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馬一愣,低了頭“請小姐吩咐。”
賴方蜷起一條腿,背靠在車廂上,問“有馬,你這是第幾次去江戶啦?”
有馬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倒真像是閒聊了。去江戶多少次了,她自己都數不清了,猛得被四小姐一問,她纔想到,會不會是因爲她去江戶次數多,對各處情況都熟悉,纔派她這個任務的呢。若真是如此的話,倒是解釋通了,但也更讓她無語了。一晃神的功夫,她見賴方天生有些凌厲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慌忙收斂心神,恭敬答道“回小姐,是去過許多次的。”
賴方眯了一下眼睛,心想“許多次”那就是多得她自己都數不過來了唄。當初打量有馬的時候,就發現她眼神內斂,呼吸綿長,四肢有力,估計是習武之人。現在又知道了她多次往返江戶,就對她的身份有了些猜測。原本想問的話,也不問了,只是說“既然如此,那此行就全憑有馬安排吧,我們都是沒出過門的,沿途勞煩你代爲打點了。”
有馬驚訝的看向四小姐,她這是什麼意思?自己好像只是趕車的吧?讓她安排,他們能聽麼?路費如何計算,選什麼樣的旅籠屋?掌院兒的可沒給她經費,只命她好好趕車。無數疑問在她腦子裡閃過,只是她是個溫吞的個性,想的多,面上卻看不出來,再加上,她得想想怎麼措辭拒絕才不容易得罪四小姐。
“每天如何走,何處歇腳,歇在何處,都聽你的,你只需提前知會於我即刻,銀錢你直接問阿圓要即可。”賴方不等對方拒絕,就利索的交代了一番,隨即問“今晚歇在何處?”
有馬沒反應過來她剛剛的話,只是下意識的答道“今晚宿在阪南。”“知道了。”賴方返身回了車廂,拉上了門。有馬對着合上的門,才反應過來,這是不答應都不行啦?露出個苦笑,說得倒輕巧。她安排他們太陽出來就走,他們能起來麼,她安排他們吃住和她一般,他們能接受麼。罷了,既然走了這一趟,索性送佛送上天,也沒人讓她爲難他們不是。只是,銀錢方面,自己是定不會相幫的,這個錢,如果上面想出,早給了,沒有含糊其辭的道理。
太陽只是西斜,他們就趕到了第一個落腳點。賴方看看日頭,猜想對方大約是不知道他們的路數,不敢安排的太滿。他們本來也無急事,權當旅遊了,慢慢走就是了,再說,夜裡畢竟不安全。能每晚有落腳處,不必趕夜路,她是很滿意的。只是奇怪的是,沿途也沒見什麼人家,轉念想想,興許這就和高速公路是封閉的一個道理吧。他們一路沿海,走的是官道,而平民百姓估計住在山裡面的村落裡。會這麼想,是因爲她看到了很多連向官道的小路,蜿蜒進山裡。
此處只有幾間房屋分立在道兩旁,面積看上去都差不多,每棟房屋由樹木隔開,倒有點兒像聯排別墅。“小姐,到了,小的先去安排住處,此處宿場小,旅籠屋的條件一般,還望小姐包涵。”有馬看了眼車裡的賴方,試探道,對這個四小姐的性子,沒怎麼聽說過,見了之後她也拿不太準。只是知道,這麼小小年紀,卻如此沉得住氣,倒也是個不簡單的。
“有勞了。”賴方在車裡點了點頭,阿圓之前得了賴方的吩咐,撅着嘴下了車,雖是不高興,但還是走到有馬跟前,微微鞠躬,嚇得有馬趕緊閃開“這一路上,都要勞煩有馬姐姐了。”有馬趕緊還禮,有些拘束的帶着阿圓進了其中一間旅籠屋。
阿圓伸了伸在車上坐得僵直的腰身,跟在有馬後面,進了旅館。“您來啦。”看店的是個中年婦女,一身黑色的吳服,頭髮用髮油梳得油亮,利索的綰了個髻,髮髻上插了把小梳子。見人三分笑,熟絡得對着有馬和阿圓鞠躬。掃了一眼門外的牛車,婦人的笑容更盛了。
“客人住店麼?咱們這兒有六席兩人間、八席三人間,都是一百個錢,兩餐一宿,您看?”
有馬詢問的看了眼阿圓,阿圓規矩的落後她半步,以她的意思爲尊。見有馬看她,阿圓也是個機靈的,客氣的問道“有馬姐姐,咱們倆住一間可好?”有馬有些疑惑阿圓的態度,還記得出門時這個姑娘還很不高興呢,現在倒是客氣,看來四小姐囑咐過她了,而阿圓也是個懂規矩的。這麼看來,這倆主僕還報錯。她若是以趕車的身份,和阿圓住一間,那是高攀了,按常理,趕車的應該和牛車宿在另一處。她點了點頭,這一路長着呢,何必拒絕。
阿圓問完話,見她點頭,也就不再言語了。有馬對婦人說“給我們兩個兩人間,牛幫我喂好。”
“好嘞!一定幫您把牛喂得飽飽的。”婦人高興的咧着嘴,又鞠了個躬。
有馬習慣性的摸向袖子,一下回過神來,轉而理了理袖子。阿圓在有馬身後,將她的動作看了個仔細,眼睛軲轆一轉,嘴角揚了揚隨即隱下。上前掏了幾個銅錢遞給了婦人“勞煩您給兩個屋子分別送些熱水,咱們好洗洗,飯菜最好也熱一熱。”有馬見她識趣,進退得當,心裡也鬆了口氣。規矩立下了,往後就好說了。
婦人知道這錢是另給的賞錢,高興極了,連忙接過來,喊人去安排了。她行至門旁,鞠躬靜候車裡的人下來。這年頭,大多數人都是靠腿,能坐上車的,自然是貴客。賴方見他們談妥了,轉身下了車,阿圓趕緊過來要從車裡搬東西,有馬也過來牽牛。於須磨也從車裡躍下,跟在賴方身後走向旅籠屋。店裡的婦人笑着起身,剛想說幾句客套話,卻愣在了當場。她的嘴張着,能塞下一個雞蛋,兩眼圓睜。她的手微微顫抖着,指着於須磨“這,這~”
賴方皺了眉,回頭看於須磨,用眼睛詢問,意思是你們認識?於須磨臉色微變,抿緊了脣,不支聲。阿圓抱着行李啪嗒啪嗒跑過來,一下擋在了賴方和於須磨前面,衝着婦人喝道“休得無禮,還不退下!”別看她平時笑眯眯的一副溫潤模樣,猛地這麼一吼,還挺有氣勢。那婦人被她嚇得一抖,心虛的低下了頭,但還是不捨的又擡眼看了看於須磨,兩眼都要放光了。
賴方這才意識到,那婦人並非認得於須磨,而是驚異於見到了貌美的男子。隨即皺了眉,上前一步,低沉道“帶我們入內。”婦人低着頭,正好瞥見了賴方別在纏腰上的匕首,害怕的鞠躬轉身,小步挪着引他們入內。男子少見,好看的男子更少見,但也得有命看不是。能帶到的,都是武士,哪怕只是把匕首。
這個時代,也是士農工商,只是,這個“士”指的是武士。這是賴方在路上才慢慢體會到的,也才明白,爲什麼阿圓對那把太刀如此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