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這麼早就走?”三郎佐見竹出來,奇怪的上前問。他明明換回正常尺寸的壺啦,許是感念他的勸告,許是不知道爲何對竹生了同情的心。
三郎佐自覺熟諳的上前招呼,竹掃了他一眼,心思急轉,用手遮在眼前擡頭道“這麼好的陽光,正好策馬”因着他的姿勢,三郎佐雙眸一縮,一抹鮮紅的印子映入眼簾。他的手猛然攥拳,周身散發出凌然的殺氣。
竹擡腿上了馬,開玩笑,三郎佐的功夫一看就不凡,自己何必和他硬碰硬,不過出口悶氣罷了。“告辭!”他微微點頭,優雅卻迅速的消失在紀伊殿的門口。三郎佐雙眼圓睜,隱約可見血絲,氣得滿臉通紅。身體比頭腦誠實,三郎佐不待細想,已經拔腿往吉宗處理公事的茶室去了。
“大人!”他進屋就怒氣騰騰的出聲,吉宗專心辦公呢,被他嚇得一顫,擡眼驚訝的看他。三郎佐很少這麼激動,出什麼大事兒了?她趕緊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三郎佐呼吸一窒,因爲他在吉宗的頸側,也看到了吻痕,垂在身側的手,猛然攥拳,因爲力道過大,甚至輕輕顫抖着。吉宗見他盯着自己脖子,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捂住了脖子,氣惱的紅了臉。三郎佐卻是誤會了,以爲她是被自己撞破了和竹的姦情,纔會尷尬。三郎佐覺得自己血脈迸張,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的暴躁,努力頂住自己在原地,不做令自己後悔的事情。
他覺得心裡難受極了,說不出是氣憤更多還是心疼更多。
“你,你,他傷你那麼深,你竟還肯和他相好!他若對你有心,又怎會傷你!”
吉宗震驚的擡頭看向三郎佐,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他說了什麼。三郎佐話衝出口也覺得不妥,吉宗對竹的感情,算得上私密,連阿圓都不曾詢問過,這是吉宗的私事。他不過偶然窺見,也心疼吉宗漫長的療傷,還有自己對她的在乎,這才知曉。也因此,特別反感竹,哪知道,昨兒對竹剛改觀一些,今兒就又見他玩弄吉宗感情。吉宗的搖擺,也讓他覺得痛苦,甚至有些憤怒。爲了她不珍惜她自己,也爲了她錯待了感情。
三郎佐的眼中,有憤怒也有痛楚,甚至還有憐惜。吉宗一時覺得時間靜止了,她從來沒發現,三郎佐看向她的目光居然這麼複雜。
“我,不是”她下意識的開口解釋,但又有絲被人窺破的羞惱,還有忽然正視三郎佐感情的尷尬。
三郎佐總覺得自己堅強,處理感情也能幹淨利索,但是,再勇敢的人,面對自己喜歡的人,總是怯懦。
“大人不用對我解釋什麼,我僭越了!”他比來的時候更迅速的閃身,失去了蹤影。吉宗愣愣的看着沒了人的空曠房間,捂着脖子吶吶道“我就是怕你誤會,哎”結果還是被三郎佐誤會了,這時候,她忽然有些遷怒於竹。
大奧裡,有人在天英院耳邊低語了幾聲,竹掛着吻痕,有些羞惱的回了大奧,讓他滿意的點點頭,揮手示意人退下。“呵呵,我就知道,竹是個聰明的,交代他的事,從來不用擔心。”
“是”騰波諂媚道“主子看人的眼光一向準,被主子擡舉的人,必然有過人之處。”其實心裡暗道,那竹君一看就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主子最好永遠得勢,否則,他一準反咬一口。不過,如果主子得勢嘛,就不必擔心了。可惜竹君運氣好,主子竟許了他御臺所的位置,嘖嘖,以後,真的只能遠看了。
“主子,間部詮房那邊,開始和尾張接觸了。”
天英院聽了,反而舒展眉頭,笑開了“這個間部詮房總是謹小慎微,偏在這樣的事情上拎不清。那尾張是好相與的麼?還想和他們分食,只怕最後她自己連骨頭渣都剩不下!真是,呵,我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的結局了。”尾張,是他都不敢輕易合作的一方,當然,也是因爲家繼上位後,尾張公然的挑釁讓兩方徹底撕破了臉。還有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在城下被她們羞辱的事兒,也讓皇室出身的他面上無光,有棲川宮不爭氣是一方面,尾張不給面兒是另一方面了。其實,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天英院因爲選擇了吉宗,此時就把紀伊也沒給有棲川宮臉面的事兒忘在腦後了。
“呵呵,這尾張和紀伊是天敵,這倒好,提前開幕了!”騰波討好的說。
天英院看看騰波,因爲心情好,點撥了他一下“我高興,也不只是因爲她選了尾張,自不量力。”
騰波有眼色的俯首低耳,恭敬道“請主子解惑。”
天英院點點頭,騰波知道自己的恭維又到位了。“這間部詮房護着家繼,外人不能輕易見着,病情瞞得嚴實,湯藥都不假他人之手。可是,現在她也急着聯繫御三家了,我反倒放心了。可見,這家繼,情況很不樂觀了。”
騰波一驚,是啊,他怎麼沒想到呢?反應了半天,他才慌忙道“主子英明,見微知巨!”
天英院很是受用,只是,沒高興多久,微微嘆氣“也是月光院糊塗,非要什麼女人,他若是個能幹的,一把攥住家繼,我們倆有商有量的,該是多好的光景。他倒好,偏偏愛慕間部詮房,那個倒是個好模樣,可模樣再好不過是副皮囊。這天下之大,模樣好的,多了去了。偏間部詮房也是個心狠手辣的,攥家繼倒比月光院攥得緊。否則,除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想推翻家繼。家繼在,我還能做做‘太上皇’,家繼走了,我這地位可就尷尬了。吉宗如果是個省心的,我還能指點她一二;可要是她身邊的人攛掇,起了什麼心思,我這位置也是尷尬。”
騰波聽了,心裡一琢磨,也就明白了。主子這是擔心,扶了吉宗上來,她要反水,主子也奈何不得她。
“紀伊殿一看就是個念舊的,而且,主子能扶持她自然也能扶持別人,她明白這個道理就好。再退一步,不妨讓她早有子嗣,孩子小,好控制。”騰波這心思就歹毒了,這是想去大留小啊。天英院也沒訓斥他,反而點點頭“若御三家真有能撐事兒的,我也不貪戀這些權勢,可是,御三家眼看式微,要是權利旁落,民間百姓少不得又受戰亂之苦。我,不忍心啊。”
騰波其實明白,主子其實就是貪戀權勢,不然,爲什麼不支持明顯更有實力的尾張,反而扶持相對較弱的紀伊呢?可是,他可不會傻得點破,因爲,他的一切權勢都來自主子。他頭不擡眼不睜,嘴巴緊閉,果然,天英院起了傾訴的心,覺得騰波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娓娓道來。
“所以,真宮理也當不了御臺所,他啊,年輕幼稚不顧大局,也怪不得我。好在吉宗也不是個絕情的,給他留了一條後路。呵呵,送竹去,也圓了這份兒情。”
騰波想,主子,你好像是先把竹送去,早就剔除了真宮理好吧,說得好像多爲真宮理着想似的。也不想想,要不是吉宗擡了擡手,真宮理現在早就身敗名裂了。不過他現在也驚覺主子的前瞻能力,吉宗身邊的男人,要是都沒有有力的背景,那吉宗還有她的子嗣不都被捏得死死的。想到了這一層,不管天英院說的多聲情並茂,騰波都上緊了弦兒,提醒自己對着主子,一定要謹慎。
紀伊殿裡,吉宗沒等來三郎佐,卻等來了間部詮房聯繫尾張的消息。她微皺了眉,驚訝於自己第一反應,不是此事的緊要程度,而是,三郎佐,去哪兒了。平時,這消息不應該是他巴巴的遞到自己跟前麼?吉宗得了消息,有了準備,就好做出應對。
只是,都想明白了對策,爲什麼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
她轉悠到阿圓那兒,娃兒正在睡覺,吉宗進去,阿圓笑着點點頭,然後繼續歪頭看裹成糉子放在她旁邊的阿醜。吉宗也湊過去看,孩子真是個奇怪的生物,除了吃就是睡。
阿醜一看就是吃飽喝足了,嘴角還有奶滋,小嘴兒在睡夢裡還蠕動了兩下。這麼小的孩子會做夢麼,他們的夢裡,都有什麼?如果做夢,他們分得清夢境和現實麼?吉宗認真的看着,覺得睡着的孩子,好像天使一樣。
“這孩子,能吃能睡的,也不知道隨誰。”阿圓寵溺的看着阿醜,用食指的關節輕輕蹭掉她嘴角的奶滋。
吉宗擡眼看看她,還不是隨她,不管什麼情況,阿圓都是個能吃能睡的。吉宗想着阿圓曾經守着火盆子睡着了,險些掉進去,自己拉她起來,她還連說後怕,一眨眼功夫就又睡着了。想着想着,吉宗揚起嘴角笑了“能吃能睡是福氣。”可惜現在沒有疫苗,想她從小不知道打了多少疫苗。吉宗又想起了小川笙船對赤面皰瘡的研究,是不是和疫苗一樣,讓孩子輕微感染一下,就有抗體能免疫了?
阿圓終於從阿醜的睡臉上挪開了視線,分給吉宗一眼,似笑非笑的說“我對竹君倒是刮目相看了,原以爲他就是個紈絝,哪知道有如此心機手段。不僅拿得起放得下,還能吃了吐吐了再吃。哼,我看他以後是個有大出息的。”
吉宗被她奚落,反而無感,只是覺得疲憊。她也挨着阿醜和阿圓,側躺在了榻榻米上,看着阿醜的睡臉,覺得睏意席捲上來。
“喂喂,你別在這兒睡!”阿圓看吉宗閉上了眼,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自己現在的身體幫不了她,有馬也生了,什麼都顧不上,這生孩子,真耽誤事兒!三郎佐倒是個處事有分寸的,可她也知道三郎佐自打昨兒出了紀伊殿,就沒回來!真是添亂!
吉宗閉着眼,並沒有睡着,她喃喃道“我不睡,就歇一會兒。”阿醜的呼吸,又輕又綿長,還散發着淡淡的奶香,吉宗覺得心都要融化了,無比的平靜。
阿圓也不再念她,看她累成這樣,只有嘆氣。阿醜忽然扭動了一下,小手攥拳,隔空揮舞,阿圓側臥着,拍了拍阿醜,嘴裡“噢~噢”的輕哄了幾聲。阿醜果然就放下了胳膊,只是小手還攥着拳。吉宗沒看到,只是聽着阿圓的輕哄,嘴角微微上揚。阿圓見了,母性大發,越過阿醜,也輕輕拍了拍吉宗“噢~噢”的哄了兩聲。
吉宗覺得鼻子酸酸的,抽了兩下鼻子。阿圓拉過吉宗的手,放在了阿醜旁邊,阿醜攥着拳的小手,碰到了吉宗的大手。忽然,阿醜攥住了吉宗的食指,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吉宗身子一僵,食指輕輕抽動了一下,而後放鬆,任阿醜抓着,覺得心裡滿滿的。
“阿圓,我也想當媽媽。”她閉着眼睛喃喃道,阿圓輕笑一聲“你自己還是個孩子,當什麼媽媽。”
吉宗反對的皺了眉,她明明已經能獨當一面了,都能撐起紀伊了,爲什麼還是孩子,爲什麼不能當媽媽。
“你什麼時候啊,把你那些男人捋順了,擺平了,就能當媽啦。”阿圓看她皺眉,就知道她不服,果然,一說這個,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阿圓,你說,三郎佐去哪兒了?”
阿圓無奈的搖頭,三郎佐一雙眼睛就差長在吉宗身上了,吉宗笑他就笑,吉宗着急,他比吉宗還着急,這麼明顯的事兒,吉宗居然發覺不到,真是當局者迷。可是,這事兒,她還真不好點破。點破了,很多事兒可能就早夭了,讓這層窗戶紙隔着,興許那天,兩個人中的一個主動戳破,這事兒許就成了。
阿圓既好奇又好笑的說“我哪兒知道啊,我現在就是奶牛,吃草,下奶,喂孩子,屋都不出,哪知道他去哪兒了。”
吉宗聽了這話,舒展了眉頭,呵呵,想想阿圓,又不覺得自己天天處理堆積如山的差事苦楚疲憊了。
“我知道他爲什麼生氣。”吉宗的聲音更低了,像賭氣的孩子又像做錯了事兒的孩子,怕被家長責備,強作鎮定先聲奪人。因爲怕被訓斥,反而表現出很生氣的樣子,好逃避懲罰。
阿圓一愣,吉宗看破想明白了?那她準備拿三郎佐怎麼辦?其實按阿圓的意思,就地正法,辦了就是了。多大點兒事兒,歷來,三郎佐這種要害位置,也應該如此。所以,這纔有了一開始吉宗的父親靜圓院的約法三章。可是,現在三郎佐明顯對吉宗有心,這事兒不就順理成章了麼。吉宗如果識破了他的感情,有什麼不可以呢。只是,又想到了吉宗和於須磨的相處,阿圓頭疼的皺了眉。吉宗在男女情事上,真是個君子,只是,這種事兒上君子了,難免顯得拖沓。
這種事兒,阿圓能勸,卻不能說更多了,難道洞房她也能替麼?哼,就這樣,還想當媽呢,不得讓娃他爹吃得死死的。吉宗,太尊重對方看法了,殊不知這個時代的男子,都被動慣了,也過於謹小慎微。
“我看你收久也挺利索的,還以爲你想清楚了呢。”阿圓低聲咕噥着,吉宗沒聽清,皺眉問”你說什麼呢?“
“沒什麼,我說三郎佐能去哪兒。”
吉宗閉着眼,許久沒有出聲,阿圓以爲她睡着的時候,她忽然輕聲道“是啊,他爲什麼還不回家。”
阿圓驚得雙眼圓睜,什麼時候,吉宗身邊,能算三郎佐的家了?吉宗不是一向認爲,有家人在的地方,纔是家麼?反之亦然啊!
“主子!”阿圓輕晃吉宗,想問明白。後者卻再沒有一點兒反應,竟是睡着了。
阿圓看着阿醜小小的手抓着吉宗的手指,兩個人睡得那叫一個香甜!不禁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因爲失誤,讓大家買重了,不好意思。
加更奉上,希望大家笑納。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