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人啦,砍人啦。”
“鬆之廊發生砍人事件啦~”
“城裡鬆之廊發生砍人事件啦。”
“誰,誰把誰砍啦?”
“赤穗藩淺野內匠頭……把高家吉良上野介給砍啦……”
嘩嘩,信息像潮水一樣,往四面八方涌去,引起的反應自然各不相同。而往將軍大人處流動此消息,卻變得艱難。誰都知道將軍對此次答謝宴的看重,歷代將軍,都極看重和天皇的往來。將軍的出身,一直以來都是最怕被質疑的問題,也最怕被人說沒有禮儀修養,現在發生了這件事,簡直是在打將軍的臉。
消息傳到將軍處時,將軍正在沐浴,準備主持稍後的答謝。側用人柳澤吉保淡淡的點點頭,對來人道“知道了,我會跟將軍說的。”來人慌得丟了魂似的,看了柳澤吉保的淡定,頓時覺得,自己是否有點兒小題大做。柳澤吉保等在廳堂裡,並沒有進去稟報此事,只是一樣一樣的理順着稍後將軍要用的東西。穿的吳服,上的粉底,要擦的胭脂,把工具擺放整齊,挑選出搭配吳服的頭飾,一樣一樣,仔仔細細的碼放整齊。
“將軍大人。”等將軍沐浴出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就是柳澤吉保明豔的笑容,將軍鬆弛的嘴角,也條件反射的擡了起來。柳澤吉保替將軍大人上着妝,兩人貼的很近,室內很靜謐,充斥着曖昧的氣氛。柳澤吉保爲將軍上好妝,梳好頭髮,帶好髮飾,又穿上了吳服,當她仔細的把最後一個褶皺擼平時,才跪在將軍腳邊,擡頭看着站立的將軍,道“將軍大人,剛剛有人來報,鬆之廊發生砍人事件,負責此次接待的淺野內匠頭把高家的吉良上野介給砍傷了。”
“什麼!”養氣功夫已經一流的將軍,到了這個年紀,已經很少有事情能撼動她了,聽了柳澤吉保的話,也還是震驚的變了臉色。她的手緊緊攥拳,又鬆開,低垂着眼簾,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呼吸變得沉重。柳澤吉保跪在地上,也不言語,她近身服侍將軍這麼多年,自然知道現在的將軍已經是氣極了。
“把儀式轉到‘黑書院’去繼續進行,別再出亂子了,其他事,等儀式完了再說。”將軍邁出了屋子,柳澤吉保緊隨其後,邁着碎小的步子,跟了出去。
自有宮廷裡的醫生,替賴方和吉良上野介包紮,不知道淺野長矩的肋差是否長久沒用了,這麼近的距離被砍了兩刀,還是六十多歲的年紀,吉良上野介居然只是輕傷。不過是額頭縫了六針,後背縫了三針而已。有三名監察官,分別審訊了賴方、吉良上野介和竹,三個人的話基本一致,而淺野長矩則送往田村宅邸內軟禁起來,等候發落。田村家派來押送淺野內匠頭的轎子,外層都套上了網子,裹着淺野,從平川門旁的“不淨門”出了御城,跟隨其後的,還有淺野內匠頭多達百名的武士隨從。要知道,這“不淨門”是城內罪犯和屍體的出口,幕府至今,是第一次有人從此門通過。淺野內匠頭雖然未經將軍親審,命運其實早已成定局。
儀式只延遲了稍許,就順利舉行了,天皇特使也許聽說了此事也許沒聽說,宴席上卻是賓主盡歡。御城一隅,房間裡只有靜養的賴方和在側的竹,兩人的侍從,皆在外守着。有馬有些草木皆兵,而阿呆就木訥的跪在那兒,好像什麼都不在意。
“該說的不該說的,我想你都知道,小心禍從口出。”竹的時間也有限,只能長話短說,倒也少了虛飾。
“我知道的,剛剛都在監察官問話的時候說完了。”賴方看着全須全尾,頭髮都沒有少一根的竹,淡淡的說。
“我不會謝你的,若不是你~哼。”竹的話已說完,這人看着也上道,懶得再在此浪費時間。淺野內匠頭的舉動超出了他的預期,沒想到兩人的舊怨竟如此之深,但吉良受到的傷害卻太小了,只能看看將軍大人如此判決了。又看了一眼盤腿悠閒坐的地上的賴方,他覺得心裡堵了一口惡氣。
甩袖要走,賴方出聲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還望竹君多多愛惜。”竹的身份,這一場詢問下來,早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想想此人的心機手段,賴方覺得心裡一片苦澀,連嘴裡都是苦的。
竹有些驚訝的轉身,看着賴方,她的身份,竹也已經知曉,紀伊藩四女,卑賤得像一隻螻蟻。世間之人之於他,無非兩種而已,有利用價值和沒有利用價值的,賴方明顯屬於後者。但想想此人剛剛捨身護他,這事除了死士,很少有人能做到。他看着賴方的神態再想想他的話,終於知道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在哪裡了。別人對他的垂涎,他本能的知曉,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賴方,明明就是有意於他,纔在那麼危險的時候,捨身相救,甚至自己的做法可能不被她所容忍,她還是叮囑自己要愛惜身體。這分明就是愛慕他,但讓他不舒服的地方也在這兒,哪個愛慕他的人,是這種表現。不諂媚討好也就罷了,竟然淡淡的,好像他的存在對她可有可無一樣。
竹的好勝心被激了起來,轉身回了賴方身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說“你爲何姿態還能擺的這樣高?”欲擒故縱對自己可不是什麼好辦法,他轉身進了大奧,兩個人可能此生再無交集。
賴方擡眼看了看竹,道“我父親曾經說過,人不求人一般高。我對你即無所求,又爲何要放低姿態任你踐踏?”
這是她前世的父親所說,也是這句話,教給她在世間如何自處,如何坦然行走。說什麼不在意,自己真的忽視他了,他還不是折返回來詢問原因。她,倒真的不是欲擒故縱。是因爲,看到竹的所作所爲,雖說她不知道事情全貌不能輕易評價,但竹的爲人和手段已經不是她所能接受的了。知道了兩人差距太大,她心裡那股邪火,終於能控制住了。自見了竹,她的行事已經是自己都不能解釋,好像中了邪。說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又何嘗不是父母生養愛護長大,但看到竹有危險,身體竟然比她的腦子動得還快。
“你明明愛慕我,爲何偏要如此。”竹心裡惱怒,面上卻不露,反而衝着賴方笑了笑。賴方閉了閉眼睛,這人對她的影響太大了,不能用道理解釋。她還是覺得心跳,在她見識了他的行事手法後,居然還是會因爲他的靠近而激動。
“我承認初見你就有好感,但是,富士山我也很喜歡,還能讓富士山戀慕我不成?再說,我喜歡你,即不要求你回饋又不與你表明,和你又有何關係。”賴方睜開眼,難得凌厲的看着這個眼睛明亮卻冷峭的男人。
竹嘭的一下,兩手握拳,擊打在牆壁上,聲響不小。他半矮下身子圈住了賴方,這個只有十四歲的女孩兒,居然在種種不利的情況下,還敢如此驕傲,她憑什麼?賴方倒是真的嚇了一跳,看不清竹的表情,只有一片陰影籠罩了她。心裡也不是沒有惶恐的,這是動物的本能,被個體大於自己的異性困住,沒有幾個人,最初的反應會是喜悅。
她沒料到竹會失態,爲何說失態,她總覺得,竹在這御城內,不該是如此任性妄爲的人,但想想他在街上的表現,卻又能解釋得通。這個人,怕也是個不願意被人忤逆的驕傲的人吧。想到此,她輕輕的譏笑了一下,卻還是被離得很近的竹撲捉到了。
忽然,一個霸道的吻從天而降,竹將賴方圈在懷裡廝磨了起來。賴方先是一愣,而後順應本心,閉上了眼睛。竹的吻是霸道的,帶着他的氣息,席捲而來,要求賴方的迴應和投入。和他給人的冰冷感覺不同,這個吻,是溫熱的,這熱氣像是呵在了賴方心上,讓她的心都要化了。兩個人的呼吸都稍稍急促,賴方的手,爬上了竹的胸口,攥緊了他的前襟。竹的心臟也劇烈的跳動了兩下,如同擂鼓,他猛的推開了賴方。穩住了氣息,不服輸的撇嘴笑了,一隻手拂上賴方的脣,用拇指磨蹭着。賴方的脣薄薄的,軟軟的,因爲她五官過硬,很少人注意她的脣色是櫻花一樣的粉。
“不許,忘了我。”竹的聲音有些粗噶,宣誓着所有權。他想說的,其實本是隻有我能戲弄人,不許人小瞧我。但說出來的,卻是這句有些曖昧的話。他也懶得深思,穩了氣息,趁着賴方的眼神還沒有完全清明,帶着一絲迷醉的時候,抽身而去。他的步伐有些慌亂,像是在逃避什麼。這個女孩兒清冷淡漠的眼神,他不喜歡,很不喜歡。
賴方清醒過來,出了房間時,有馬擔憂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不要對別人說起此事,鬆之廊的事,也不要再提。”賴方的聲音有絲沙啞,眼神暗暗的,情緒有些低。
“是。”有馬行了大禮。
沒有人阻攔她們出御城,儀式她們也沒有參加。回到長屋的時候,將軍大人的裁決,也跟着下來了----淺野長矩切腹,而吉良上野介則提也沒提。
淺野長矩得知判決結果後,有些驚訝於如此快,因爲將軍這些年,越發心軟,很少判死刑,即使需要她批註的死刑,她也是一拖再拖。而這次,裁決卻下的如此快。還聽說,這是將軍力排衆議做的決斷。看來,她的行爲真的激怒了將軍。淺野長矩將死,問道“吉良的傷勢如何?”來人支支吾吾未敢言明,淺野卻誤會了,以爲吉良已死,大笑三聲,稱足矣,欣然赴死。
淺野長矩切腹後,兩匹快馬從赤穗藩在江戶的宅邸飛奔而出,往赤穗方向疾馳而去。
而鬆之廊事件,至此,就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