭,又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我恰巧要進宮去找王爺,便送你一同去吧!”
寧湛在蕭懷素額頭親了一口,又看看外面的天色,“天才剛亮,要不你再睡會?”
“不睡了,我怕睡過頭了。”
蕭懷素搖了搖頭,雖然是這樣說着卻也不願意起身,只緊緊地摟着寧湛的腰,享受這難得的倆人時光,偏着頭輕聲道:“六哥是不放心我獨自進宮?”
寧湛繃着張臉沒有說話,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他心裡自然是不放心的,特別是經過了那件事情以後,他巴不得將蕭懷素就鎖在家裡哪都不去,每天都在他能夠看到的地方。
“不是還有石娟在我身邊嗎?”
蕭懷素笑了笑,又捏了捏寧湛的手道:“再說了,四哥就怕你擔心,前幾日還將石毅也給派了過來,如今他們兄妹都守着我,再不會出那樣的意外了。”
寧湛這才長長地嘆了一聲,又摟緊了蕭懷素道:“這次我還是要與你一同進宮的,等將你安全送到太后宮裡,我再去尋王爺。”一頓又道:“若是我走得早,便等着你一道,若是你先離去了,就讓人給我捎個信來,免得我掛念。”
“好,我知道了。”
蕭懷素知道寧湛這是關心他,心裡自然甜絲絲的,便也沒有推拒笑着點頭應了下來。
橫豎如今她已經頂着安平郡主的名頭,安貴妃不說了,只怕安家姐妹見着她都不敢輕易發難,還要蹲身行禮恭敬地喚一聲“郡主”。
想到那個場景蕭懷素便有些想發笑,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倆人相擁了一陣,看着天色慢慢亮了起來,這才起牀更衣,用過早膳後便往宮裡而去。
在馬車上時,寧湛又對蕭懷素一陣叮囑,“雖說如今貴妃娘娘被太后給禁了足,又奪了這協理後宮之權,但宮中人心向背,誰知道還有哪些人是暗地裡站在貴妃娘娘那一方的,不得不防。”
“我會小心的。”
蕭懷素點了點頭,吃一塹長一智,她也沒有那麼傻了,總會小心謹慎,不讓別人逮到了錯處。
進得宮裡後,寧湛先將蕭懷素送到了懿德太后的“景福宮”,看着她進了宮門,這才轉身離去。
一旁的宮女不無羨慕地道:“寧大人真是貼心,郡主嫁了這樣的夫婿真有福氣!”
蕭懷素笑着點了點頭,問道:“太后她老人家此刻在做什麼?”
“太后早起要焚香誦經一個時辰,不過此刻怕也已經做完了早課,郡主先坐一會兒,奴婢讓人去請太后。”宮女對着蕭懷素福了福,這才轉身離去。
蕭懷素坐在殿中的紫檀木交椅上,目光在這大殿上掃了掃,“景福宮”本就是太后從前住過的宮殿,從來沒有荒廢過,只是陳設看起來老舊了些,不過卻有種悠遠古樸的味道。
蕭懷素坐定後一會兒便有宮女來上了茶,懿德太后已是從內殿轉了出來,笑着坐到了正中的主位上,“沒想到你來得這樣早,年輕人不就喜歡睡個懶覺,你倒是比哀家還勤快!”
蕭懷素趕忙上前行了禮,又笑着道:“太后您不每天也做早課麼,早起纔有精神!”說罷又轉向身後的石娟,接過她手中的錦盒獻上,“這是我抄寫的佛經,請太后過目!”
懿德太后對身旁的英姑點了點頭,英姑便步下臺階接過錦盒,“郡主的字寫得極好,當日太后看過你抄寫的經書,便說郡主極有慧根,如今抄寫的這幾卷是要供在佛前的。”說罷才笑着又回到了懿德太后身旁。
蕭懷素謙遜道:“懷素字跡粗陋,太后可不要嫌棄纔是!”
“字寫得不錯,倒是有你外祖父的風骨!”
懿德太后一邊翻看着經書,一邊點着頭,片刻後才又遞迴給英姑,“拿去供奉在佛堂前,也讓菩薩瞧瞧懷素對哀家的孝心!”
“是。”
英姑笑着點了點頭,又對身後的兩個宮女吩咐了一聲,這才轉進了內殿去。
“坐在這裡也氣悶得緊,懷素陪哀家到園子裡轉轉!”
懿德太后有這份閒情,蕭懷素理當作陪,便親自上前來扶了太后的手,一路緩緩向宮外行去。
“這處御花園的景緻還是不錯的,樹蔭繁茂,早上還不覺得,到了正午才慢慢熱起來,記得哀家從前最喜歡呆在樹蔭下乘涼了。”
懿德太后微微站定,蕭懷素的步伐自然也頓住了,便見太后指了不遠處一叢高聳的大樹道:“那邊還有個鞦韆架子呢,以前哀家與妹妹最喜歡在那裡玩耍,也是在那裡偶遇了先帝。”
“喔?”
蕭懷素聽得用心,不由好奇地問道:“太后,先帝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人老了就愛回憶往事,這能讓他們想到從前的美好時光,緬懷過去的青蔥歲月,知道自己也曾經年輕過,也曾經那樣的鮮活。
果然懿德太后聽蕭懷素這一問便也來了興致,就近拉她進了一座涼亭坐下,立馬便有丫環端上了茶果,還在後面執着羽扇爲倆人扇風解暑。
“先帝的性子與皇上還是很像的,表面看着嚴厲,實際上心腸軟着,對待後宮的女人們更是這樣。”懿德太后說起往事並沒有帶着一種濃重的傷感,反而有種輕快的感覺,蕭懷素也不由聽了進去,便又聽太后道:“不過先帝很是多情,被他喜歡地的女人也都有那麼一段榮耀的時光。”
“對了,你可知道當年先帝曾經寵愛一位梅妃,爲了她還曾經在大相國寺的後山開闢了一片梅林,那樣的寵愛可是無人能及的。”
懿德太后說起這事脣角微翹,眸中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蕭懷素起初還有些不明白,往深裡一想便能覺出這是太后在暗自得意,畢竟她纔是那個後宮裡笑到最後的女人,不管梅妃當年有多得聖寵,如今還不是隻能在凌雲庵枯等老去。
而凌雲庵的佛塔又恰巧能望見大相國寺的後山梅林,這是在時時提醒着梅妃她從前的榮耀,和如今的光景一相對比,只怕梅妃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這話蕭懷素可不敢接口,只低垂了目光,又起身親自爲懿德太后斟滿了茶水。
而英姑將蕭懷素抄寫的佛經擺在了佛龕之前後又快步來到了園子裡,剛走到不遠處的青石小道上便聽到旁邊的樹叢裡有着一陣嚶嚶哭泣的聲響,不由冷喝了一聲,“誰在那裡?還不出來!”
哭聲戛然而止!
而英姑這聲大嗓門也驚到了不遠處的懿德太后與蕭懷素,太后倒是好奇地挑了眉,又吩咐身旁的宮女道:“去看看英姑在幹什麼!”
哭聲沒有了,但並不代表那裡並沒有人,英姑眼神一黯,喝道:“太后在此,休得哭擾,若是再不出來,我就進去揪人了!”
“別,別,我們出來!”
樹叢裡響起兩道聲音,不一會兒纔是衣服的摩沙聲,便見着一衣粉衣,一着黃衣的少女從林子裡鑽了出來,臉上的妝都哭花了,雙手抱在一起,只可憐兮兮地看向英姑,“姑姑別與太后說,咱們姐妹這就離開。”
看到這倆人,英姑卻是笑開了,挑眉道:“怎麼是安家兩位小姐,倒是讓老奴一陣驚惶啊!”
安家姐妹出了樹林子,蕭懷素也看清楚了,不由暗自詫異,這纔多久沒見,當初跋扈的安氏姐妹怎麼變得這般淒涼的模樣,莫非其中有詐?不由提醒懿德太后,“太后,那兩位小姐正是貴妃娘娘的侄女。”
“喔?”
蕭懷素這一說懿德太后也來了興致,“讓英姑把她們帶來給哀家看看。”便又有宮女領命而去。
懿德太后出谷後倒是出手處置了安貴妃,卻沒見着這對傳說中的雙胞胎姐妹花,後宮日子無聊,這兩個人的出現不失爲一種調劑。
蕭懷素掃了懿德太后一眼,見她興致勃勃的模樣,顯然是很感興趣。
英姑不一會兒便將安家姐妹帶到了懿德太后跟前,姐妹倆個本來還有些扭捏,此刻見到蕭懷素也在坐,頓時渾身的不適,只僵在那裡不說話了。
“太后與郡主跟前,你們倆人還不拜見!”
英姑在旁邊喝了一聲,安家姐妹一個腿軟便跪了下去。
蕭懷素也有些奇怪,不多久前安家姐妹還那般光鮮,怎麼如今變得這般憔悴,眼睛都哭紅了,簡直與她所瞭解的安家姐妹判若兩人。
懿德太后也沒叫安家姐妹起身,由着她們跪在地上,隨意地問道:“你們這是在哭些什麼?貴妃娘娘不是好好地在宮裡呆着的?”眼下之意便是宮裡又沒有人不在了,白日裡躲着哭不嫌晦氣。
“太后,是我們姐妹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
安子雅已經嚇得瑟瑟發抖,她是見識過懿德太后這副笑面虎的模樣,當日在“永樂宮”她躲在簾子後面瞧見了,太后這樣不聲不響地就處置了安貴妃,連帶着她們的日子也不好過起來。
從前還有宮女太監們捧着,如今安貴妃被禁了足,她們走到哪裡都再沒有人搭理她們,連使喚個宮女別人都推三阻四的,這日子真是越過越回去了。
“太后饒了我們!”
安子如也跟着求饒。
“瞧這兩個姑娘給嚇得,哀家還沒怎麼着她們呢?”
懿德太后笑着轉向了蕭懷素,“難不成哀家長得凶神惡煞,還沒怎麼樣便嚇壞了小姑娘?”
“太后說笑了,您慈眉善目的,就跟菩薩似的,又一心向佛,宮裡誰不說您心善呢?”
蕭懷素笑着說道,又轉向安家姐妹,挑了挑眉,“只怕兩位安小姐是被別的事情給嚇着了,是與不是?”
“是,郡主說的是。”
安子雅趕忙點頭,卻也不想這臺階竟然是蕭懷素給她們下的,一時之間心裡五味雜陳。
她更沒有想到的是蕭懷素竟然因禍得福,如今被封爲了安平郡主,連她們姐妹見着她都要繞着道走,安貴妃又是那樣一個光景,再不敢隨意生事,連帶着她們姐妹的日子都悽慘了起來。
蕭懷素與安子雅這一問一答的,懿德太后更是興致濃濃,“那既然這麼說,哀家就一定要清楚是什麼事,不然使人去貴妃那裡問問也行,總不是她欺負了自家的侄女,你們這纔有苦無處訴吧?”
懿德太后唱作俱佳地諷了安家人一道,倒是讓安家姐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這是哪有的事?太后您想多了,貴妃娘娘待咱們姐妹自然是極好的。”
安子雅連連擺手,又扯了安子如的袖子給她使了個眼色,安子如卻是有些任性地扭了扭,眸中閃過一道光芒,伏身便對懿德太后磕了個頭,“太后,求您老人家給咱們做主!”
“子如,你瘋了不成?”安子雅驚叫一聲,連忙伸手捂了安子如的嘴,又轉頭對懿德太后急聲道:“太后您別聽她胡說,她是一時胡言罷了。”
安子雅知道安貴妃不過是一時失勢而已,那一次的安排誰也沒有料到最後竟然會牽扯上了太后,但這又如何?憑着皇上對安貴妃的喜愛早晚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這次不也沒捨得重罰嗎?
可懿德太后是什麼人?太后本就看安貴妃不順眼了,安子如這一說也不見得太后會接受她的投誠,甚至更可能換來一臉的鄙視。
“我沒有瘋,我不要去做妾,我不要去做小!”
安子如拼命掙扎着,又跪走着想要到懿德太后跟前,被英姑踏前一步擋住了,“這裡說話就行,太后沒有召喚不得近身!”
安子如一臉的着急,安子雅又在身後拉着她,她不由急聲道:“太后,貴妃娘娘要把咱們姐妹賜給吳王,請太后爲咱們做主!”
賜給吳王?
蕭懷素聽得一愣,吳王她也是知道的,從前的三皇子嘛,她還記得在皇后壽宴上那個一臉陰鷙的皇子,高不成低不就的,說能力沒有多強,說人緣也沒有多好,如今正領着豐臺大營的差使,那裡都是些不學無數的名門子弟,外人看着似厲害,實際上卻是繡花枕頭,根本不夠看的,但那裡人多,聲勢足,還是有這點可取之處。
“吳王看上你們了?”
懿德太后聽了之後卻是輕聲笑了笑,又舉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地抿了一口,“吳王倒有一半性子與皇上相似,你們與他做妾也不算辱沒了。”心裡卻是冷哼一聲,安貴妃這是拉攏不了其他三王,才找一個最近的聯盟吧?這是想借吳王的手先對付了秦王?
倒是打的好算盤!
“可是……咱們還沒有及笄。”
見懿德太后這番模樣,安子如頓時傻了眼,連聲音都變得乾澀了起來,“明年我們才十三。”
“十三的姑娘一朵花,若是吳王憐惜你們姐妹倆,等個兩年再圓房也是有的。”
懿德太后淡淡地說道,像是事不關己地欣賞着周圍的風景,又給蕭懷素指了哪邊的花開得正豔,絲毫沒有將安家姐妹放在心上。
這是安貴妃自己的打算安排,她可不想插上一腳,就不知道若是將來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話,這位貴妃娘娘的臉上會是怎麼樣精彩的表情?
懿德太后想一想,心裡便止不住地發笑。
太后都是這般,蕭懷素自然也不會去理,安家姐妹這是得的現世報,她不趁機踩上一腳已是算好的了,至於爲她們求情,她真是壓根就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