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雖然慢,但是很穩當,從山上下來,居然是鋪的很平坦的路,不得不感慨這個時代人的預見性。要想富,先修路。賴方又想起了將軍走的那天,在山間蜿蜒的隊伍。賴方看看雀躍的阿圓,和獨自想心事的於須磨,在心裡輾轉了幾次,才低聲問“阿圓,這貨幣是怎麼個換算法?”阿圓吃驚的看向自家小姐,於須磨也收了神思,看向賴方,如果他們能透視的話,會看到外面有馬的鞭子也頓了一下。
“小姐,你~”阿圓恨鐵不成鋼的瞪了賴方一眼,小姐從回府沒多久,就一把將銀錢全權委託給她處理。那時候,她感動的一塌糊塗,爲了小姐的信任,甘願肝腦塗地。哪知道,原來小姐是完全沒概念啊。阿圓拾起她破碎了一地的少女心,把銅錢、散碎銀子、銀錢、銀餅、銀錢都拿了出來,一字排開。
咬牙切齒道“一個銅錢是一文;一百個銅錢是一錢碎銀子,十個一錢的碎銀子是一兩,頂一個銀錢;十個銀錢換一個銀餅;十個銀餅換一個金錢;至於金餅,您現在是暫時看不到的。”
賴方在心裡順了一遍,還算好理解,反正是十進制,別弄出個一斤是十六兩就行。至於購買力如何,路上慢慢觀察即可,不必說出來嚇唬他們了。“嗯,我的那個封地,三萬石,是多少錢?”這個問題倒沒讓阿圓翻白眼,她仔細的想了想,說“三萬石是糧食,但一般都是折成銀錢,大概一石是一兩銀子,按‘公四民六’算,您一年拿到手的,大概是一萬八千兩。”
“‘公四民六’是什麼意思?納稅?倒也不少錢。”賴方比對了一下自己手裡全部身家,覺得這個當初她沒看上的三萬石的封賞,倒是個實在事兒。
“納稅?您是說‘段錢’?您算着是多,其實剩不下幾個。”阿圓將錢仔細的收好,對着小姐的天真搖了搖頭。
賴方驚奇道“我一個人,也算節省,怎麼剩不下幾個,不少錢呢。”阿圓捋了捋袖子,正了正腰纏,甜美的笑着說“小姐,您使喚我使喚慣了,我也不和您計較,但您的領土內所有的武士所有工錢都得您支。還有,這錢能到你手裡多少,還不一定呢,不一定誰給誰開支呢。要不,您以爲二小姐幹嘛趕着這大冬天的去視察領地。”這裡面的學問多了,小姐啊,您就慢慢兒學吧。
賴方聽出點兒門道來了,垂了眼簾想了半天。於須磨家裡雖然也是貴族,但這事兒他也知之甚少,管家的事兒他還知道些,但這外面的事兒,向來都是妹妹和母親操心。聽了阿圓的話,他也多了個心眼兒,細細聽了,自己在一邊兒琢磨。賴方見車內空氣凝滯,阿圓又把她記賬的小冊子拿了出來,塗塗抹抹,於須磨捧着裝了熱水的水壺在琢磨事兒,索性推開她這側的窗子透透氣。
一股夾帶着鹹味兒的溼潤空氣撲面而來,溼冷得讓她這麼不怕冷的人也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的去看了看怕冷的阿圓和於須磨,阿圓兀自記着帳根本沒注意車廂裡的變化。於須磨倒是看了賴方和窗外一眼,隨即點點頭,示意他不在意。其實,他也很少出門,如果不是怕冷也還顧忌形象,他也早趴在窗戶上看了。
賴方見他們不在意,半探出了身子依在窗框上,將眼前美景,盡收眼底。蜿蜒的山路,路的外側就是低落千丈的海,路不寬,他們又走在外側,好像騰空行駛在海面上方。山上落雪了,山下卻沒什麼積雪,看來山上山下溫度氣候都略有差異。她再往外探探身子,看到了駕車的有馬和前面的路。好像一直是沿着海岸線延伸,賴方揚了嘴角,心想,這是濱海大道啊,古人也着實懂得享受。其實她還是和現實有些許脫節的,又哪裡知道,山路只能順勢而開。
有馬在賴方探出身子的時候,就回頭看了一眼,見她只是望風景而沒吩咐什麼,也就由得她去了。怕賴方不適應高度落差,將馬車稍稍往內側趕了些。反正這是冬季,少有人上山,即使走在中間,也沒什麼關係。只是她自己喜歡貼着路邊邊走罷了,想想自己現在是在給小姐和她的側室駕車,還是穩妥些好,倒不是她對自己的技術沒把握,她是對小姐的爲人不瞭解。也不知道,爲什麼給四小姐趕車的差事會落在她頭上,想想掌院兒的交代,她疑惑的眯了眼,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牛車速度慢,駕車時就要越發小心,因爲有馬對道路極其熟悉,這速度簡直讓人昏昏欲睡。她揚手揮鞭,鞭子在空中劃出道好看的線路,鞭子只落在牛的耳邊,啪的一聲脆響,牛就不停的走着,這聲音讓它想起最初抽在它身上的那一下。仔細看的話,有馬的鞭子左一下右一下的抽在牛耳側,距離像拿尺子比過那麼精準。有馬打了個哈欠,鞭子依舊準確的到了預定着落點,好像有生命一樣。
有馬想,這到江戶一千多裡地,騎馬的話不過幾日功夫,行舟也不過十日,何必駕牛車呢?這可是比一個成年女子步行的速度快不了多少。府裡那麼多的馬匹,入了冬可真是隻等着養膘了,怎麼就不能勻出四五匹來。再想想這一車沒出過門的人,很難做到令行禁止,怎麼也得小一個月。饒是她性格沉穩,也有些受不了這一路的枯燥,這麼個差事,怎麼就落在了自己身上呢。她仔細想想最近幾次任務有無失手,有無留有尾巴,思索半天,她自信的搖了搖頭。到底,掌院兒是什麼意思呢?
賴方當然不知道有馬在想什麼,她難得出來一次,也算第一次出門,多少還是有些新鮮的。她現在想的是,牛車也有牛車的好處,慢慢走,穩當不說,她還能好好看看沿途的風景和人文習俗。不知道這一路要走多久,怎麼也得十天半個月吧?等她到了江戶的時候,估計對地面上的事情也瞭解得差不多了。
賴方挑了嘴角,想起了自己問阿圓的問題。“可否有安全打胎的方法。”得了肯定的答案後,她的心也平穩些了。你想啊,一個女人,有身份有地位還已經有兩個成年的女兒可以繼承家業,何必再鋌而走險的在四十歲的高齡,產下一個不能預知性別的孩子?四十歲,在現代,也算是高危產婦了,何況是醫療條件各方面都大大不及的眼下。這個給予她生命的女人,看待她的生命比自己的生命更甚,這是母愛,在眼下,也是她保命的根本。賴方合了眼,想起她自己的母親,也是這個年齡,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她的出世,母愛,之於賴方來說,太偉大也太沉重了。而這一世,她又感受了一次,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好像時空交疊,平行的空間有了交集一般,讓她有些錯亂。
把手放在胸前,只覺得裡面的心臟跳動的十分有力,忽然有些鼻酸,活着,真好。即使被迫以別人的生命爲代價,還是如此感慨。前一世,她也是爲此,而有深深的負罪感,這一世,亦如是。活着,真好,但這種感慨也同時讓她覺得負罪而沉重。
於須磨也透過賴方的身子沒遮住的空檔看着風景,只覺得才短短几個月,卻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那夜的兇險還歷歷在目,成了他這幾個月的夢魘,但是,他現在卻好好的活着,正奔赴江戶,甚至還能見到自己的母親父親妹妹。人的際遇真是不可預期,昨天已逝,明天未及,只有今天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擡起手,按壓着心臟,感覺跳動的力量,也是這股力量支持着他走到今天。
忽然,他看到了賴方也做了同樣的動作。手掌下的心跳,陡然間就亂了。於須磨覺得,自己好像枯井一樣的心,淙淙的涌出了水,漸漸滿溢。他抗拒的閉上了眼,睫毛卻快速的抖動着。
“啪”的一聲響,打斷了於須磨的糾結,他掩飾的雙手握緊了已經沒有多少餘溫的水壺,阿圓合上賬冊,伸了個懶腰“呼,終於都記完了。”賴方也回身看向她。“小姐,我也沒出過門,這住宿、吃飯、路費、消耗,都不知道該使多少錢,也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
賴方衝着駕車的位置努努嘴“這不是現成的老師,去請教就是了。”阿圓卻難得的撇嘴道“纔不要。”
“爲什麼?”
阿圓不答,只是收好賬冊,明顯在逃避問題。
“就因爲人家叫‘有馬’?而其實你卻坐着牛車?”賴方戲弄她道,於須磨也沒忍住笑出了聲。
“小姐?你~梅少爺,連你也取笑我。”阿圓摸着後槽牙,恨不得咬他們兩口。
“哈,哈哈哈!”賴方爽朗的笑了出聲,看呆了車裡的兩個人,賴方看上去隨和實際卻總讓人感覺拒人於千里之外,她一笑,讓別人感覺距離近了許多。“你不去,我去,正好出去透透氣。”不等阿圓和於須磨回神,賴方已經利索的合上窗,又拉開了推門,坐在了有馬身旁。
有馬下意識的握緊了鞭子,直到賴方極舒服的在車廂前坐下,回身合上了拉門,她才反應過來。“小姐,您,這裡風大,不是您的身份應該來的,還請您~”
賴方不等對方說完,直言道“我有事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