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戶藩主未到。”聽了傳報,幾個老中臉上的表情都變得豐富,卻儘量避免眼神相互碰撞,把頭埋得更深了。雖然她們和吉宗之間隔着拉門和屏風,可誰也不想在這時候有絲毫差錯。來這兒的時候,聽說了薩摩藩的消息,都偷偷抹了把汗。水戶藩是常年不就藩的,常駐江戶。水戶爲副將軍,將軍如果有個三長兩短,她們要補上的。這時候不來,只能說明德川綱條心中有鬼。
阿圓面帶笑容,眼裡卻透出幾分狠戾。她接過御小姓遞上的熱毛巾,替吉宗抹去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吉宗要緊牙冠,不讓自己因爲疼痛出聲,只是忍到呼吸間歇,還是輕輕哼了一聲。這個德川綱條,就是個無膽匪類,要是換做她,不管是否參與其中,將軍宣召都要來的。如果沒有參與,正好掃清嫌疑;如果參與了,不是越直到自己情況越好做決策麼?如果自己順利生下孩子,綱條真在身邊,有心爲之,還可以補一刀!不過,借她個膽子估計她也不敢。只會在背地裡做些陰私的手腳。
不過,如此看來,德川光圀倒是沒參與其中了。不然,以德川光圀的手段,用刀抵着綱條也要把她逼來,爲事成爭取時間。
“別咬牙,用力!”阿圓拿布條纏在吉宗頭上,在腦後狠狠打了個結,吉宗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以往總是不明白爲什麼古人生病要在頭上纏個帶子,現在分娩的痛以整條脊椎爲原點,呈擴散狀分佈。放射性的疼痛讓她想嘔吐,頭痛欲裂。纏在頭上的布條,讓吉宗要裂開的腦子又合攏了。
“呼”又熬過了一次疼痛,吉宗現在真想有人直接給她一刀,反而來得痛快。“三郎佐還沒回來麼?”她輕輕呼氣,低聲問阿圓,攥着繩子的手指節都泛了白。
阿圓輕輕搖頭,一巴掌拍在了吉宗抓着繩子的手“現在不要用力,趕緊歇會兒,省着力氣疼的時候用!”
吉宗不是不想鬆開,實在是怕鬆開了,下次就沒有力氣握緊了。嬰兒手臂粗的繩子,從樑上懸下,吉宗僅穿着白色單衣,以跪坐的姿勢用力,島國人民還是很先進的,這個姿勢更有利於用力。這條懸掛的繩子,就是吉宗的着力點,也幸虧她臂力驚人,這麼長時間,還有力氣讓自己保持懸垂狀態。
說人人就到,三郎佐和一身勁裝的龍造寺從窗戶一躍而入,龍造寺的身份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兩個人看了吉宗蒼白的臉色,都是一愣。龍造寺更是低下頭,讓自己顯得規矩,只是,他歪頭看了眼比自己還不自在的三郎佐,不禁挑了下眼角。這三郎佐不應該是吉宗最近的人麼?大奧關於這個人的猜測和嫉妒能把屋頂掀翻,怎麼看他竟比自己還不適應。莫非?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閃過,莫非三郎佐和吉宗還沒有肌膚接觸?這可真是有趣,吉宗對三郎佐,是珍重到不肯輕易褻瀆?還是她本性好潔?從大奧至今無人乘幸可見一斑。
若真是後者,龍造寺覺得自己真該好好想想對策。因爲,吉宗承諾過他要給他一個孩子,不親密接觸,要怎麼造娃?
吉宗看他們進來,鬆了口氣。隨即想到,也是她多慮了。先不說龍造寺家和九州島各家族和島津家的舊怨,只是龍造寺刺殺島津繼豐那次,也讓他只能選擇站在自己這邊。有時候,利益反而比任何忠誠更可靠。只是,一想她和龍造寺的協議裡包括一個孩子,吉宗不禁覺得肚子一緊,這波疼痛來得更兇猛了。
江戶·水戶殿內
“好看麼?”真宮理整理好腰帶,照了半天一人高的銅鏡,轉頭問道。
綱條有些心不在焉,她下意識的想啃自己的指甲,這是她非常緊張時的一個小動作。只是,剛咬了幾下,就覺得泄氣,想起以她的身份,這麼泄露情緒的小動作不應該再做。
她改成用拇指摩挲下巴,自己剛剛是不是拒絕御城內的傳召,太武斷了?德川吉宗不一定就知道自己參與其中,就算知道,她去了,吉宗也不能把自己怎樣。可是,要是吉宗寧枉殺不錯過的把自己殺了呢?吉宗的兇名可是響噹噹的。
歸根究底,自己是不是答應的太草率?薩摩藩舉事成或不成,她不都是副將軍麼?當時怎麼就答應結盟了?
真宮理問第二次的時候,她纔回過神來,應聲看向真宮理。隨即,她整個人呆了下。柔和的橘色吳服穿在真宮理身上,把這個動盪不安的夜都點亮了。暖暖的,好像要照到人心裡去。真宮理本來皺起的眉頭,因爲綱條的癡傻樣子而舒展開。
“這,這真是太美了。”綱條下意識的走近,拉起真宮理袖子的一角,拇指和食指輕輕摩挲着柔軟的料子。這件“車輪梅”的雲長處禮服,就是薩摩藩送來的厚禮之一。這種料子製作複雜,還要經過幾代人的穿戴纔會像現在這麼光彩豔麗。因爲稀有因爲貴重,一般都是傳家寶,父子相傳,真是有錢也買不到。
因爲探得真宮理得寵,島津纔會想起添這麼一件禮物壓箱,也算投其所好。當然,這裡面也暗含了警示,綱條後院兒的事兒,她也清楚。可是這點,綱條真的沒想到。她現在就是沉浸在這美景中,真宮理透亮的皮膚在這衣服的襯托下,像鍍了層光,連真宮理臉上細小的絨毛都顯得分外可愛。
真宮理心裡高興,嘴上卻嗔怒“原來是衣服好看啊?那我脫下來還你,你捧着衣服慢慢欣賞去,省得讓我穿壞了!”
“不不,不,這衣服就得你穿,就得常穿才光鮮。”綱條有些語無倫次,看到真宮理又落下來的嘴角,趕緊又解釋“不,我的意思,這衣服才能襯托你的美貌,不不不,你本來就很美貌,我”
“噗嗤”,真宮理露齒而笑,潔白的小牙整整露出來六顆,綱條覺得心頭一熱,把他擁入懷中,用下巴蹭着他柔軟發心,自言自語的說“這都是爲了你,我要把世間最美好的一切,都給你。”
真宮理微微一愣,聽得不真切,也不明白她話裡的含義,只是覺得心裡的一角,變得柔軟。
而尾張藩和薩摩藩的情景遠沒有這裡溫馨,德川宗春和島津繼豐都是吃過吉宗虧的,她們舉不舉事都是吉宗的心頭刺,所以她們反而坦蕩,決策也快。因爲,她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至少,在吉宗心裡,是如此。
只是,她們也沒有想到德川綱條也會答應,這人在她們眼裡看,就是個傻子。因爲,她現在已經是副將軍,雖然沒有實職卻有虛名,她們舉事成功也不可能給她什麼實惠,無非也不過是虛名罷了。這要是德川光圀那個老狐狸,肯定選擇曖昧。因爲,不成,不得罪吉宗,成了也不得罪她們。可是,德川綱條就這麼實打實的答應了下來,她們真不知道該說她什麼好。
這人該不會是想扮豬吃老虎吧?這是宗春的疑惑。
熟知德川綱條爲人的島津繼豐笑了,綱條這人,就是個拎不清的,什麼都想佔個先,可是要魄力沒魄力要能力沒能力要膽量沒膽量要狠勁兒又沒狠勁兒。所以,綱條的情況更像沒長大的孩子,跟着大孩子玩兒,她就是跟屁股後面吆喝那個,現在,孩子頭回頭招呼她,她就覺得豪情萬丈了,好像答應了就能做出什麼了不得的事業來似的。殊不知無非是她自己的虛榮心作祟罷了。
綱條不是德川宗春和島津繼豐考慮的首要因素,她們考慮更多的,是彼此。島津繼豐顧慮宗春不過是想漁利,宗春畢竟是御三家,事成後,宗春更有優勢;宗春想,島津繼豐這人好大喜功,不可能坐等自己做大,很可能一舉消滅,不能不防。這些猜疑,從合作開始就埋在她們心底,種下了不安定的種子。
德川宗春最煩躁的,是秘密派去平安京的使者帶來了天皇的答覆,對於她求娶王子的要求,婉轉的否決了。理由很簡單,將軍大人現在的御臺所還懸空着呢。潛臺詞就是,給你宗春安排好的吧,對不起我們的王子,說不定以後能當御臺所的;給你安排不好的吧,對不起你不是?所以,哈哈,不好意思,你再等等吧。
宗春一想這些,就氣得想摔桌子,哼,等我事成,你求我娶,我都不娶!
島津繼豐不知道德川宗春背後的陰招,她正頭疼的,是尾張離江戶僅有一天路程,佔了先機。而薩摩藩從西九洲挪到江戶,路途迢迢,更不用說,還有高鬆藩這個咽喉之地。最初想拉綱條入夥,也是因爲高鬆藩,畢竟,高鬆藩是水戶的子藩,薩摩藩能不能順利出兵,全看高鬆藩擡不擡手了。只是,就她的密探彙報,水戶並沒有和高鬆藩有什麼往來。綱條不會沒想到這點吧?和蠢人合作,就是這點不好,話非得說透了,對方纔能明白。
次日,御城傳出了好消息。將軍大人順利產下一女,母女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