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宗接下來的幾天,腦袋都被不停旋轉的思緒塞滿了,她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受到了巨大的考驗和顛覆。她一時覺得應該順應自己的本心,但又忍不住懷疑自己的本心是否正確,是否適應這個時代。她覺得她自己在被不斷的否定,而這麼做的就是她自己,然後她又重新建立,再倒塌,再建立。不知道,自己蹣跚學步的時候,是否也這麼糾結。不,那時候,應該是充滿喜悅和對未知世界的好奇,也許,這纔是本心。
在這樣高強度的思考人生,思考世界爲什麼存在,自己爲什麼存在,這種哲學問題的時候,將軍親自爲竹主持訂婚,有棲川宮正仁親王返回平安京再擇吉日迎娶這樣的消息,就顯得沒有那麼有衝擊力了。吉宗甚至都忘了當時自己說了什麼或者是什麼心情,原來,這些東西,都很虛妄。竹訂婚的消息佔據吉宗腦子的時間,還不如“御用金”問題。
“薩摩藩?”吉宗壓下翻騰的思緒,把注意力集中在正和加納政直討論的事情上。
“是的,從將軍那裡傳出來的消息就是這樣。說接受了三井家的借貸模式,幕府每年還一定的利息。這其中,據說平安京、薩摩藩,都出面斡旋了。”
“沒提御三家?”吉宗倒把幕府和皇室的反應放在了後面,反而先想了吉通知道此事後,是什麼表情。
加納政直微微點頭道“沒提,不過,三井家有擡了厚禮去尾張殿。隊伍從街頭一直到街尾,江戶人這幾天就議論當時的盛況了。”
吉宗的手扣着茶盞,問“薩摩藩和將軍有過節?”三井家發源於平安京,又在江戶發展,區區一個商家,還觸不到薩摩藩這個強藩利益的,除非,三井家之前也曾向薩摩藩求救。但是,比對三井家對尾張家的報答,應該並非如此。那結果,就只能是薩摩藩曾經得罪了將軍。畢竟,這種事,出頭,並非什麼好事,終歸會被將軍記恨上的。平安京和幕府的對立早就是不解之勢,這時候填上薩摩藩,倒更像是幕府對薩摩藩的嫉恨擺上了檯面。難道是利益衝突?薩摩藩,也是個難得的強藩了,領地又遠。
“藩主大人這幾日想了很多,其實也不必心急,在時間方面,您佔有優勢。”加納政直自然能看出吉宗這些天的魂不守舍和沉重,她不希望壓垮吉宗,只是想點醒她,至於改變,又豈在一朝一夕。也不看吉宗的臉色,加納政直只管說出了事情的緣由“據情報反饋,最初,御臺所大人找了薩摩藩藩主島津繼豐迎娶竹君,對方拒絕了。”有時候,有些事情看上去複雜,其實,又很簡單。一個念頭閃過,吉宗覺得她快抓到問題的關鍵點了,但閃爍的太快,她始終沒有抓住。
呼,深吸了一口氣,吉宗也覺得這幾天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有些矯枉過正,現在有點兒能體會邯鄲學步的窘態了。“那依你看,三井家送來的食盒,是什麼意思。”
“斗膽請問藩主的看法。”
“其實歷來吃食就不是敬獻貴族的最好的禮物,貴族吃東西忌諱多。那食盒裡,我還怕是什麼貴重之物,哪知道竟然真是四色點心。不過,她這禮輕,我倒是覺得還有下文。三井駿如果也把給我的禮物堆滿了街道,我就得好好想想,將軍會怎麼看我了。”
加納政直點點頭“正是此理!三井家應該是記下了藩主的大恩,只是留着厚報。現在這風口浪尖的,實在不是談事兒的時候。”
不知道爲什麼,吉宗鬆了口氣,轉念想,最近,真的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我想回藩,這個時候是否合適呢?”吉宗覺得她有數不盡的事情要做,現在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先從實事做起吧。先把老孃、姐姐們的喪葬費還上,辦個喪禮,能花十萬銀兩,也是令人嘆息了。發展經濟,纔是硬道理。
“這也不難,本來也不是輪值,恭賀將軍罷了。”
這個時代唯一人性化的地方,就是不過多強調死者,沒有守孝,沒有丁憂,沒有不許婚喪嫁娶,該幹嘛幹嘛,也可能是生死太頻繁了,也就不顯得重要了。
“只是,最好讓您的正室,入駐江戶纔是。”這也是預定成俗的事兒了,你可以走,把家人留下。吉宗沒有孩子,沒有兄弟姐妹,這時候才覺得自己形單影隻了。她再看不上真宮理,人家身份在這兒了,早知道帶着一起來了,省得折騰。不過想想那個小孩兒,還有他手底下的一幫人,還是折騰吧,她不嫌麻煩。
“那就讓人送他們來吧,輕從簡行!”吉宗強調道,讓真宮理履行他的職責吧。
“是!”加納政直着人去傳信,也張羅人收拾吉宗行禮,安排向將軍大人辭行,還有交代藩主正室前來的事宜。吉宗看着從樹梢掉下來的樹葉子,厚厚的鋪了一地。唉,冬天,快來了。
水戶殿,綱條也收了一個食盒,她打聽過了,吉宗也是如此。想想吉通收的那一條街的禮,綱條的嘴就忍不住撇,這次看你怎麼個死法。綱條打開食盒,滿滿的各色寶石,裝在菲薄透亮的瓷盤子裡,煞是誘人。三井家也算知禮,既然如此,也就不怪罪他們衝撞了自己了,估計吉宗那邊收到也無非是這樣的東西。
“啊,大人,這,這真是。”綱條最近收了個小侍,商人之子,難免市儈,可是貴在年輕貌美又聽話。綱條其他的小侍對其嗤之以鼻,但是卻挨不住綱條喜歡。此時,綱條揮揮手,他們恭敬的退了下去,獨留下那個男孩兒。
“大人,大人,鸞,鸞想要。”鸞仗着自己得寵,綱條又是個好脾氣溫柔的,把手探入了食盒中。綱條把頭湊近,近到能嗅到鸞嘴裡呵出來的香氣。鸞雖是商人之子,身份低了些,家裡卻是富有。從小養得嬌,就是用來攀附權貴的,什麼也不做,只學些歌舞琴棋和伺候人的牀上技巧。這呵氣如蘭也是因爲平日裡,就幹嚼些茶葉,這麼金貴的東西,也虧他家裡供得上。不過效果也真是不錯,說話的時候,總帶着股清新的口氣。
不看鸞貪婪的眼神,只看他探入寶石間的手指,一根根,嫩得和筍尖似的,皮膚白皙,才十二歲,還有些雌雄莫辨的嬌媚。只是,這皮膚,在寶石光澤的映襯下,並不透亮,顯得有些不足。綱條微微皺了眉,輕輕晃了晃頭。她輕佻的一手擡起鸞錐子似的下巴,看到鸞稍深的脣色,有些煩躁的撤了手。
鸞有些拿不準綱條的情緒,她好像有些不悅,像是針對他又好像不是。鸞無暇多想,只是衝着綱條睜大眼睛,蒲扇蒲扇濃密的睫毛,他知道,綱條最喜歡看他這樣,指着寶石,道“大人,鸞想要。”那驕傲誘惑的神情,讓綱條有一絲閃神。
“大人。”鸞伸手去扯綱條的腰帶,被綱條輕輕的拍掉了“一會兒還要議事。”鸞身子微微一抖,他總能從綱條的眼底,捕捉到一閃而逝的輕蔑,他抿了下脣,又笑着道“是。”
綱條從盤子裡抓了一把五彩寶石,隨手丟在了鸞身上。“賞你了。”起身出了屋子,徒留鸞一個人擔着一身零落的寶石,心裡五味陳雜。
綱條邊走邊想那天在吉原遊廊裡那個男孩兒,比鸞還要白皙幾分,改天再去會會。只是,仍比不上那一個人,想起真宮理,綱條步子不自覺的又加快了幾分。心裡像有把火在燒,煩躁無比。她本來並不喜歡年紀輕的孩子,帶着股青澀,又哪裡比得上成年男子知情識趣。可是,自從見過真宮理,她總不自覺的把注意力轉移到十幾歲的男孩兒身上。
可是,越是如此,她越煩躁,這個不如真宮理白皙,那個不如真宮理貌美,白皙了又不及他高貴,高貴了又不及他有風情。生生的把綱條拉扯着,抓肝撓心的難受。可是,她越看不上越注意年輕男孩子,知道真宮理嫁了吉宗後,這種偏執更甚。
本來真宮理如果嫁人了,也就罷了,他是嫁了,卻嫁了個處處不如自己的。越想越上火,綱條停在遊廊邊上,一掌狠狠的拍上了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