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方一行人從船上下來,腳踏實地的落在了陸地上,心裡都是一鬆。這一週多的船坐下來,只覺得現在地面都在晃,幾個人幸運的都不怎麼暈船。只是賴方肩膀上的傷,雖然沒有傷到骨頭,僅是傷了皮肉,但是仍然隱隱作痛。這一番舟車勞頓下來,臉色蠟黃蠟黃的很是難看。於須磨有些心疼,心裡難免暗暗責怪藩主的狠心。明知道賴方受了傷,爲何不讓她養好傷再回,若真是掛心她,接回紀伊殿就是了。
有馬檢查了一下來接她們的馬車的安全性,不是她多疑,這是她常年出門在外養成的習慣。很多時候,性命存在與否,就在一些細微之間決定。阿圓則一路上都在盤算回去後該如何安排,想想也是頭大。等回了天守閣,還像之前那樣,她和小姐睡,讓梅少爺拉個簾子吧,於理不合;直接讓她們住一起吧,又怕不方便。再加上多了有馬,怎麼安排也是頭疼。沒有任何時刻,她像現在這麼頭疼小姐的無所謂。這種放任,有時候讓人很是爲難。阿圓嘆了口氣,心想,不行就去庫房多搬些屏風吧。又算了算,小姐這三個月的月錢沒領,也夠她們支應一陣子的,只是按着以往的慣例,還要費些口舌。
賴方半支着身子靠在矮几上,於須磨將她的重量歪在自己身上一些,半抱着她,減少顛簸對她傷口的影響。賴方一路行來,在船上不適應,現在也沒有去時看景的心情,只覺得身心俱疲。馬車是比牛車要快很多,沒有半日,她們已經來到紀伊藩城郭門口。沒有人來迎接她們,但也沒有人爲難她們。阿圓和於須磨一邊一個攙扶着賴方,有馬拿着行禮跟在後面,賴方本不舉得特別難受,只是太疲勞了,這種疲憊的感覺自打一進了大門,更甚。她甚至有種感覺,像是一隻飛出牢籠的鳥兒,又被逮了回來。如果她不曾體會過自由的滋味,還不會對封閉的生活如此厭惡。
幾個人心裡各自想着事兒,不知不覺就到了天守閣的院門外。
“咦?”阿圓一路上不確定沿路的草木是否被人修剪過,石頭上的青苔是否被細細的洗刷過。但是,看着厚實的刷得鮮紅的院門,她還是很確定,大門被人換過了。伸手一推,門倒是沒落鎖。一進院子,三個人都愣住了。有馬之前沒有來過天守閣,也如同他們一般,愣住了。
之前人人都說四小姐不得寵,纔會住在這瞭望塔上,日子必然也過得清苦。現在看來,也並非如此,百聞不如一見。寬敞的院子,剛剛被人灑掃過,白色的沙石平順的鋪着,堆了三堆石頭,每一堆三四塊兒,讓院子顯得錯落有致又很幽靜。白色的沙石像水紋一樣環繞着石頭,石頭外圈長着綠色的苔蘚,和高聳的樹木相互呼應。這個院子,一看就讓人心情平靜,有馬不是特別懂園藝,但是她也知道,這處院子看似隨意,實則花了很多心思,而且簡直是巧奪天工。
賴方和阿圓想的則是,這院子被別人佔了吧。現在讓她們換住處,倒不是不行,只是實在讓人心寒。而且,賴方想,她放在二層的書,一本本都是阿圓費心淘弄來的,不會也沒有了吧,想想她就心疼。於須磨本就沒有有些恍惚,見了此景,忽然有種錯覺,他之前住的不是這裡吧?
賴方看了一眼阿圓,示意她扶着自己上前。即使被人佔了,有些東西也要問個清楚明白不是,至少,得知道她們新的落腳處吧。她們一動,於須磨也跟着扶着賴方上前,走在石頭拼成的幽靜上,到了廊前,賴方首先看到了她掛在廊柱上的木劍竹刀,微微一愣。脫了鞋,剛要上去,拉門呼啦一下被拉開了。
“見過四小姐。”裡面兩個男子,恭敬跪在地上行禮,一陣好聞的飯香飄了出來,衆人忽然覺得肚子空空的。
“你們是誰,爲何在此?”阿圓上前問道,難得的板了臉,既然是要討要理由,自然要輸人不輸陣。
男子均沒有擡頭,恭敬的答“小人們被安排在此,替四小姐灑掃庭院,收拾房間,以後也聽憑四小姐差遣。”他們這話說的倒也清楚明瞭,幾個人都聽明白了,這院子,沒人佔,是有人替她收拾了。
“恭迎四小姐回府。”兩人跪着挪開,讓出了大門的位置。賴方一步跨入,饒是她什麼都不太在乎,也有些傻眼。哪裡還有一望無際的空蕩寬敞,居然進門是個走廊,這天守閣,被人從裡到外大整修過了。男子把門拉開,正衝着一面巨大的屏風上裱着水墨畫,挺拔的松柏還有從巨石上躍下的白老虎,都像是活的。賴方不合時宜的想起了一休哥里面的那面老虎屏風,實地看了,真是有些震撼,老虎的眼睛,似乎正對着人,讓膽小的人怯懦,賴方只覺得心裡一陣沸騰。
進了門,繞過屏風,倒是個不小的廳,但是比之之前的寬敞還是顯得狹小,可是精緻!
“這間房是?”阿圓推開屏風左邊,最近的拉門問道“這是保衛室,給值夜的人還有平時伺候的人小憩。”
“這間?”阿圓啪嗒啪嗒走到屏風右側,拉開門問道,赫然看到佈置的精巧舒適,居中燃着一個小爐子,上面正燉着粥湯,他們聞到的香氣也是來源於此。“這是茶水間,給小姐做點兒小吃食,夜間供點兒熱水。”阿圓其實不用他們回答,也知道了用處,接下來的房間,她基本不用看,就知道了大概的格局。這是標準的配置,大小姐、二小姐院子裡也是如此,只是,兩年來,她幾乎忘了,紀伊藩主府的主子們,是住這樣的罷了。
阿圓清楚了,賴方倒是更糊塗了。阿圓看了看主子,自然的接過了介紹的活兒。“主子如果要休息,請往這邊來。”有馬聽着他們的對話,有些納悶,難道他們還不熟悉自己住的地方麼?不過離開了三個月罷了。
賴方跟着阿圓,於須磨扶着她,兩名男子接過有馬手裡的東西,退了下去。他們偷偷看了看,彼此眼中都有震驚。這四小姐他們沒伺候過,伺候她的阿圓倒是知道,只知道是個面善好說話的卻不知道竟是個懂這麼多的。適應的快,進退也很有度,他們收了小瞧的心,恭敬的退出了門外。四小姐詢問安排他們之前,他們不得僭越。四小姐可能不懂,阿圓卻是懂的,所以她纔會順當的接過主導權,看都沒看兩人一眼。現在見他們退了出去,心裡點點頭,但新的擔憂也浮了上來。懂規矩自然是好,但是,這麼懂規矩的人是誰派來的,之後怎麼安排調|教呢。
賴方的房間在南邊,幾乎佔了原本天守閣空間的一半。讓賴方最滿意的是,通往二樓的樓梯就在這邊,雖然現在也裝上了拉門,得拉開後才能上樓梯,但還是很方便的。屋裡簡單的佈置了一下,留給主人的空間很大,但還是讓賴方覺得奢靡。原本的窗戶下,架了美人躺,相當於現代的飄窗,屋子裡沒有屏風,卻從上面懸下來兩面簾子,捲上去就是通着的,放下就把房間隔成了三個,起居室、臥室、梳妝室。賴方示意於須磨鬆開自己,迫不及待的上了二樓,還好,書都在,也沒有人動過,只是窗下也放了美人躺,桌子更寬大,上面還擺放了上好的筆墨紙硯,書居然心細的還是擺放着她走時的那幾本。賴方下了樓,幾個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她。賴方點點頭“都看看吧。”都看看,她才能放心休息。
阿圓引着幾個人,穿過了客廳,到了房子的北邊。“這是梅少爺的住處。”拉門進去,房間僅是賴方住處的四分之一,但也不小。於須磨的佛龕朝南擺放着,房間整潔得只有一個立櫃,一個新添的妝臺,甚至還有一個架子,上面掛着華麗的吳服,房間也有窗戶,衝東面開着,正好和外面的窗戶對着,也能隔着新建的走廊看到外面。
阿圓拉開於須磨房間西面的拉門,出現了一個空蕩的小房間。賴方示意阿圓繼續解釋,阿圓咳了咳,有馬早退了出去。她也是個懂規矩的,來到北邊,她就沒再前進。“這是小姐和梅少爺,以及,其他側室過夜用的房間。”賴方皺了眉,於須磨的臉色也是一變。阿圓接着往西走,又是一個拉門“這是以後的側室住的。”
“側室?”賴方暗自道。
“對,如果您娶了正室,會另外造院子的。”阿圓看了看於須磨的臉色,暗暗嘆了口氣。她和有馬的房間,也在西邊,一溜的長屋,估計那兩個男子也會住在此,只是她和有馬靠近小姐,在西南面,而兩個男子在西北邊。
好標準的配置,這兩個男子是側室還是僕人,全看小姐的意思了。賴方倒是沒想到這點,她只是覺得,連自己和男人睡覺的地方都規劃出來這點,明顯踩到她的底線了。沒有幾個人喜歡生活被人安排照顧的這麼細緻,特別是她一個穿越過來的人。在軍營是沒辦法,但在家裡,她的**還是被照顧的很好的。她一直覺得,之前無論如何,天守閣是她的堡壘,她只要縮在裡面,就沒有人能進來,很安全。但現在,這種屏障,顯得可笑至極。
“這是誰吩咐的?”賴方閉了閉眼,問阿圓。
阿圓吞了口唾沫,道“應該是鶴君,這動土木的事兒,別人定不了。”她心想,藩主倒是也能決定,但是藩主從來就不是這麼細緻的人。
賴方轉身走到門外,她剛剛見那兩個男子跪在門邊,徑直走了過去。“你們退下吧。”
兩個人先是一愣,而後驚恐的擡頭看着賴方,這是表示,四小姐不接納他們。賴方此時才發現,這兩個人長的都極標緻,一個年長,一個年幼許多。年幼的人要出聲,被年長的用眼神喝止了,年幼的垂下了頭,兩人眼裡都黯淡極了。
“是。”年長的恭敬行禮,引着年幼的走了,兩人背影很是蕭索。
阿圓在賴方身後擡起手來,想出聲,卻覺得聲音卡在了喉嚨裡。她看了看小姐倔強的背影,心想,也是時候讓小姐知道一下這紀伊藩的生存規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