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吉宗三人陷入了詭秘的寂靜中。紀伊殿離御城不遠,坐馬車不過是怕覲見前沾了泥土或者走出汗來罷了。可是,這短短的路,車上的三個人卻都覺得漫長難捱。
“哼,都說竹是個輕浮的,原來大人和他也有一腿。”真宮理首先出聲打破了車廂內的尷尬氣氛。
吉宗在想事,倒沒注意從剛剛開始,兩人的情緒就都不對。她下意識的看看於須磨,才知道自己忽略兩人太多。連一直體諒她的於須磨臉色都有些不好,像是有話要說,卻強忍着。
真宮理反倒顧忌不多,只要能讓吉宗和於須磨難受,他倒不介意摸摸老虎屁股。
“殿下!”倒是於須磨出聲喝止了他,真宮理輕蔑的笑了“我只是替你說出來罷了,想問還的憋着裝大度賢惠,假惺惺的。”真宮理自御臺所吃了於須磨的癟,心裡也一直堵着氣。見吉宗在下馬橋等他們,心裡更是嫉恨,這情緒,在驚見了竹和吉宗的j□j後,不但沒有幸災樂禍的好轉,反而更厲害了。
“我只是覺得噁心,竹有多放蕩先不說,可你們倆還掛着親呢,甚至差着輩!”真宮理有些羞於自己的嫉恨,不知道到底在嫉恨於須磨還是竹,還是吉宗,他的心裡像有把火在烤着,難受的他幾乎口不擇言。
“哈,**算什麼?你們倆也還掛着親呢!我倒是操閒心了!”真宮理對着於須磨說。
吉宗剛想開口說什麼,卻被真宮理的最後一句話說愣了。她驚訝的看向於須磨,這事兒,她還真不知道。於須磨和吉宗多少有些默契,知道她驚訝什麼,忍不住出口解釋道“我曾祖母是權現大人的長女,而權現大人是大人的曾祖,隔了幾代了,並無不妥。”他在意吉宗,所以,即使現在他心裡也忍着股氣,卻還是下意識的不想吉宗難受,替她解圍,代她說明。
真宮理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看兩人。說起**差輩兒,那皇室認第二,誰也不敢任第一,也夠亂的。他並沒有什麼立場質疑,嚴格追究起來,他自己的身上也少不了這種問題。更何況,就像於須磨說的,他和吉宗隔了幾代了,在這個時代,也算差得遠了。
吉宗卻覺得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在心裡默默換算。她的祖父和於須磨的曾祖母是姐弟!那她豈不是於須磨的姨?綱吉其實和她長姐綱教同輩,卻把自己的兒子嫁給了綱教,因爲這層關係,那母親到底是綱吉的姑母還是綱吉的親家。這事兒她從來沒細想過,在別人身上倒也有種入鄉隨俗的認可,可是真到了自己這兒,那真是天雷滾滾!看於須磨和真宮理的表情,這事兒還合理了?因爲隔得輩分兒遠了,可是,還沒出五服好嘛!
馬車適時的停了下來,吉宗一馬當先下了馬車,也顧不上風度了。於須磨上前一步拉住她,吉宗下意識的掙脫了,看着他受傷的眼神,吉宗才緩下了步子,對着他說“我想靜一靜,有些事情理順了,我再和你說,好嘛?”
吉宗輕輕躍上游廊,拉開拉門,哐當一下又拉上了。於須磨站在院子裡,覺得好像站在海邊,潮水一層層的漲上來,他即將滅頂,卻因爲抽不出腿來,只能眼看着自己被海水淹沒。
真宮理倒沒了調侃他的心情,輕輕哼了一聲,一撩下襬,回屋去了,任於須磨自己站在了院子裡。
三郎佐下午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在院子裡罰站的於須磨。精緻的禮服,慘白的臉色,捏着衣襬的手冰冷的僵硬,無意識的抖着。也有人來勸過,於須磨都沒聽到耳朵裡,衆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不敢強拉他。更何況,吉宗是帶着氣回來的,也沒人知道是不是因爲於須磨。於須磨站在這裡是自己想的,還是吉宗懲罰他。
其實,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如果阿圓在這裡,自己就能做主給他拉回去。還能敲打敲打吉宗,但是,阿圓今兒放假,談戀愛去了!紀伊殿裡的人,都摸不透吉宗脾氣,尊卑意識也重,不敢輕易去打擾吉宗。就讓於須磨這麼冷個天,自己愣在院子裡站了兩個多時辰。
三郎佐上去抓住了於須磨的手,入手的冰涼嚇了他一跳,他想掰開對方的手,卻發現已經凍得僵了。
“於須磨少爺?”他伸手在雙眼呆滯的於須磨眼前晃了晃,後者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他打了個響指,一個暗衛現了身。
“怎麼回事兒?”他嚴肅的問,吉宗不像是會體罰人的,但是如果不是因爲吉宗,於須磨也沒道理站在這兒,臉色還這麼難看。
“晌午的時候,大人和兩位一起回來,就說了一句,大人進屋了,少爺就留在這兒了。”三郎佐一揮手,那人又消失了。這算什麼事兒?吉宗和於須磨很少鬧騰,不鬧騰的人一鬧騰起來,他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只是,他的手還拉着於須磨的,冰得嚇人,這人身體也不像特別康健的,再這麼站下去,非得凍出毛病來不可。他用力拉了於須磨一下,於須磨還是沒有反應。三郎佐嘆了口氣,說了聲
“得罪了!”
一彎腰,抗起凍僵的於須磨回了他的房間。洋平和樹早就急的團團轉了,一見三郎佐把主子扛了回來,一陣千恩萬謝。
“行了。”三郎佐不耐煩的擺擺手“你們也是傻的,人拉不回來,不會給披件衣服,遞個手爐。”邊說,他的太陽穴邊突突突的跳了幾下。吉宗是這麼冷血的人麼?能看着於須磨挨凍受罰麼?也沒個人去問問,就這麼幹看着,就怕引火燒身!
“行了,去燒水,一會兒給他泡個澡,再去燒個火盆子來放在屋裡,去廚房熬點兒薑湯,**的給他灌下去。”三郎佐利索的交代着,洋平和樹都看着他,一時有些無措。
“看着我幹什麼?還不快去?!”三郎佐大聲喝了一下,兩人才反應過來,忙做了一團。
他們忙着,三郎佐也沒閒着,用手掌摩擦着於須磨凍僵的手臂。已經是初春了,但是大多數人還穿着棉衣,春寒不可輕視。感覺到於須磨手臂上的肌肉慢慢放鬆了下來,三郎佐嘆了口氣。還好,是在陽光充足的院子裡。
“有什麼想不開的,你直接和大人說,我看她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何必賭氣呢?”三郎佐看於須磨看了自己,這纔出聲勸道。樹把手爐塞到了於須磨手裡,於須磨盯着手爐半晌,目光柔和了下來,輕輕摩挲着。這是吉宗上次從江戶帶給他的,她知道自己怕冷。剛剛三郎佐替他摩擦緩解僵硬,也讓他想起了和吉宗最初見面時的情景。
人一放鬆,酸楚就又涌了上來。她推開了自己的手,還任自己站在院子裡那麼久。連問都沒問一聲。
三郎佐看看周到的洋平和樹,嘆了口氣,教訓道“你們主子和你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主子不好,你們還能有命麼?以後,機靈點兒!”這話不該他說,可看在吉宗平時對於須磨的特別對待的份兒上,他還是說兩句吧。
兩人一愣,都臉紅的對着三郎佐行了個禮。於須磨看看兩人,心裡一聲嘆息。
“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去看看,你們也服侍着主子泡個澡喝點兒熱乎的。”三郎佐起身往吉宗那兒去了。
他拍了拍門,不見裡面迴應,不管不顧的拉門進去了。
一拉開門,三郎佐一愣,好嘛,那邊於須磨快凍僵了,這邊吉宗還有心思看書。吉宗倒真不知道於須磨一直站在院子裡,她只是震驚的到書房翻書來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貴族之間,通婚**差輩分兒的可多了去了。這麼投入的一看,就過了大半天。
三郎佐直接出聲問道“你罰於須磨在院子裡站着的?”
吉宗先是被屋裡有人嚇了一跳,見是三郎佐又鬆了下來。只是,她反應了半天,才疑惑道“我幹嘛要罰他?他站在院子裡了麼?”
“說是從你們回來,一直站到現在。我剛剛看的時候,人已經凍僵了。”三郎佐見她神色,就知道她不知此事。看看明顯被她翻過的書,就知道,是那些人誤會了。
“什麼?”吉宗猛的站起來,就要去看看。她剛回來的時候心裡亂,也沒顧上於須磨,哪裡知道他又多想了。好吧,也許不是他多想了,自己確實有些不對勁兒,但他幹嘛和自己身體過不去?於須磨是最怕冷的了,一想,她的心就顫了一下,痠疼痠疼的。
三郎佐在她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拉住吉宗的手腕“他現在估計是沐浴呢,你要想一起,就現在過去。”沒好氣的白了吉宗一眼,想也知道他們之間肯定有誤會了,現在去,不是火上澆油了麼。
吉宗一愣,半天,才坐在了三郎佐身旁,她現在去,和於須磨說什麼?解釋什麼呢?她皺起了眉頭,她甚至都不知道,於須磨是生氣了還是煩惱了,還是難受了,又是爲了什麼。自己的態度和做法如果傷害了他,他可以說,自己才能改。現在即使她過去了,她敢打賭,問於須磨的話,他頂多只是笑笑,說出來的話,至多也就是實際情況的三四分。她覺得累,她不想猜,但也不想於須磨難受。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嘆了口氣,吉宗蜷起兩條腿,用手臂抱住,把頭埋在了膝蓋裡。這種姿勢據說是在母體裡的姿勢,人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就會採取這種姿勢。
三郎佐看着吉宗又是無奈又是疲憊,一時不知道該氣於須磨好,還是該氣吉宗好。吉宗過於理性想事情也簡單,不太會哄人,於須磨又是個精細的,過往,他們一個包容,一個感恩,小心翼翼的維繫着關係。現在,一個人退縮,另一個就縮得更沒有邊兒了。
“到底是什麼事兒,如果能說的話,說來聽聽。”三郎佐見吉宗難得的雛鳥姿態,躊躇不前,鬼使神差的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吉宗埋着頭,無比糾結“我和於須磨是沒出五服的親戚。”她的聲音從臂彎裡傳出來,悶悶的,帶點兒鼻音。
三郎佐一愣,“五服”是什麼,他不清楚,“親戚”卻是懂的,而且,一想兩人的出身,他也就明白了。舉一反三,他忽然笑了。“你們就爲這事兒鬧彆扭呢?”
吉宗被他笑得很不舒服,從臂彎裡擡起頭,斜着腦袋,問他“你笑什麼?這事兒難道不重要麼?”
“你是看’蘭學‘看傻了!只當你喜歡獵奇,沒想到你竟然這麼信!是不是蘭學裡說,近親不能結婚,還什麼‘服’。咱們歷來都是如此通婚,也沒什麼啊!你這也懼怕那也懼怕,看多了書難道還不會走路了?看書是爲了解惑,卻不是爲了莫名多些束縛的,書是爲人所用的!”
吉宗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甚至關於不要爲了讀書而讀書的理論很贊同。但她知道,五服之內通婚,產下畸形兒的概率是很大的,更何況,她和於須磨算得上是很近的血緣了。這是科學!就算拋開倫理不說,還有孩子的問題呢。
“我和於須磨的孩子,很可能會是畸形。”吉宗有些哀怨的看着三郎佐,意思是,你有本事,再勸啊。
“書上這麼說的?是真的?”三郎佐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吉宗把倫理的問題早就想透了,她不知道的時候沒覺得如何,現在知道了,事實是一樣的,她也不會特別矯情,雖然需要點兒時間消化,但也說通了自己。可是,孩子呢?
她點點頭,又把頭埋了回去。三郎佐不知道吉宗如何知道的,是書上說的還是什麼。只是,見她肯定,而且又爲此消沉,還是有意相勸。
“我們都是日照女神的兒女,本來也都是近親,有史以來就這麼延續着。自然界中其他的動物亦是如此,咱們比動物本事大,難道還不如動物了?適應自然的,就留下來,不適應的,就消亡。你何必過於擔心,又不是你能改變的。”
吉宗聽着三郎佐的話,擡起了頭,難以置信的看着他“物競天擇,優勝劣汰”就被他這麼幾句話,說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微張着嘴的樣子有多傻,就這麼看着三郎佐。
三郎佐不自在的摸摸鼻子,說“再說了,你擔心孩子,先得有孩子再擔心吧?你大姐二姐,不都沒有孩子?好多人都沒有孩子,這是有了孩子才擔心的吧?退一步說,那些若衆,在一起相好,也不可能有子嗣吧?他們也不活了麼?爲了怕孩子不健康,就不去愛了麼?人的心能收回來麼?這是說停就能停住的麼?”
吉宗忽然覺得遮在頭頂的那片烏雲,被陽光劈開,射下無數金光,耳邊響起了聖潔的音樂。
“三郎佐,謝謝你!謝謝!”吉宗呼的一下跪坐起來,兩隻手抓住三郎佐的手猛烈的搖晃着,露出孩子一樣的笑容。“你真是智者!”她拍拍三郎佐的肩膀,起身往於須磨屋裡衝了過去。
三郎佐看看被吉宗搖晃過的手,摸了摸頭髮,憨憨的笑了笑“呵呵,我是智者?別說,還真想做族裡的智者來着,你也看出我有天分了?”邊說,邊傻呵呵的樂着,獨自在空無一人的書房,發出笑聲。
作者有話要說:蘭學:荷蘭傳過來的知識,都稱之爲蘭學
五服:親屬關係超過五代,不再爲之服喪,叫做出服,也叫出五服,在婚嫁中出五服即可通婚,也有一說爲:一爺之孫不出服,以下一輩一服,總計八代。
權現大人:對德川家康的敬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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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問題,我揪掉了一把頭髮啊,愁得!
而且梳理起來太錯綜複雜了,讓特別擅長此道的我也叫苦連天(自誇)
估計也有和我最初一樣,接受不了的親,大家就無視這章吧,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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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加更,但也算加量了吧?
希望大家滿意,就原諒我小虐了於須磨一把吧,他們倆需要些催化劑。
還有**問題,大家一起原諒則個,不是爲了噁心大家,只是想誠實的說明一下。
吉宗和於須磨的孩子,就有些問題(這不算劇透吧?)
背上鍋,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