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主大人,尾張殿送來的帖子。”吉宗聞言,從加納政直手中接了過來。這種外事帖子,加納政直自然有審閱的權利和義務,她遞上帖子的時候,臉上有絲尷尬和謹慎,只是吉宗最近情緒有些低落,並未察覺。所以,當吉宗看完帖子後,驚異道
“咦,真是奇怪了,你可看過了?”吉宗擡頭問道,便看加納政直臉色尷尬,知道她肯定是看過了。尾張藩主德川吉通邀請她和水戶德川綱條去吉原遊廊一聚,先不說“御三家”私下聚首有沒有忌諱,只是這去處已經是十分不妥。吉原遊廊,是江戶的煙花之地,是經過認可的高級**,所有的妓院都開在那一片。“可是我記錯了,怎麼記得《武家諸法度》裡,禁止武士階級出入吉原遊廊。”
“您沒記錯,是有此一說。”加納政直解釋道“只是,去也並非不可,民不舉官不究,只要不顯露身份,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只是。”她擡眼看看吉宗,有絲凝重。
吉宗點點頭“只是,怕這聚會本身不妥。”
加納政直說“這吉原遊廊由來已久,因爲明令禁止武士階層入內,所以,大家在裡面都不表露身份,也就帶來的很多潛在問題。只要進了吉原遊廊的大門,任你是何身份都要下馬落轎,步行而入,武士不得佩刀,大名不得喧鬧。也曾有過藩主簡服而入,結果不知怎麼和人爭吵了起來,又不能表明身份,被平民打了。”
吉宗聽了想,這就是一處三不管地界,在哪裡倒是真正的實現了平等。不過,也有很多隱患,拋去這個場所不說,本次聚會本身才是她最應該考慮的地方。吉宗輕輕拈了拈燙金的帖子,思索了一會兒,去了怕有詐,只是不去就落了下乘,這種被動的感覺真不好,德川吉通到底要說什麼呢?只能去了,是危險也是機遇,見招拆招吧。而且,吉原遊廊說白了也是個高級社交場所,自古以來,這種地方都是人員複雜,消息靈通的地方,值得去看一看。
在心裡又過了一遍,她對加納政直道“替我整裝,我去一趟。”加納政直並不多言,微微鞠躬,招呼人去了。
吉宗上着紅色外卦,下着紅色裙褲,穿着白色內裳,梳了個高馬尾,整個人顯得乾淨利索。太刀和肋差都放在了刀架上,她點了兩人跟隨,加納政直又派了些暗衛跟着,再三確定了各方人馬沒有什麼異動,她才送吉宗出了紀伊殿。吉宗一騎白馬,就着暮色,往吉原遊廊而去,吉原遊廊離地處江戶南邊的紀伊殿稍遠,倒是離尾張殿不遠,在水戶殿後面。水戶殿和尾張殿緊挨着,在江戶城的東北角上。吉宗在城內騎馬,並不能疾行,邊走邊想,這歷代以來尾張和水戶就親近,不知道爲何,紀伊和尾張隔得老遠,卻總有摩擦,和水戶也不親近。這點也體現在了三家在江戶的宮殿上,只是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三家的意思,亦或是將軍的遠見。
身在其位,吉宗纔多少有些理解了,爲什麼天朝歷代皇帝會對自己的兒子那麼忌諱,那麼忌諱皇子結交外臣,忌諱皇子窺見皇位。那天在御城裡,如果御三家一團和氣,估計將軍連飯都咽不下去,更別提睡個安穩覺了。這麼看來,如果德川吉通的本意是結交,想想她那日的挑釁和今天的邀約,不得不說此人確實是個人才。可是,這麼明目張膽的聚會,真的沒有問題麼。吉宗想加納政直也並未出言阻止,想來是沒什麼大問題,或者已有先例。對於加納政直的迴歸,吉宗自然也有認知。她在政治方面,缺乏經驗和敏感度,有的無非是直覺和歷史經驗教訓罷了。所以,她纔會請加納政直出山,這位襄助了她母親一輩子的幕後人,請是請了,但沒想到加納政直居然肯來,這裡面,是否還有父親的原因。想想父親,真是神秘,再想想公事公辦的巨勢氏,好像也沒有多少溫情可言,上一輩子,究竟是怎樣的糾葛。
沒等吉宗把這些都想明白,吉原遊廊近在眼前。
吉宗見其他人都在一個石柱前翻身下馬,或者下轎,她也勒了繮繩下了馬。吉原竟也是四面環水,格局和御城相似,入口一個牌坊似的建築,真有那麼點兒寓意,吉宗惡趣味的想,誰說不能又當j□j又立牌坊,這不就是;而且這御城和這吉原,竟是異曲同工之妙,現在世間男人這麼缺,唯有兩個地方男人衆多,一個是大奧一個就是吉原了。這裡剛剛開始點燈,已經有了人頭攢動的意思。有販夫走卒也有衣着華麗舉止不凡的人,只是大家都走在同一個走道上,誰也不必謙讓誰,大家都是過客罷了。濃郁的薰香,紅色的燈籠,紅色的幔帳,吉原整個氛圍都有些泛紅,讓久行於此的人覺得血脈噴張。吉宗有些後悔自己穿紅了,當初爲了圖個輕便又不想太素淡了顯得沒禮貌,早知道還不如穿那身加納政直命人取來的華麗吳服,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不過,誰也沒有精神關注吉宗,大家的關注點都在那一扇扇格子屋裡。參見而過的人也許會看一眼吉宗,心裡暗道肯定又是哪家的武士小姐偷跑出來玩兒,佩刀的人即使把刀取下來,身上也有股氣勢。護衛一個留在外面支應,一個跟着吉宗,也是小心的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吉宗看了那人一眼,道“你不必如此,看看周圍的人,咱們和他們越像越安全。”那人羞愧的點頭,走路的時候,微微低頭,像在看路,只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吉宗搖搖頭,來這裡的人,哪有低頭走路的,兩隻眼還不都在兩旁的格子屋裡。
說起格子屋,就是房子對着行人通道的這一面,不是牆而是一扇扇格子,吉宗感覺像進了前世的動物園。籠子裡關的不是稀有動物,不過也挺稀有,是一個個塗脂抹粉精心打扮的男人。或富貴或貧窮的女人,扒着個木柵欄往裡看,評頭論足。格子屋裡的男人,萎靡的抽着長煙杆兒,竟是人手一支,看來是吉原標準配置。
吉宗被一路來的香味薰得頭昏腦漲的,格子屋裡的男人也讓她受足了驚嚇。這個世界的男人究竟得缺成什麼樣,歪瓜裂棗都能讓女人趨之若鶩,稍微齊頭整臉些的,女人就露出瘋狂的樣子,濃重的色彩,慘白慘白的臉和黯淡的神色,吉宗覺得只有四個字形容“慘不忍睹”。倒是越往深處走,人也漸漸少些,格子屋的品質也越來越高,爲什麼知道?看商品和包裝啊!當她駐足帖子上提及的“高嶋屋”前的時候,倒是鬆了口氣。這裡的格子屋圍觀的人也有,男人的妝至少自然多了,估計不是前面那些男人不想化淡妝,應該是皮膚質量不行。估計是還沒到高峰期,格子屋裡擠擠挨挨的坐滿了人,素質都不錯,至少身高,身形和臉面,還有穿着打扮,都在吉宗的審美範圍內。
吉宗往格子屋裡看了一眼,格子屋裡的人各自抽着煙桿兒,好像沒有看外面對他們評頭論足的女人,其實裡面也都聊着呢。
“呵呵,來了個雛兒。”正對着格子的一個年輕男子對着東邊側頭道,因爲外面吵雜,並聽不到他們說話。男人側着身,用眼角瞟了吉宗一眼,來這兒穿紅的人很少,長得像吉宗這麼俊的就更少了。她的打扮倒是不顯,只是有個護衛跟着,護衛的穿着都很不錯。
“慎言。”坐在東頭主座的,也是高嶋屋的太夫,咔咔,把煙桿兒往精緻的漆桶裡磕了磕,訓斥道。他身側的兩個男子看說話的人受了訓斥,都撇嘴笑了。那人臉色變了變,終是忍下了,心裡暗想,老男人,看你還能囂張多久。嘴上卻甜甜的說“高橋太夫,今兒個那位大人還來不來啊?”
“必定是來的!”
“那還用說,咱們高橋太夫多迷人啊,那位大人肯定還得來。”
高橋太夫卻知道他爲何如此說,本來,這吉原裡面就沒什麼秘密“畫扇,你別仗着年紀小,就亂說話,留點兒口德吧。”
畫扇挑挑薄脣,說“本來還以爲能沾沾您的光,也吃碗蕎麥麪的,哪知道,這位大人想獻殷勤未果,倒是丟了人!”
高橋身邊的兩個人也不是滋味的撇了嘴,在這吉原之中,只有錢是不行的,你還得有派頭有氣場,說白了,你即便是個武士,沒文化人家也不一定接待你;你就是個暴發戶,只知道砸錢人家也不一定待見你。這畫扇說的,是昨兒個的事兒。畫扇是太夫替補,一直由高橋帶着,這些年,風頭漸長也越來越不把高橋放在眼裡。這不是,有捧高橋的也又捧畫扇的,大家難免拼面子。高橋的常客裡,有位紀伊來的富商,叫紀文;這畫扇的常客裡,也有位富商,奈良來的,叫奈良茂,常常爲了給這兩位爭面子而砸錢。
奈良茂昨兒晚上給畫扇點了兩碗蕎麥麪,很貧民的吃食,沒什麼精貴的。有看不慣畫扇平日囂張勁兒的,就把他嘲笑了。還有那多事兒的,去求髙橋太夫請她們吃宵夜,高橋一直和紀文在屋裡,哪裡知道之前的故事,自然也就允了,紀文大方的表示,給高嶋屋所有的人,都來兩碗。哪知道,跑遍了吉原所有賣蕎麥麪的地方,所有的地方,都告之今天暫停營業,爲什麼?奈良茂按照他們的營業額買清了,付了人家一天的錢,不讓人開業。所以,這本來低賤的吃食,也就價值千金了。高橋後來才知道此事,紀文自然是失了顏面,畫扇從昨兒個開始,囂張到現在。高橋訓斥了他們,但也堵不住他們的嘴,看看畫扇鼻孔都要衝到天上去了,他吸了口煙,吐了個菸圈兒,淡淡的說。
“我還就欣賞紀文這‘衆樂樂’的勁兒,今兒個若來了,還望大家相讓,別和我搶。”他這話說的高明,指出了紀文的豪爽和奈良茂的小氣,也分了個高下,奈良茂本來就比紀文年長許多,要不也不會貪戀畫扇的鮮豔。她本來也是高橋的常客,看高橋逐漸色衰,也就轉了陣地。紀文倒是初涉吉原,但她的財力也不遜於奈良茂這個御用商人,常常讓奈良茂吃癟,所以她才籌謀了這一出。想揚名,有時候得走捷徑,在這吉原裡出名了,那真是揚名天下了,類似才子給j□j寫歌兒吧。誰的詞被傳唱的多,那才子臉上也有光。
高橋畢竟段數高,知道這吉原裡忌諱奈良茂這種吃獨食吝嗇的,撒錢又如何,心胸狹窄。奈良茂棄自己要了畫扇,他不氣,畫扇得勢張揚他也不氣,可是,你不能踩着我,和我的恩客往上爬。他的話一出,這段子以後就有兩種版本了,至少,不能讓在低潮的時候幫了自己一把的紀文受波及。畫扇變了臉色,他就是不喜歡高橋那股勁兒,總是無所謂,什麼都無所謂。他撬了他的常客他無所謂,他的恩客壓過了他的,他還是無所謂。畫扇就好像騷擾貓的那隻老鼠,總去撩撥總去撩撥宣誓自己的勇敢,真把貓逗醒了,一爪子就拍那兒了。
外面的人哪裡知道里面的熱鬧,走指指點點的想着今晚點哪個。吉宗應約而來,也並不關心此事,腿兒一擡,邁了進去。招呼客人的是個機靈的女人,一身短打,撩簾子把吉宗讓了進去。“您第一次來,是先選選還是咱們給您推薦,喜歡什麼樣的?”
“約了人,姓鬆平。”帖子上並沒有說怎麼約的,只是,吉宗諒德川吉通再大膽,也不敢來這兒說自己姓“德川”。她這麼一說,招呼客人的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裡面請,已經到了兩位,就等您啦。”吉宗蒙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