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宗頂着屋裡的詭異氣氛,只是提起衣裳,走到久的面前,跪坐下來,對他伸出了手。久楞了一下,猛地回過神來,把長福小心的遞給了吉宗。
吉宗拖住孩子的腰頸,攏在了自己懷裡。孩子只是小小一包,幾天不見,眉眼好像都變了。說實話,吉宗自己不哺育她,分開久了,有時候閉上眼睛,都想不起孩子究竟長什麼模樣。
吉宗空出一隻手來,隔空臨摹孩子的五官,抱在懷裡香香軟軟的,讓人的心都酥了。
“久,辛苦你了。”吉宗低聲對久道。
孩子安穩的睡着,並沒有受屋裡氣氛的影響,養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
久得了肯定,眼睛都亮了,只是長福在睡覺,他不願吵醒她,彎腰行了個禮。一時間,兩人的默契,竟讓在場的人感覺無落腳之地。
古牟自來知趣,他看了看他們幾個人及隨行人員幾乎填滿了屋子,低聲道
“將軍難得來看看公主,我等就不在此打擾了,請准許告退。”
吉宗看都沒看他,擡擡手示意,古牟並不留戀,行過禮後,帶着一行人出去了。他一走,給了想離開的人梯子,但也把想留下的人架在火上烤了。竹起身要走,於須磨暗暗咬牙。吉宗掃了他們一眼,微微嘆氣,把孩子又遞迴給了久。
“她正睡着,別因爲我來了,反而吵了她。”孩子正是長腦子的時候,多睡,才能長得好。只是,看於須磨的架勢,是想在藉機在這兒和自己“敘敘舊”了。孩子,她是託付給久了,可是,並沒有禁止於須磨前來探望。只是,於須磨來的次數麼,她就呵呵了。原本以爲骨血之情是割不斷的,可是,男子的天性也許就是在播種而非撫育吧。
“久,你很好。”吉宗起身,對着久,點點頭,想說什麼,卻又無從說起。
於須磨見吉宗起身,又覺得尷尬,他想跟上去,可是,又好像太急切了。只是,吉宗不來大奧,他就見不到她,這大奧,富貴卻像個籠子把人扣住。
吉宗起身,其他人自不必向久見禮,只是,於須磨起身想跟上,竹反而又坐了下來。他本來就是來看孩子的,擾人的走了,他可以繼續看了。而且,這時候跟出去,纔是招人眼呢。如果他知道吉宗會來,他今天根本不會如往常一般來久這兒幫他。看來,自己給人的好處還是少了,吉宗來大奧,這麼大的事兒,這麼長的距離,竟然沒有得到消息。
吉宗看了眼緊跟她起身的於須磨,微微皺眉,看了眼沒事兒人一樣又坐下的竹,輕聲問道“竹君,我有事同你商議,可否去你那裡坐坐?”
竹難以置信的看了吉宗一眼,懷疑自己幻聽,可是,看了看於須磨和久投過來的目光,他知道沒有。
竹只得起身,挑了挑嘴角“有何不可?”大奧都是她的,她想去哪兒還不就去哪兒了,問他,是給他面子。
竹鋝了下衣服,不想去看久的目光,跟在吉宗和於須磨身後,出了院落。吉宗每每走到分叉的地方,都等竹引路,竹在她身後指明方向。於須磨捏緊袖口,落後一步跟着,可是,竹住的地方,和他們自然不同,離得也遠。不知在哪個路口,於須磨落了下來。他看着吉宗遠去的身影,苦澀的笑了起來。他們的緣分,早不知道在哪個時候,就已經掉落了,只是他還不自知,以爲緊隨其後呢。
“大人。”他的御中葛是新換的人,鑑於樹和洋平的先例,爲人處事都多了幾分小心謹慎。更何況,現在的於須磨,有時候真是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回吧,我乏了。”於須磨轉身,只這一瞬間,他覺得先走的古牟,比他要灑脫。可是,他不想引起吉宗的注意麼?他的憑藉又是什麼?於須磨覺得兩人不同,可怎麼也想不明白其中緣由。
吉宗一路走着,並不理會別人的目光和猜測,竹在她身後,也苦笑了一下。等進了他的住處,吉宗更是遣退了衆人。竹無奈的看着阿呆也從外面拉上了拉門,靜悄悄的屋裡,只剩他們兩個了。現在,說什麼做什麼,和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並沒有什麼區別。只怕,在大奧,關於兩人的傳聞,已經長上翅膀,飛到有心人的耳朵裡了。竹想,以他的本事,自此以後,只要他想,他可以和最鼎盛的時候一樣光輝。只是,他看看正四下參觀的吉宗,嘴裡發苦。
吉宗像是不知道竹的心思和兩個人的處境似的,正四處看着。竹的住處,倒不像他給人的感覺那麼張狂奪目,反而簡樸雅緻,吉宗不懂,也許,這纔是另一種張揚?有時候,做自己,纔是最難的。
像是終於看夠了,吉宗反客爲主的坐在了軟墊兒上。竹只得認命的從溫着的壺裡,替吉宗倒了杯溫水,雙手奉上。
“以後,你再也不用擔心我會蠱惑久了。”竹跪坐在吉宗對面,不自在的拍了拍自己的膝頭。他去久那兒,也是偶然,如果人和人之間,真的存在緣分,那他和久還真是有些緣分。在久身上,他感覺到了“乾淨”,一眼能看透那種。在久那裡,他覺得舒服。如果大奧,還有哪裡是他能去坐坐的,也就只有久那裡了。至於古牟,兩個人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了。竹自己承認,他懶得費心思,去和古牟交際。
吉宗接過水,淺淺抿了一下,好像也沒有什麼攀談的**,淡淡的說“如果我不想你出現在久那裡,你以爲你能隨便進出麼?”別忘了,久那裡,可是還有她的孩子。
竹楞了一下,意識到這是吉宗在對他解釋,也是她對他的信任。
“對於將軍的‘寵信’,我該磕頭謝恩麼?”竹仰起頭,連眉毛都擡了起來。吉宗再遲鈍也聽出這裡面沒有什麼感恩戴德的意思,當然,她也不是個賜人姓氏就覺得給了人多大恩惠的主兒。
吉宗垂下眼,她只是還記得竹的驕傲,這種人,有自己的底線,不會輕易跨過。她並不正面應對竹的冷嘲熱諷,她自然也知道,兩個人現在獨處一室,有多麼的不合規矩。只是,竹若真是個趨炎附勢的人,現在,就是他最好的機會。即便兩個人什麼都不做,在外面人的眼裡,兩個人也如有實質了。他若真想在大奧活的舒服,活的好,說不定這就是機會。
只是,吉宗擡眼,看了看還有些氣憤的竹,問道“我問過你,你想要怎樣的生活,可想清楚了?”
竹被她問的一怔,他剛剛好像嘲諷她了吧,她是傻的麼?居然沒聽出來?她真的沒有在表奧被人吃的骨頭都不剩嗎。據說,她在江戶,如魚得水。每處,都有規矩,可是,她好像天生就不懂得這些。不過,正是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個性,讓她屢戰屢勝。
看着她,竹忽然笑了,一如當初在街頭看到那個有些傻氣的她。人最內裡的一些東西,很難改變,至少,不是一朝一夕能變的。一如他的驕傲,有時候拖住他的步伐,可是,他很難放棄,好像放棄了,就失去了什麼,再也找不回,而他,也將不再是他。
竹整個人像鬆了口氣,他給自己也倒了杯水,倒真有了些和吉宗促膝長談的意思。“我能有今天,其實多虧了一個人,我承了他的恩情,卻從來沒有機會致謝。”
吉宗看着放鬆下來的竹,並不搭話,他,並不需要她說什麼。
果然,竹的手指無意識的划着杯沿,看了眼窗外,枝頭都透出綠來了,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鶴君,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吉宗一愣,因爲竹口中說出的人,闖入腦海的,是那人溼着頭髮敞着衣衫的恣意樣子。別說,鶴和竹還真有些像,竹君受綱吉將軍寵愛,許也沒有外間傳得那般齷齪。至少,吉宗願意相信,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思念。畢竟,人們更願意相信美好,而不是邪惡。
只是,吉宗擡眼看看竹,輕輕搖頭,他和鶴君不像。竹是張狂,也驕傲,可是,鶴君的張狂,是骨子裡的。甚至,更離經叛道。
半天沒得到吉宗的回答,竹看向她,忽然挑起脣角,露出一個譏笑
“我聽人說,鶴君生的極好,看來果然如此。將軍大人在藩主府才幾年,也不知道見過幾面,竟是如此回味無窮。”
吉宗好像習慣了竹身上的刺,並不惱火,反而答道“初時,我覺得這人聰明,有魄力;只是現在回頭看看,覺得他有許多事情,並沒有看破。”至少,在她眼裡,鶴君在紀伊過得恣意,卻不快樂。
“至少”吉宗將眼神直直看向竹,看得他一愣,那目光如有實質,像是要把他看透。吉宗收回目光,垂眼道“至少,他沒理解綱吉將軍把他嫁到紀伊的初衷。”
竹差點兒從坐墊兒上彈起來,鶴君爲什麼嫁到紀伊,是綱吉將軍對兒子的摯愛還是對將軍寶座歸屬的擔憂,這一直以來,都是他想不透的。
吉宗沒注意竹的震驚,接着說“其實,綱吉將軍和鶴君,都被男子的身份制約了,而鶴君雖然對此不滿,可是他自己,也沒跳出這個框框去。”
竹終是安奈不住的從墊子上直起了身子,他的手用力扣住膝蓋,卻一點兒都沒感覺到,他雙眼圓睜,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當人的思維和身份被侷限住了,就很難突破。”就像久,也是好不容易纔接受穢多也能和身份高貴的人平起平坐。即便他接受了,也是覺得身份改變了,才如此。尊重生命如他,也難以僭越,這是這個社會所有人,給他戴上的枷鎖。
“其實,綱吉將軍已經有了兒子,又何必非要女兒呢?兒子的孩子和女兒的孩子,又有什麼不同?再者說,既然她都能傳給能者,又何必在意男女?鶴君呢,有治國之策,卻覺得自己生了個男兒身。將軍爲他安排了平坦的生活,卻從來沒問過他是否也認可。許是覺得,即便不認可,總有一天,鶴君也能體會到。”
吉宗在紀伊藩的時候,也疑惑過,可是,當她坐上了將軍的位置,才理解了綱吉將軍。她,不過是個愛護幼子的母親,想給他安穩的生活罷了。可是,鶴君至死,可能也沒有看透吧。他看到的,只是母親把她遠遠的推離了政治中心。
“我最近經常翻閱典籍,原來自三代將軍後,朝堂上也並非都是女子。可是,現在呢,一個男子也無,這是爲什麼,你有沒有想過?”
竹用盡力氣扣住膝蓋,以至於整個人都在顫抖。“你,你一定是瘋了!”
吉宗反而不停歇的說了下去,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想法,只是,苦於無人說。特別是在她入主御城後,翻閱典籍,這個疑問越來越大,大到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覺得竹是能明白的人,至少,他在爭取和女子一樣,這本身沒有錯,可是,在這個時代,錯了。
“最初,我以爲是因爲‘赤面皰疹’,可是後來,我到了大奧,才覺得,是這個社會,病了。”吉宗看向顫抖的竹,忽然微微笑了。“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可想清楚了,若是想清楚了,要早些對我講。”
吉宗擡手,飲盡了杯盞裡的水,她站起身,輕輕說“我怕晚了,就來不及了。”
一直到吉宗從屋裡離開,竹都沒有反應過來,他的頭亂糟糟的,嗡嗡直響。他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在吉宗這樣一番離經叛道的話之後,他還能有什麼想法,還敢有什麼想法?
“阿呆!”竹雙目圓睜,一把拖過了進來聽候吩咐的阿呆,一字一句的說道“你,馬上去給我打聽!最近關於我,可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阿呆很少見主子如此激動,微微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大奧外言不入內言不出,而且,主子的情況已經不復從前了,他要如何打聽。
“你真是個呆子,大奧的主人將軍大人剛從我這兒離開,這熱乎勁兒還沒散呢,會有的是人急着賣我這個人情的,快去!”竹抓着阿呆的手,不自覺的收緊,阿呆覺得疼,可是主子的眼神透着瘋狂,更讓他感到害怕。
“快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阿呆跌跌撞撞跑出去打聽消息的時候。
吉宗回到中奧,得知吉宗蹤跡的阿圓已經難得的沒形象的大吼道
“將軍大人,薩摩藩藩主前腳求娶竹君,你後腳就去大奧和人‘聊天’,是想怎樣!”
作者有話要說:呵呵,呵呵,偷偷來更新。
頂鍋蓋爬走,我會填坑,但是拖延症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