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風沒有歇,但天氣依舊悶熱。吉宗窩在天守閣的二層,翻動着手裡的卷宗。這裡,倒成了她的書房,如果晚上有急事要稟報藩主,九成能在此找到她。吉宗看看手裡的書,困頓更重,卻礙於天氣悶熱異常,怎麼也睡不着。
這是母親臨終留給她的唯一物件,紀伊藩德川家也是素有家學的,她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收到的母親的饋贈,是一套明律。看着加工過的防水牛皮紙上“永樂大典”四個字,吉宗總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這部刑法大典,即使在天朝,也沒怎麼流傳起來,她卻在一個顛倒錯亂不知所謂的時空裡看到了。繁體字,中文,不要懷疑。看着明顯被人翻閱過無數次,已經很舊的書,吉宗撐着額頭,重重嘆了口氣。手指輕輕扶過書上別人用小字仔細寫的心得和思慮,字雖小卻極有風骨,母親,是個怎樣的人呢?
一羣飛鳥打斷了她的深思,半夜驚鳥,實屬反常。
“去看看。”她對着空氣吩咐道。
“是!”有人應聲而去。
吉宗穿着輕薄的灰色浴衣,站了起來,捏捏眉心,扶着窗櫺向外望去。漆黑的夜,樹影搖動,無數的鳥在沒有一絲雲彩的夜空中撲騰着,有的鳥甚至連連哀鳴。這樣的深夜,聽着這樣的聲音,總有些不詳的感覺。吉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下意識的想把窗戶關上,卻被海面的情況吸引過去。晚上的海其實並不平靜,吉宗住在天守閣最喜歡的就是憑欄望去,懸崖下的海盡收眼底。海每個時刻看起來都不同,就像世界上不會有同樣的指紋,海也沒有相同的時刻,看起來相似那是沒有投入的看。今天的海格外洶涌,浪花在夜色中是銀白色的,從浪花和海浪拍擊岩石的聲音聽,海底就像有隻怪獸一般,被鎮壓了數千年,正要反噬大陸。
這個假設讓吉宗不寒而慄,子不語怪力亂神,只是她畢竟是穿越了時空的人。海浪撞擊的兇猛,鳥還在一羣羣從和歌山上起飛,樹影更猛烈的搖晃着,不用人回稟,吉宗也料定不會是什麼人爲的原因。
“阿圓!阿圓!”吉宗赤腳跑到樓梯口,衝着下面大聲喊道。阿圓現在不用再避諱什麼,也不用勵志,所以就叫回了加納久通這個名字,只是吉宗叫慣了。
“主子!”阿圓上了二層,潔白的額頭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吉宗搖搖頭,這人冬天怕冷夏天怕熱的,真是缺乏鍛鍊。再加上今年的夏天格外熱,阿圓難得的瘦了些,臉原本滾圓的臉頰都凹了下去。
“讓人多注意各地的氣候是否都這麼異常,還有這種現象是否各地都有。”她指了指窗外的飛鳥。
阿圓點點頭,這麼多年,她也習慣了吉宗的不按常理出牌。
“如果藩內有人上報潮汛異常或者地動,要記得及時上報。”吉宗想想這個島國是個地震多髮帶,再想想這些異常,越想越覺得如此。
阿圓的眼睛在聽到這話時,一下睜圓了,連連點頭“我這就安排人去!”說完,就砰砰噹當的下了樓。
吉宗覺得那些鳥飛得她的心很亂,用力合上了窗戶,只是聽着外面呼嘯的風聲看着窗戶上搖曳的樹影,好像也沒什麼區別。想想阿圓的雷厲風行,吉宗笑了笑,原來,紀伊真的有自己的情報系統,上一屆的主事就是加納政直,而如今,這個組織已經入了她手,由阿圓接管了。再回想阿圓的八卦,吉宗這許多天來,難得好心情的笑了,這也算合適,興趣和職業相集合了。
以後,想知道哪個政敵或者下屬的八卦,直接問阿圓就行,她對阿圓在此方面的能力很放心。想到此,她伸手扒拉了扒拉堆積成山的卷宗,抽出那張將軍的賜婚書,看了看。伏見宮貞致親王的兒子,真宮理王子,一會兒等阿圓回來,就管她打聽打聽。看着“王子”兩個字,吉宗就覺得嘲諷,想起小時候看動畫片,一休哥,不知道爲什麼,將軍比公主還牛,現在想來,自然知道了答案。在幕府時代,王子公主可以說是很可悲的生物了,簡直就是爲政治聯姻而生,哪裡有什麼幸福可言,再加之政見不同,需要聯姻的不是敵對就是攀附結盟,又哪裡會實心過日子。
想想將軍把鶴嫁給了大姐,倒能算一個合格的母親而不是冷情的將軍。只是,不知道,這賜婚的王子,又是個怎樣的人和背景。其實吉宗在這件事情上,是想多了。將軍無非是見紀伊德川這一支殘敗的太快了,不利於御三家的平衡,加之吉宗一直以來就不被上層所接納,將軍又是賜名又是指婚的,不過是給她加點兒分兒而已。人往往如此,太強了,人人都忌憚,變的弱倒是惹人憐愛,但也容易被安排。
吉宗沒想賜婚的事兒,倒是跳躍到了初代將軍德川家康身上,那是個極有才學的人,能想出御三家來。三家,水戶監督,尾張爲首,還是差額,真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設計。於政治一途,吉宗自認自己少些天分,只能多多學習歷練了。她天南海北的想着,倒慢慢忽視了外面的風聲,行燈裡的火光因爲蠟燭燒到底了,開始變暗跳躍。吉宗沒有注意到,因爲,蠟燭燃盡的時候,她已經歪靠在美人躺上睡着了。
“藩主,不好了!藩主!”吉宗覺得她好像剛閤眼,就被人喊醒了。她使勁想睜開眼睛,卻被陽光晃得難受,才知道,天已經大亮了。這些天,一是事務繁雜,再是天氣炎熱,她休息的一直不好。這一個瞌睡,竟是到了白天,想來阿圓是回來過,見她難得睡得沉,也就沒叫醒她。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只是想想喊醒她的聲音,不知是夢還是真實。“主子,南部海嘯!”阿圓一臉嚴肅,跪地道。
吉宗心神一緊,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繼任藩主接連死去,不管財政還是人力上,紀伊藩都是飄飄搖搖了。卻偏偏在此時,發生什麼海嘯。難道這是上天對她的考驗,還是對她逆天穿越的懲罰,老天這是要收了她?只是連天的異向現在終於有一個解釋,也落到了實處,讓人覺得多少踏實些了。情況還能更壞些麼?不會再壞了,吉宗對自己說,那麼,以後,就是逐漸好起來了吧。
“走。”吉宗用手空擼了兩下臉,覺得清醒了幾分。
阿圓不解的問“去議事廳?”
吉宗懷疑阿圓也沒睡好,竟然問這麼有失水準的問題“當然是去南部看看!”
“主子,不妥!”
“有何不妥。”
“剛剛發生了海嘯,太危險了,而且……”阿圓抿脣,想了想道“紀伊一向民風彪悍,怕是大家盛怒之下對主子安全有礙。”
吉宗氣笑了,問“那我坐在府裡聽聽彙報就能解決問題了?我就安全了?”她正色道“我還怕呆在府裡有人翻過牆來給我一刀哪,豈不冤枉!我帶着有馬,即刻出發。你留下,籌措些糧草銀錢,隨後送來。”
“如果主子心意已決,自當如此,只是,人手還是要多帶些的!”
“怎麼,怕別人不知道我是紀伊藩主?”
阿圓聞言,徹底噤聲了。
“還有,水災過後易生瘟疫,找些醫生帶些藥品跟來,我怕這次海嘯,規模太大,危害也大。”
看看阿圓逐漸嚴肅起來的臉,吉宗稍稍放心,但還是加了一句“阿圓,這是我任藩主來,打的第一仗。”
阿圓鄭重行禮道“定不負所托!”吉宗點點頭,下了二層,找有馬去了,早把什麼伏見宮貞致親王的兒子,拋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