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杜老夫人便與秦夫人說了這事,秦夫人也答應得爽快,當下便修書一封派人送往了寧家,只等着寧遠夫妻帶着寧湛前來,若是兩家人真結了親她也能落得個好,何樂而不爲呢?
讓杜延雲陪着秦夫人,而杜老夫人則單獨找了蕭懷素來問話。
按理說這等婚姻大事直接就由長輩做主了事,可杜老夫人尊重蕭懷素的意見,也知道她並不是一般的姑娘,主見心智都不缺,若是她自己也點頭了,這門親事纔算是可成。
但若是連蕭懷素都看不上,寧家也就該知難而退了。
蕭懷素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身後空出了三分之二的位置,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表情比任何時候都還要鎮定。
昨兒個一夜她就沒睡踏實,翻來覆去地揣測着秦夫人的來意,那意有所指的眼神,那若有似無的笑意,不僅是杜延雲留意到了,她自然也沒有錯過。
難道當真是來說媒的?
依秦致遠與寧湛的關係,寧家找上秦家來說和也不爲過。
可是會不會太快了一點,這一次三年回返她可還沒有見寧湛一面呢,也不知道他眼下在哪裡?
當然,若是真要說親,兩個男女是要避諱的,若是這個原因,他不來見她也是情有可原。
蕭懷素坐在那裡心思已是轉了幾個圈,面上卻依舊平靜,且含着一抹笑意地看向杜老夫人,“外祖母,您單單地叫我來可是有什麼事要說?”
杜老夫人卻是嗔了蕭懷素一眼,道:“你個猴精一樣的人,當真不知道我叫你來所爲何事?”
蕭懷素繃着臉皮厚,不動如鍾,“自然是不知的,懷素再聰明也逃不開外祖母的五指山不是?”嘻嘻笑語中便打破了剛纔那略有些緊張的氣氛。
“昨兒人秦夫人來找我,說的可就是你的事。”
杜老夫人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覺得喉嚨舒爽了不少,這才笑着看向蕭懷素,“你覺得寧湛如何?”
果然是的!
蕭懷素心中一喜,不過也只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當下便輕咬紅脣,目光低垂顯出一抹羞澀,“寧六哥向來是好的,對咱們家也好,人……也好。”
“早知道你會這樣說了。”
杜老夫人嘆了一聲,面上神情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憂愁,“女大不中留啊,若不是提的這人是寧湛,我還當真捨不得!”
寧湛是個好的,人也是知根知底,沒什麼壞脾性,就是家庭狀況複雜了一些,不過眼下難題也算是解決了,寧家真由袁氏主事就還行。
“外祖母說得哪裡話,懷素願意一輩子陪着您老!”
蕭懷素眼眶一紅,起身幾步坐在了杜老夫人身邊,輕輕倚着她的肩膀柔聲道。
“我知道你有孝心,”杜老夫人笑着拍了拍蕭懷素的手,感嘆道:“不過你也大了,眼下說親正是時候,原本我還想帶着你和延玉回京裡物色一番,沒想到你竟是在這裡就覓到了姻緣,果然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外祖母……”
蕭懷素輕輕喚了一聲,心中一時也浮上許多的感慨,原本以爲感情會不定,沒想到這幾年她卻一直在堅守,到了如今算是水到渠成了麼?
“不過也不急,”杜老夫人一語喚回了蕭懷素的神思,“你外祖父還要親自見過寧湛再說,若是他過不了你外祖父那一關,可別想咱們輕易把你交託給他!”這話便有些刁難的意味了。
蕭懷素微微驚訝,旋即便釋然了。
養了那麼多年的閨女,驟然要交給另一個男人,是誰都會有不捨的,怪不得人說岳父與女婿是天生的對頭,雖然她沒有這種感受,但跳了一級由外祖父來擔當這個角色也不爲過。
便聽杜老夫人輕哼道:“你是咱們捧在手裡的掌上明珠,他可別想就這樣白白地拿了去!”
“外祖母,”雖然不擔心寧湛,但也不想他過於爲難,蕭懷素不由扯了扯杜老夫人的衣袖,撒嬌道:“寧六哥那性子您還不知道,又笨又木訥,您可要讓外祖父悠着點,別出什麼難題考倒了他,到時候……到時候……”那話藏在嘴裡再也吐不圓範了。
杜老夫人卻是哈哈笑了起來,“到時候你就嫁不了他了,是不是?”說着還打趣地看向蕭懷素,“寧湛不笨,只是內斂了些罷了,你放心,我們有分寸的!”末了又是一嘆,“果真是女生外嚮啊!”
“外祖母盡笑我,我不聽了!”
蕭懷紗羞得直跺腳,捂了耳朵便向屋外跑去,香桃適時地給撩了簾子,笑得也是一臉促狹。
書房內茶煙繚繞,寧湛略帶忐忑地坐在暗沉色的紫檀木交椅上,上首坐着寧遠,而寧夫人袁氏已是被人領着,與秦夫人一道去拜會杜老夫人了。
寧遠瞥了兒子一眼,心裡也浮上許多感觸,若不是袁氏非要他來這裡,只怕他今天也不會坐到這。
想想從前,他對兩個嫡子確實是忽略太多。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重視寧灃多過寧湛兄弟倆的,明明是嫡子,地位卻還不如庶子,想想他們也會憋屈吧?
可他歷來做事是對事不對人,寧灃確實有本事,處事也圓滑,既拉得下面子,也擡得起架子,在公事上幫了他不少的忙。
相較而言,寧淵武學不精顯得平庸了些,寧湛雖有能力卻不屑於賣弄炫耀,他幾乎都快忘記了這個兒子,直到那一次他傷了寧澤被自己罰跪祠堂。
那一次寧湛這樣做好似就是爲了杜家的幾位小姐,或許其中就包括了他想要求親的那位蕭家小姐。
寧遠正沉思之間木門被人從外推開,一雙青履布鞋率先映入眼簾,寬大的灰色道袍,披散在腦後的花白色長髮讓杜老太爺平添了幾分仙風道骨,他踏着輕巧的步伐走進了書房,當先便對着寧遠笑道:“讓寧大人久等了。”
寧遠微微一怔,與寧湛幾乎同時起身,拱手道:“杜老大人言重了。”
對杜老太爺他已是多年未見了,寧遠還記得他初成親之時,杜老太爺還只是戶部侍郎,是父親請來的客人,如今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杜老太爺已經做到了當朝首輔的位置,足以讓所有文官仰望,武官折腰,連他也不例外。
即使在陝西他已是積威過盛,但坐在這裡等待之時,寧遠一想到要見到這樣一位老者,他的心也有些浮沉不定,戴在手上的白玉扳指已是被他來回摩挲得溫熱,此刻烙在掌心中竟然有種火燙的感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內心的感覺。
在面對這位看似瘦弱的老人時,寧遠竟然發自內心的感到了一絲敬畏。
“坐吧!”
杜老太爺一擺袖擺,坐在了寧遠對面,杜響已是端上了茶水,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寧遠啊寧遠,多年未見,你倒還是那個模樣!”
杜老太爺呵呵一笑,面容和善,但是收起了朝堂之上那銳利的鋒芒,讓人感覺到一絲親和之意。
“是啊,多年未見老大人,老大人風采依舊!”
寧遠笑着拱了拱手,壓下了心裡的百般感受,與杜老太爺寒暄起來,從京城的風物說到陝西的民俗,誰都沒有涉及朝堂黨派之爭,可似乎又從那隻言片語中瞭解到了對方想要知道的細節,話到末了雙方都滿意地點了點,同時舉杯飲了茶水。
寧湛一直在旁看着聽着,此刻掌心都泛起了一層細汗,杜老太爺還沒與他說話,可他心裡就是緊張,端看老太爺的面相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雖然一直在笑着,可眼底卻並沒有笑意。
“這便是你家六小子吧?”
杜老太爺擱下了茶盞,他在進門之時便看到了寧湛,卻是故意將他忽略在了一旁,這小子也算沉得住氣,不管他內心是如何,至少表面還算穩重。
“晚輩寧湛,見過老太爺!”
寧湛站起身拱手長揖,杜老太爺笑了笑,“起吧,我看還行,是個俊俏兒郎!”
寧遠心思一動,又看了一眼寧湛,這才向杜老太爺道:“老大人,那這麼說……”話未說完卻被杜老太爺揮手止住,“且慢,咱們先來說說其他,這親事嘛……”說着咧嘴一笑,“還不急!”
寧遠無奈一笑。
寧湛心裡卻是沉了沉,早知道沒那麼容易,可眼下卻不是慌亂的時候,眼觀鼻鼻觀心,儘量將氣息壓制住了,又氣定神閒地坐在一般聽着兩位長輩互侃。
而在另一邊,杜老夫人與秦夫人倒是相談甚歡,袁氏倒像個陪客一般,只安靜地坐在一旁,間或插上幾句話,顯得溫柔寧靜,卻又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亦或是無法忽略她那猶如畫中仙子一般的美貌。
秦夫人看了笑道:“老夫人是被寧夫人給迷住了吧,我初見時還以爲仙女下凡了呢,着實讓我驚了好一陣子。”
“寧夫人確實年輕貌美,”杜老夫人跟前點頭,一臉的感慨,“真沒看出來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這模樣就是小婦人也不爲過。”
“您老過譽了。”
袁氏清淺一笑,話音柔柔,倒是沒有帶着那一慣的清冷,反而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從前是我身子不好,所以不常在人前走動,倒是讓兩位見笑了。”
早在出發之前袁氏便答應過寧湛,無論如何都要與杜家人好生相處,即使她性子清冷自傲慣了,但若想要別人對她產生好感,些微的改變便足以,根本不費功夫。
杜老夫人與秦夫人對視一眼,自然知道袁氏這身子不好只是個藉口,姜姨娘把持着寧府中饋之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但別人這樣說她們就這樣聽,自然不會去揭破。
“聽說杜家的姑娘個個都好,秦夫人有幸得了這樣一個兒媳,就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這樣的幸運?”袁氏巧笑倩兮,話峰一轉,又道:“老夫人,不知道能不能見見杜家幾位小姐?”
“寧夫人說的哪裡話,你難得來這裡,她們自然該來拜見一番。”
杜老夫人笑了笑,又轉頭對劉媽媽吩咐了一番,劉媽媽這才告退出了門去。
杜延雲要等着秦夫人一道所以也沒有離開杜家,不一會兒姐妹三個便一同相攜而來。
杜延玉還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杜延雲與蕭懷素卻是消息靈通,早知道是寧遠夫妻帶着寧湛前來拜訪,心裡也有了底。
路上蕭懷素還被杜延雲打趣了一通,只能將心中的羞澀強自壓下,鎮靜地入了屋內,又禮數週全地給各人見了禮,這才與姐妹們坐在了一旁。
袁氏先將杜延雲與杜延玉誇讚了一通,這才轉向了蕭懷素,細細打量起來。
今日的蕭懷素穿了一身煙霞色的束腰長裙,上好的錦緞被暈染開來,越近裙角色彩越是濃烈,就像天邊的彩霞一般,晃動間似乎便有燦爛的的霞光折射而出,服飾豔麗,其他配飾就顯得簡潔了些,只在髮鬢上簪了一朵白玉蘭,那俏麗秀美的模樣讓人一看便是眼前一亮。
袁氏在心裡暗暗點頭,雖然寧湛不太愛言語,這眼光卻還是不錯的,三個姑娘裡確實屬蕭懷素最是出挑。
杜延雲嫁了人不說,那份溫婉與嫺靜也只有爲人婦之後纔會顯現出來。
杜延玉還是小孩子心態,個性稍顯得活潑了一些,不穩重。
但蕭懷素嘛……這孩子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美麗、聰慧、精明,寧湛能娶到這樣一個媳婦,至少今後後宅是不用操心了。
或者她也應該爲寧淵找個這般的,到時候將後宅大權一交,她也能夠清閒幾年。
袁氏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而在袁氏打量着蕭懷素的同時,蕭懷素的內心也着實驚豔了一把,這樣的仙女竟然就是寧湛與寧淵的母親,確實讓人想像不到。
袁氏一舉手一投足之間俱是優雅高貴,而那聖潔高華的氣質又讓人生不起半絲褻瀆之意,這樣的人就應該是被供起來的仙子,哪能用凡塵俗物去沾染?
蕭懷素此刻都有些懷疑,莫不是寧遠故意將袁氏給雪藏起來,這是捨不得妻子操勞,反而將姜姨娘當作牛馬來使?
這樣的猜測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可對着這樣的美人,什麼樣的猜想只怕都不爲過,恐怕是個男人都想要好好珍惜愛護像袁氏這樣的女人。
杜延玉早已經看呆了去,此刻回過神來也不禁嚥下口唾沫,只拉了杜延雲的衣袖低聲道:“二姐,這真是寧夫人?”看起來太年輕了,着實不像兩個孩子的娘,更別說那兩個孩子如今已是成年的男子了。
杜延雲遲疑地點了點頭,輕聲道:“應該……是吧。”
她也沒見過袁氏,但秦夫人至少不會認錯,其實她內心也很震盪,袁氏這般年輕貌美,有這樣一個婆婆蕭懷素會不會感覺到無比的壓力?
袁氏又招了幾人上前來,依次給了見面禮。
杜延雲得了支點翠金簪,杜延玉得了串珍珠項鍊,而給蕭懷素的卻是一隻血色的玉鐲。
玉鐲觸手生溫,拿在手裡細看似乎還能看到裡面血絲的遊動,就像活了一般,明顯這隻玉鐲很是貴重,蕭懷素正暗自詫異,便聽袁氏解釋道:“這玉鐲喚作血玲瓏,原本是一對的,還有一隻我留給了老四。”那另一隻就是給老六也就是寧湛的。
這話便說的很明白了,連杜延玉都聽出了其中的味道心中驚訝了一把,蕭懷素更是羞紅了臉,起身對着袁氏一福,“夫人錯愛,這隻玉鐲我定會好好保存。”
袁氏笑着點了點頭。
“好了,你們先下去吧!”
人也見過了,杜老夫人便沒讓蕭懷素她們多留,眼下與袁氏還有正事要談。
昨兒個她也就是與秦夫人一說,沒想到消息送到西安府城後,當天寧家人便趕了過來,還這般禮數周到,應對得宜,想來也是對這門親事的重視。
單從這一點來說,杜老夫人很滿意。
袁氏看樣子也就是好說話的,至少不是個挑剔的婆婆,寧家子嗣又多,若是哪一個承了寧遠的位置,其他的兒子勢必要分家單過,將來也就更容易些。
從長遠來看,蕭懷素嫁給寧湛也沒什麼壞處,最重要的還是他本人會對她好。
杜老夫人求的也不是大富大貴,小倆口能簡單過日子,一輩子生活平順安樂這便是最好的。
眼下就看杜老太爺那廂談得怎麼樣,若是沒有什麼這門親事便可以作定了。
杜老夫人這邊是認了人,而杜老太爺那邊卻是談了條件,爲他們小倆口婚後爭取了最大的利益,連西安府與京裡的宅子都同時要了兩座,好在寧遠這個土皇帝有的是錢,倒也不怕他獅子大開口。
錢財這些身外物談妥了,杜老太爺還單獨留下寧湛考校了一番。
寧湛的學問是不怎麼樣,但兵法謀略還不錯,這也可以理解,寧家走的本就是武將一途,若是讓他提筆作畫寫詩,那反倒有些不論不類的感覺,也不是誰都如寧遠一般能作個儒將的。
但寧湛踏實誠懇的態度卻還是打動了杜老太爺,外孫女婿誠實木訥,至少今後蕭懷素能管得住他,如此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