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看了近衛熙許久,近衛熙倒是好耐性,一直任他看着,呼吸都沒亂一分。
終於,竹吐了口氣,道“我需要點兒時間,畢竟,上次我回絕的很徹底。”
近衛熙見他上道,笑了,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根本不是問題,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當人越富有越有權勢,曾經失去的東西就都想找回來,全部擁有。”
竹嘲諷的笑了“曾經擁有的東西又失去了,那該是什麼滋味?”他說的是近衛熙曾經是大奧最尊貴的男人,現在卻在逐漸失去對權力的把控。近衛熙倒不介意他的嘲諷,會耍脾氣,說明他還不成熟。
“你準備怎麼處置真宮理?”竹皺眉問道。
近衛熙想了想,決定還是拿出點兒誠意,道“綱條家的後院,快被真宮理的影子填滿了。這個有他的身條,那個有他的眼睛,還有和他相似的聲音,倒沒看出來,她是個癡情的。讓她也支持紀伊殿,怎麼也得給點兒甜頭吧?”
竹覺得肚子裡面那僅存的熱乎氣兒都沒了,拔涼拔涼的。
“預祝你圖謀成功!”竹起身要走,近衛熙也不攔他,只是在他臨出門的時候,笑着說“是預祝我們成功。”竹的腳步一頓,哐噹一聲拉開門,又重重闔上,近衛熙好脾氣的笑了。
大奧裡,燈罩被一個個挪開,燭火用專門的器具扣一下,火就滅了。一盞一盞燈被熄滅,大奧漸漸陷入沉靜和黑暗中。近衛熙的殿裡,幾個粗壯的御半下,擡着沉重的箱子放下,迅速的消失了。近衛熙點上一盞蠟燭,他的身影搖曳的顯在了窗戶上。因爲外暗裡明,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皮影戲一樣清晰的呈現着。他彎身翻開了箱蓋,緩緩的,從箱子裡站起一個人,窗上的剪影,變成了兩個。而後,屋裡的燈被熄滅了,近衛熙的宮殿,陷入黑暗,歸於平靜。
御城,大廣間裡,正舉行着宴會。小小的家繼端坐主位,間部詮房在側服侍,剛剛的接見已經讓這個孩子看上去很疲憊了。但她的坐姿還是像開始的時候那麼端正,沒有一絲懈怠。
吉宗看看據說在修史書,有些疲勞過度眼底發青的綱條,她身上沒染上什麼書香,反倒像是縱慾過度,人顯得頹廢。她倒了杯酒,喝下去,又看了看臉還有些微腫的繼友,這碰得也太巧了,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東西上,還能呈現四條指痕。今兒這頓,像家宴,也像鴻門宴,沒有人調節氣氛,大家都悶頭吃着,除了筷子勺子和咀嚼的聲音,靜的嚇人。
上了一道魚,濃郁的香味,讓吉宗的胃抽搐了一下。整晚上,她都在喝酒了,並不是這裡的酒特別好喝,而是酒她用暗藏的銀針試過了,其餘的,她只是撥弄了一下,一口都沒進肚子。小心是必須的,要不,讓什麼噎死的話,也太丟人了!她看了看綱條面前被翻亂了但是也沒見少的菜,會心一笑。繼友心倒是寬,想也知道,她更容易在家裡噎死而不是御城。
家繼用的也很少,不知道是胃口一般還是太累了,吉宗總覺得這個孩子透着和年齡不相符的早慧和一種病態的沉靜。魚上來了,家繼倒是動了筷子,夾了一塊兒,很美味,但是,沒等她嚥下去,她就頓住了。
“新井婆婆今晚沒來,她可曾用過飯了?”家繼忽然詢問道,新井白石最愛吃魚,可是今晚的宴會她並未出席。
“啓稟將軍,這個時間,新井大人應該還未用餐。”間部詮房溫和的說。
家繼放下了筷子,指指魚說“這是她最愛吃的東西,她還未用,我怎麼好獨享,請人送去給她嚐嚐吧。”
“是”間部詮房行了大禮,擡起頭,對着家繼鼓勵的笑了笑,滿臉的讚許。
自然有人上來,把一大盤才動了一筷子的魚端下去,直接放在一個四人擡的肩輿上,敲鑼打鼓的給住在御城外的新井白石送去了。
吉宗看着家繼這麼懂事忍讓,並不覺得欣慰心酸或者感動,她只覺得後背一陣陣的透涼風,這孩子被人下了蠱吧?她也是穿的吧?借屍還魂吧?反正怎麼想怎麼透着詭異,吉宗沒有見到同伴的喜悅,反而覺得空曠的大廣間裡,一陣一陣的吹涼風。
只是,裝也要裝下來,宴會就這麼趁機的進行着。綱條和繼友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囑咐,兩人整個晚上什麼都沒說。一個埋頭撥拉菜,一個埋頭苦吃,而吉宗終於停止了倒酒。空胃喝酒,真的很不舒服,她強忍住用手捂住胃的衝動,看了看菜,還是繼續用筷子撥拉而非夾到嘴裡。
最後,事實證明,古人用銀針試菜的方法,太落伍了,也太以偏概全了。畢竟,銀針能試出來的,多是含汞的毒藥,而現在毒藥的品種已經很多了。加之,更多時候,下在飯菜裡的,也不一定是毒藥,但同樣能讓人身形狼狽。
吉宗昏迷前想,不知道她是獨自中獎還是有人陪同,早知道,酒她也不喝了,說白了,還是貪杯了。
大奧,某殿內。
吉宗擰着眉,蜷縮成蝦米狀,據說這種姿勢是在孃胎裡的姿勢,能給人安全感。其實,她是因爲疼痛和不適,才凹成這種造型。胃部的痙攣和疼痛,在這種姿勢的擠壓下,能相對減緩。本來就不怕冷的吉宗,現在額頭上更是豆大的汗珠往下滾。
“胃裡的東西不是都吐淨了,怎麼還不醒?”一塊兒熱毛巾捂在了吉宗頭上,她舒服的低聲呻吟了一下,身子微微放鬆,去追那個讓她覺得舒服的熱度。竹看了看她的身體下意識的反應,愣了一下,隨手擰了帕子,又用熱水燙了,捂在她頭上。一邊問着阿呆,後者低聲說“不知道是空腹飲酒還是酒有問題,奴婢建議讓奧醫來看看。”
竹冷哼了一聲“奧醫,我怕非但看不好,還耽誤了。”他感覺到手裡的帕子溫度降了些,吉宗又開始縮緊,竹有些煩躁的把熱水直接倒在帕子上,徒手擰乾。阿呆看了看蒸騰的熱氣和竹紅得不自然的手,把頭埋得更低了。竹倒沒覺得手上不適,他只是覺得煩躁。人就這麼擡了過來,誰讓擡來的,吉宗是喝酒的關係還是中毒,若是中毒東西是誰下的,他一無所知。大奧現在也熱鬧無比,但他一時間居然什麼都探聽不到,只知道天英院和月光院正關上門掐架呢。
看吉宗的嘴脣都開始發白了,竹覺得當初只是催吐的辦法,有些無意義,難道真是中毒了?他攥着拳,擰起了眉。
“阿呆,你去,到御半下的住處,給我找一個人來!”他低聲吩咐。
阿呆微微擡頭,又低下去“不知道主子要找誰。”
竹冷冷的笑了,道“找你傳過話,頭總是低着,雙手卻細白透明的人。”
要說竹的描述,有些模糊,但是,組合在一起,阿呆的腦海裡有了強烈的畫面感,他也不廢話,趕緊就起身去了。屋裡這位的情況,真是不太好,要是死在這兒就麻煩了。
“等等。”竹喝止了他,阿呆趕緊跪下,聽候吩咐。
“去,再打壺熱水來!”竹把帕子扔在了盆子裡,推到了阿呆面前。
等阿呆把人找來的時候,阿呆和跟在他身後的人,都愣了一下,隨即,兩個人都深深低下了頭,把頭貼在了地面上。吉宗臉色還是蒼白,只是不再顫抖,她蜷縮在竹的懷裡,竹一隻手從領口探入,滾燙的手掌替她捂着痙攣的胃部。他們剛一進來,猛一看,兩個人好像一個人似的契合。
竹擡了頭,姿勢卻沒變,因爲,只有在這個姿勢下,吉宗纔不發抖。
“你是不是能自由出入大奧。”竹直接的問來人。
那人只想了一下,就爽快答道“是。”
“去,把這裡的情況告訴紀伊殿的人。”
那人輕輕出了一聲,離他很近的阿呆聽清了,那是笑聲,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笑得出來。看來,自己是瘋了,讓他找人來的竹也瘋了,不過,找來的這個人,也是個瘋子!
那人緩緩擡起了頭,挺直了背,阿呆側目偷瞄,覺得這和他找來的,不是一個人,人真的只是姿勢變了,就能像完全換了個人似的麼?
“您想好了,這樣的買賣只有一次。我,只會幫您一次,您確定要我做這件事?”
竹自然知道,他能指使動他,是因爲識破了他的身份和僞裝。但是,這樣的要挾,只能用一次,之後,要麼他直接制住眼前的人,要麼被眼前的人滅口,反正,兩個人是不會再有利弊關係了。
竹感覺到吉宗冰冷的身體吸收着他的溫度,慢慢又冷了下去,他覺得他的心都涼了。
“趕快去!”
那人看了看竹,倒不着急,問“那您是希望有人把她接出去,還是希望帶人進來替她看病?”
“你還能帶個人進出大奧?”竹已經猜到了,此人身上有功夫,而非有出入的門道。
“我倒沒這麼厲害,只是,她身邊,也有高手。”那人擡擡下巴,言語中透着閒適,反正,他不着急。這種行爲很冒險,又是兩邊接頭,自然要問清楚,能省很多麻煩。
竹眯了眼,眼中銳利的光一閃而逝,那人笑了,如果他沒看錯,剛剛竹眼中閃過的,是殺意。
竹抿緊了脣,眼前的人,果然不簡單,只是,在這樣錯綜的情況下,互相不知道底細反而更安全。吉宗往他懷裡拱了拱,完全是無意識的。竹收攏了手臂,下意識的說“帶人進來!或者帶醫生進來!許多人都看到她進了大奧,出去,太冒風險了。”
那人看了看竹和他懷裡的吉宗,挑了下嘴角“如您所願。”竹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人蓋着厚厚的頭簾,還是覺得,此人的脣形很美,嘴角帶笑的時候,自有一股風情。
等待,是最難受的,特別是清醒的那一個。竹緊緊的環着吉宗,感覺時間太慢太慢,吉宗不知道是舒服還是不舒服,已經不怎麼抽搐了。竹覺得恐懼,他怕吉宗的生命一點點流失。不應該是這樣,近衛熙如果要用吉宗,即使是施恩於她,也不會下這麼重的手;如果是月光院呢?那不應該送來自己這裡。到底是誰,爲了什麼?無數的念頭在他腦子裡盤旋,可是,他的心太亂了,什麼也想不明白,他越想鎮定,越覺得慌亂。
終於,走廊上又想起腳步聲的時候,竹覺得慶幸,哪怕是害吉宗的人,他也覺得比這樣的安靜來的好。他攥緊了吉宗,挺直了背,儘量讓自己冷靜。結果,衆人的腳步聲停了下來,阿呆在外面低聲道
“主子,紀伊殿的家人聽說她醉酒了,特意在深夜趕來,想來探望。”
竹聽到了阿呆的話,忽然覺得整個人鬆了下來。這是吉宗的第一梯隊,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以外交手段進入大奧,這種反應和執行力,絕非一般人能達到。而且,他們選擇以這種方式進入,把一切陰謀化爲烏有,變成了陽謀。不管是誰,使了什麼手段。我們就是來看我們家主子的,不管是帶走還是請醫生,那都是名正言順的。而且,這種方式,讓更多人知道,吉宗在此,想下手,得掂量掂量。至於吉宗爲什麼在這兒,和婚約在身的自己在一起,又會對二人有什麼影響,竹現在根本無暇去想。
“進來吧。”竹揚聲道。
拉門被推開,阿呆跪在外間,屋裡進來了兩個人。
“在下三郎佐,紀伊殿侍衛長,見過竹君。”跟在三郎佐身後的另一個人沒有出聲,只是,兩個人一進屋,都一個樣,沒磕頭,都是直愣愣的看着竹,看着竹懷裡的吉宗。
竹壓下心裡的驚訝,男侍衛長?不過,也幸好如此,不然怎麼入得大奧?他接着打量了一下自稱三郎佐身邊的那位,同樣過於剛硬的線條,樣貌普通,只有一雙眼睛,還能看。此時,正擔憂的看着吉宗,像是夜晚的星辰,輕輕閃爍着。
“你也是侍衛?”竹不知道爲什麼,語氣很衝的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我”那人驚慌的看着竹,下意識的否認。
“不,他不是”三郎佐出聲道
“這位是我們大人的側室。”說完,他居然嬉皮笑臉的衝竹笑了。
竹覺得一股氣衝到了頭頂,也沒注意到另外一個人看向三郎佐的驚訝目光。
那人看了下吉宗,還有緊緊抱着她的竹,低了下頭,默認了三郎佐的話。
“還請您放下,放下她,我來照顧即可。”那人像是鼓足了勇氣,說。
竹氣惱的說“既然你們來了,還是趕緊帶回紀伊殿去吧,放一個醉酒的人在我這兒,算怎麼回事兒。”他說着氣話,手裡的吉宗,卻沒放。那人看了看,也不懼怕,竟上前直接拉過了竹懷裡的吉宗。竹驚訝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們真的懂規矩麼?在大奧裡,在他懷裡的人,也趕搶!
三郎佐和另一個人都沒看他臉色,只是一個拉,一個順勢扶住,吉宗就換了位置。她平躺在榻榻米上,兩人一人一邊,夾住了她。三郎佐看看竹,心裡輕哼,你防我們,我們還防你呢,你個有婚約的,又是拒絕了吉宗的人,現在人不清不楚的在你懷裡。我們還沒問呢!你憑什麼問!三郎佐對竹一直沒什麼好感,一想吉宗大半夜的就是爲了給他摘什麼破櫻花,覺也沒睡,趕了大半天的夜路,一頓忙活。他都心疼死了,結果呢,連個笑容都沒換着,最後,還拒絕了吉宗,甚至覺得吉宗的喜愛是對他的侮辱,什麼玩意兒!
不就是自持身份,還姓什麼德川,長的是不錯,那又有什麼大用處?真宮理和於須磨都不比他差,皮囊一副,早晚是要爛要臭的。三郎佐在心裡把竹排揎了一通,這才緩解了一些一進來看到他抱着吉宗的不適。那種驚慌,是深層次的,比他剛知道吉宗睡了於須磨更甚。
“哦,沒什麼事兒。只是醉酒,休息休息就好了。”另一個人放下了吉宗的手腕子,對着三郎佐點點頭。後者明白了,臉色有些緊張。這是他們來之前說好的,如果沒事兒,直接擡走;如果有不對,也不直說,只說需要休息。那就是不能挪動嘍?三郎佐捏緊了拳頭,咔吧咔吧作響,他還是下手輕了。
大奧某處,自己裹着傷口的無名氏,莫名打了個噴嚏。他是有多冤枉,冒風險幫人跑了個腿,還被人打了。不過,三郎佐的做法倒沒有錯,有人說你主子傷了,你就急匆匆跑去啊?不得問問怎麼回事兒,探探虛實?
“那有勞竹君了,您看”三郎佐的口氣,就是送客啊。竹被他氣笑了,看了看吉宗身邊的兩人,一點兒空都沒留給他。
“這裡是我的房間,你想我去哪裡?”他也知道,必不是像他們說的,什麼沒事兒,只是醉酒。要是沒事兒,他們都進來了,還不給人趕緊擡走。就看兩個人防他像防賊似的,若是沒事兒,必然不會想在他這兒多呆的。
還是另一個人打破了僵局,他輕輕按壓了吉宗身體幾處,求助的看着三郎佐和竹“她有些宿疾,不能空腹飲酒,我這裡有些解酒的藥,找個人看着煮了給她喝,或許能好受些。”
竹反應最快,他是醫生?這麼說?心裡說不出爲什麼有些雀躍。三郎佐摸了摸鼻子,吉宗的身體最重要,他也顧不上置氣了。只是,那人一番擺弄,許久沒動彈的吉宗忽然掙扎了幾下。她緩緩睜開了眼睛,一屋子的人覺得屋子裡好像響起了仙樂。
“久”吉宗還有些迷糊,其實還看不太清楚,只是,久那雙眼睛,她太熟悉了,好像印刻在靈魂裡一樣。
久顧不上許多,緊緊握住了吉宗的手,點點頭“嗯,是我。”
竹剛落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敢情,真是她男人啊?要樣貌沒樣貌要身材沒身材的,什麼眼光啊。吉宗緩緩擡起了另一隻手,竹撇了撇嘴角,哼,你要握我就要給你握啊?心裡想着,身體卻趕緊上前,伸出手想握住吉宗探出來的手。哪知,被另一個人搶了先。他氣惱的看過去,吉宗抓住了三郎佐的手,放鬆的笑了“三郎佐,你在這兒,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吧,一切有我。”三郎佐抓着吉宗的手,剛剛的擔憂終於落了地。
許是安心,也許是疲勞,吉宗聽了他的話,又昏睡了過去。
“沒事兒,這次是睡着了。”久趕緊解釋道,既然醒了,那就問題不大。“還是趕緊煮醒酒湯吧。”
“阿呆,你去,找個爐子來,在屋裡煮!”竹壓下心裡不舒服的感覺,利索的吩咐道。
阿呆一走,屋子裡的氣氛就更詭異了。吉宗一手被久握着,一手被三郎佐握着,竹惡狠狠的盯了兩人各一眼。三郎佐很小人得志的擡擡被吉宗握住的手;而久雖然有些躲閃他的注視,低下了頭,可是,握着吉宗的手,一點兒也沒含糊。竹煞是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如題,吼吼,這幾章yy的我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