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家歡喜幾家愁,二小姐賴職的和室內,夫妻二人相隔很遠的跪坐着,都不說話,只有燈臺上的火光輕輕搖曳着。賴職的樣貌和長姐綱教有些相似,只是人更消瘦一些,又因爲平日縱慾過度眼神有些渾濁,顯得有些陰沉。賴職緊抿着脣,把發生的事情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一遍,而她的正室田也半闔着眼簾在心裡算計得失利弊,手指輕輕的叩擊着膝蓋。
賴職掃了一眼田,心裡有了個大概的想法。人是怎麼跑的呢?看看沉默的田,就知道。母親給自己選的這個好夫君,和綱教的夫君鶴一樣無所處,一樣的善妒,卻沒有鶴的樣貌和背景,這妒就顯得格外醜陋了。自己每次討個喜歡的人在身邊,田從不說什麼也不勸誡,只是不用多久,人總能被他尋到錯處或打或殺或發賣了。不過時間估量的都很準,一般都是失了新鮮勁兒的時候,自己也就不怎麼和他計較了。
田是母親選的,所以她要顧及他的體面,當然了,夫妻一體,他的體面也是自己的體面。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把這愚蠢的心思放在自己的正經事上。母親替自己選了田,家裡不過是紀伊藩士,空有個武士名頭,一無勢力二無錢財。這麼多年了,賴職一直有些怨恨母親,不就是因爲自己的父親出身一般,怕自己搶了綱教的風頭。現在倒好,自己籌謀一番,白白便宜了老四,那個低賤的丫頭。
而田靜坐一隅,心裡也把賴職數落了一番。當初,以他的家世能嫁入藩主府,也算高攀了,賴職比不得佔了長的綱教,卻也是個人才,自小就有早慧的名聲,比端正不出錯卻也不出彩的綱教還要多幾分聲望。那年自己十三,正是好風光,再加上可以的討好,兩個人也着實甜蜜過一陣子。可是隨着日子久了,自己能給予賴職的幫助越來越少,賴職也過了新鮮勁兒,就只剩下對他作爲正室顏面的維護了。每每看到那些稚嫩的男子在賴職面前小意奉承,他的心裡就像有無數的螞蟻在爬,又麻又癢,還帶着幾分噁心。可惜自己不只家世一般,樣貌一般,這麼多年了,還沒有孩子。按說,打發回家,他和家裡都不敢說什麼,但是,並沒有。這麼些年了,田本就不是蠢笨的人,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母親沒想過動自己,賴職自然也不敢動。
母親不支持賴職換一門貴親,當田猜測到這個的時候,田心裡是又喜又恨。喜的是,這樣一來,自己的家世和無子都不會導致他被休棄;恨的是,母親也擋住了賴職前進的路。賴職論聰明才幹都要比綱教出挑,自己當然是希望妻子能有更高的地位。賴職這些年也琢磨透了母親的心思,倒不如前些年拼搏了,愈發沉迷於男色,身體也掏的有些空,心志也消磨的差不多了。田是暗暗着急,他也在想,這次,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如果,沒有放跑那人,是不是,現在不會這麼被動。不,如果隨了賴職的心願,她倒是可能有轉機,但自己呢?想了想,田沉下心思,繼續裝作不知情。依着過去兩個人的默契,誰也不提,這事兒也就算翻過去了。
賴職看着田的手不再叩擊而是平放在了膝蓋上,知道他這是打算裝到底了。在心裡冷哼了一聲,想,誰都能踩我一腳,你認不認這事兒,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可連你也敢敷衍我,整治你我還有的是辦法。就冷冷出聲道“今冬也落了第一場雪,我要去領地看看莊稼和土地,今兒收拾收拾,我明兒就走。”
田的手捏緊了膝蓋,只覺得一口氣憋在了胸口。“是,我稍後吩咐人替你收拾,這次,帶誰服侍?”
“這個不用你費心了,正好近日剛尋摸了兩個小廝,也調`教得差不多了,帶他們出去見見世面。”賴職說的,是一對雙胞胎兄弟,十三歲的年紀,水嫩的肌膚毛髮還沒開始生長,腰身柔軟樣貌清秀,本來是想給抓來的那人當侍從的,添些情趣,誰知道人跑了。正好,收用了,以解鬱結。
田暗恨在心,自己在賴職身邊安插了這麼多眼線,居然不知道她又新弄了倆來。肯定是從外面找的不乾淨的東西,哼,倒要看看這兩個能風光幾日,賴職走了也好,後院裡的那幾個,也該收拾收拾了,越發的不把自己這個正室當回事兒了,明面上就敢怠慢拿矯。“是,那我就放心了,這就去安排。”田起身,自有人從外面將拉門推開,恭敬的將他讓了出去。賴職自是知道他的想法,一陣心煩,想想,現在身邊的幾個,也有些膩煩了,打發出去就是了,再着人尋摸些新鮮的就是了,也起身去尋雙胞胎兄弟不提。
天守閣內,賴方也和年輕僧人離得遠遠的坐着,阿圓也在,三個人呈三角形。賴方不習慣跪坐,怕弄出個羅圈腿來,習慣性的盤腿而坐。僧人因習慣了唸經,也是盤腿而坐。阿圓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裡很是歡喜。兩個人的寡言少語如出一轍,連坐姿都一般,再看看兩個人的好樣貌,阿圓已經開始幻想小主人的樣貌了。
“我今兒剛得了名,鬆平賴方,以後喊我賴方就行。”賴方決定打破詭異的氣氛,看了看傻笑的阿圓,自我介紹道。
僧人一愣,也道“我從今兒還俗,俗家的名字是於須磨,家裡人也喊我'梅'”
阿圓一聽,掃了眼於須磨,心裡暗笑,這是郎有意了,只是小姐是個沒開竅的,只是點點頭,也不說什麼,她趕緊打圓場“我叫阿圓,有什麼事,只管吩咐我,沒有我辦不成的事兒。”
賴方想了想,說“梅,既然大家以後要在一起生活,又有些陌生,有些事情就先開誠佈公的說一下,你有什麼要求,也可以提,以後萬事,大家依着事前訂好的來,如有新的事情,可以商討。”阿圓在心裡直搖頭,小姐真是不通人情,哪有這麼直白的,看看,梅少爺的臉色都白了。哎,大小姐二小姐這個年紀也都已成婚了,哪個像小姐這麼涇渭分明的。
“你選塊兒空間,用屏風或者簾子隔開,需要的東西,吩咐阿圓就行,我晨起練劍,白日在二樓看書,你要有想看的書也可以來取,只是我不習慣和人一起讀書,看完後也請放回原處。一日兩餐,阿圓打理。”賴方整理了一下思路,簡明的說了一下,把自己的作息和習慣說明,省得大家尷尬。“對了,還有一事,阿圓一直跟着我,我的府裡身份尷尬,阿圓多有不便一直是跟着我的,即使你來了,我也不想讓她出去,所以這點,還希望你不介意。”
阿圓聽了,感動的一塌糊塗,一直以爲小姐不知道自己的尷尬出境,原來她看到了,只是不說罷了,也在用她的方式保護自己。“多謝小姐顧念,只是小姐既然成親了,自然不能和原本一樣,阿圓再在這兒,就有些不識趣了,自會找地方的,你們需要我的時候,保證出現,你們不想看到我的時候,保證無影無蹤。”聽了阿圓的話,於須磨的臉上一紅,這紅還沒蔓延開,就被賴方打斷了“什麼成親,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和~梅~根本都不認識,不要開這種玩笑。”
阿圓撇嘴,爲了小姐的不識趣,泱泱道“是。”
於須磨見賴方的意思是不把這婚事當真,也就是說不用馬上和陌生的女子行夫妻之實,心裡鬆了一口氣,只是又隱隱有點兒失落,被他忽略掉了。“多謝小姐體恤,我早起做早課,白日抄抄經,寺裡平日也是兩餐,習慣了安靜和獨處,別的也不需要什麼,只是麻煩阿圓替我尋來佛龕和經幾,也好替小姐誦經祈福。”
“不用替我祈福,你自己尋事情做就是了。”賴方想我又沒死,何必超度,看於須磨的意思,也是認同了兩人互不侵犯的一個屋檐下生活的協議,心裡暗暗點頭,又解決了一個麻煩事情。
阿圓道“那我就先去取東西了,小姐有什麼需要的,我一併捎來。”這天守閣是城郭的最高處,偏僻的很,一來一回,剛在路上,就需要一柱香的時間。
“哦,如果方便,就替我尋家譜和大名譜系表來看看。”賴方想起了自己的欠缺,出言提醒。阿圓點點頭,披上件厚棉袍準備出去“等等,如果晚上那邊要我去赴宴,想辦法幫我推了。”賴方想想上午的詭異氣氛,頭皮還有些發麻,要是對着那些人,吃飯都得噎着。
“知道了,那我順便替小姐取些治傷風的藥來也就是了。”阿圓處理這些事情,駕輕就熟。賴方滿意的點點頭,說出來有些慚愧,在人際交往方面,她是有很大缺陷的。而阿圓倒是格外擅長,交給她的事情,沒有她處理不好的,更意外的是,她還總能讓各方都很高興,實在是個人才。
阿圓出去了,空蕩蕩的房間裡,又剩下了他們兩個人。賴方呆坐了片刻,覺得對方對新環境還陌生,自己貿然走了也不好,但這麼坐着,好像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我去二樓看書了,你,要是想來找書,也可以上來。”賴方想什麼就說什麼,於須磨卻是個謹慎的,以爲這是賴方覺得尷尬,不想再和他乾坐着,便識趣的說“小姐自管去忙吧,我自己呆着即可。”賴方知道於須磨是誤會了,但張了張嘴,又覺得無從說起,反正日子長着呢,慢慢建立生活模式吧。她也不客氣,起身道“你昨兒畢竟受了寒,還是多休息吧,如果阿圓沒回來,你又有事,記得喊我。”她用手指指了指頭頂的天花板。
於須磨看着賴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挺直的背,塌了下來。以後,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呢?說的輕鬆,隨緣,可畢竟是成親了,見慣了母親和父親的相處模式,對婚姻,他自有一番嚮往。本來,出家了,死心了。可是,現在,還俗了還被指婚,又是救過自己的人。若說心裡什麼都不想,又怎麼可能呢。但是,賴方又是怎麼想的呢?看她的意思,是不太想真的認下這婚事,自己,是不是太一廂情願了。
二樓上的賴方,卻什麼都沒想,剛剛,她說完了想說的話,覺得這件事情就已經處理完了,不再進入議程,現在,她已經重新沉浸在了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