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子回到天界,只看見一個空蕩蕩的仙君府,不見了青元。顧不得自己還有傷在身,直接闖到了天君的東極殿。
天君正在等他,混沌就放在手邊。
“陛下,青元……”
“你還敢提那狐妖?”天君一手支着下巴,笑容讓人捉摸不透,“我當初容你留下他,可不是讓他這般胡作非爲的。”
雲霄子心中擔憂,仍強作鎮定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不知?”天君站起身,負手而立,“那狐妖打傷了衆多天兵天將,逃下南天門,在堯光山作福作威,爲禍一方。本君想,這既然是你留下的禍端,自然該由你來解決。”
雲霄子一愣,隨即臉色大變。
天君眯起眼睛,一字一頓道:“本君要你,親手殺了那狐狸,提他首級來見。”
“陛下爲何非要置青元於死地?”雲霄子慢慢握住腰上的劍,眉宇間的恭順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刀鋒般凌厲的目光,“當年的九尾狐王謀逆篡位,陛下就清洗了整個妖族,將妖族打入了塵土裡再不得翻身。青元連萬年都不到,僅僅因爲是九尾狐族,就該死麼?”
“你在指責本君不仁?”天君冷笑一聲,“他做的那些事,就足夠要他性命的了,與他是不是九尾狐族無關。”
“敢問陛下,青元在打傷天兵天將,出言不遜之前,陛下又對青元做了什麼?”
天君踱了幾步,一拂袖,冷然道:“本君只是命蕪歲仙君將那狐妖帶來,那狐妖卻在慌張之下誤入了千雷澤,而後野性大發。”
誤入?青元那副癡傻模樣,只怕遠遠看見千雷澤,就被嚇哭了,哪可能誤入呢?
“陛下若不想殺了青元,又爲何要見?”雲霄子已經耐心盡失,轉身朝殿外走去。
“站住!”天君喝道,“你想去哪?”
“凡間。”
“本君准許你下界了嗎?”天君一擡手,混沌化作一條金色的龍圍繞周身,“鶴一,你說起來也不過本君座下的一隻鶴靈,修出了仙格,就敢忤逆本君了?你今日若踏出這大殿一步,本君就親自下界殺了那狐妖!”
“陛下,”雲霄子緩緩轉身,“陛下怎樣才肯放我去見青元?”
“你若在千雷澤捱過一月,我便放你下界一日,絕不食言。”
堯光山。
兔子精一蹦一跳,繞着青元嚷嚷道:“狐狸狐狸,你可回來啦!天界好不好玩?”
青元敲了一下兔子腦袋,笑道:“安霧,你怎麼變得這般沒大沒小?”
兔子晃了晃兩隻長耳朵,睜大了杏眼,驚訝了一下,改口道:“青元大人?”
“隨你怎麼喊。”青元使勁揉了揉兔子耳朵,手感頗爲懷念,“對了兔兒,我癡傻時候發生的事,你都要給我一五一十的說來。”
“沒甚好說的呀。”安霧自己揪住兩隻兔耳朵,拉了下來,苦惱的回想,“就來了個仙君,把大人帶天界去了。”
“是嗎?”青元笑容淡了下來,“別提他,那傢伙不是什麼好人。安霧,這堯光山上除了你,還有其他小妖麼?”
“有的。”
“都喊來。”青元一邊吩咐,一邊往自己的狐狸洞去了。
“狐狸你要做啥呀?”安霧蹦噠起來,一順嘴,又把親暱的稱呼帶出來了。
“種樹。”
一頭霧水的小妖們扛起了鐵鍬,在堯光山熱火朝天的開始種樹了。
安霧拎着一根光禿禿的小樹苗,跑去問青元:“狐狸狐狸,這樹我怎麼認不出來呀?”
青元喝了口碧綠剔透的茶水,悠閒道:“你當然認不出來,這又不是樹苗,樹叉子而已。”
“啊?”兔子懵了。
“那該死的天君指不定什麼時候會派人打過來,我得做些準備。”青元拿過樹叉子,掰成幾段,隨手一拋,“兔兒,看好了。”
一陣妖力拂過,樹枝上竟綻開了豔紅的梅花,一朵朵,散發着甜膩的芳香,甜膩到兔子精都快翻白眼了。
“好難受,狐狸,我不要聞花香……”安霧眼淚汪汪的撲倒在地上,打了個滾,變回了只白毛兔子。
“花香倒是其次,那梅花陣可是我九尾狐族曾經的護族大陣。”青元抱起化出原身的兔子精,摸了把柔軟的毛,神思恍惚,“父王……既然掌控着梅花陣,又怎會被天君殺了呢?真是蹊蹺……”
堯光山上很快開起了滿山的梅花,朵朵鮮紅豔麗,遠遠望去,宛如漫山血霧。
附近的城鎮漸漸有了傳聞,說那座山上的梅花啊,永遠不會凋謝。路過的人若是運氣不好,會遇見個一身紅衣的嫵媚狐妖,倚在樹下,笑的勾魂奪魄,引誘人進入梅林,在花海里一夜縱情,再將人埋在最大的那棵梅樹下做花肥。
雲霄子到了凡間,聽說這個傳聞,臉都白了。
青元正在狐狸洞前衝那羣小妖發脾氣:“我是讓你們編點嚇唬人的東西出來,可你們呢?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
一個小妖壯着膽道:“大人,我們是按照書裡和狐狸有關的傳說,集百家精髓糅合而成,絕沒有胡編亂……”
“住口!”青元氣的跳腳,“我幾時和路人一夜縱情了?你們這是敗壞我名聲!妖也有妖的骨氣,不是路邊抓個阿貓阿狗就可以隨隨便便滾在一塊的!明白沒有!”
小妖們唯唯諾諾,不敢再應聲。
忽然青元擡起頭,遙遙望着山腳,面色剎那間複雜起來。
山腳的梅林裡,雲霄子半跪在地上,縱然有劍氣護身,也抵擋不住這詭異的香味,才走了幾裡,就撐不住了。
那豔紅的梅樹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處,錯落有致,一看就知曉裡面定有乾坤,硬闖不得。
可雲霄子還是闖了。
青元從林子深處慢慢走出來,梅樹依次退開,彷彿恭迎主人一般,梅花的香氣更加濃郁,隱隱可見淡紅的霧氣縈繞在樹冠。
“雲霄子。”青元一擡下巴,神色半分疏離半分漠然,“你到我這堯光山,有何貴幹?”
雲霄子先看見一襲鮮紅的袍子曳地,目光慢慢往上挪,淺灰色的裡衣鬆鬆垮垮的,和外袍一塊隨意的敞開着。塗了胭脂的脣微微抿着,眼角繪着細長的深紅卷草紋,眉心一朵梅花栩栩如生。
好一隻天生媚骨的九尾狐狸。
“青元……你,你的咒解了?”
“我在千雷澤裡面熬了三日,那咒竟被一道雷劈開了,你說好笑不好笑?”青元眼角眉梢盡是冷意,“天君還真是作繭自縛。怎麼?他讓你來瞧瞧我死沒死?真可惜,只斷了條尾巴而已。”
花香瀰漫,雲霄子眼前已經模糊一片了,勉強道:“我只是……想見你……”
“見我?”青元嗤笑一聲,蹲下來,“你放任靈脩子把我帶走,如今又來裝什麼情深?真是令人作嘔!”
“那時候我並不在……”
“是非黑白可不是你一張嘴說了算,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
雲霄子沉默了,過了很久,才低低道:“錯在我,我走便是了。”
“堯光山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青元丟過去一個小瓷瓶,“裡面的藥給我吃了。”
雲霄子拔出木塞,倒出來幾枚深紅色的藥丸,看也不看一眼就吞了下去。
“很聽話嘛,”青元伸手拍拍雲霄子的臉,慢慢勾起一個滲人的笑容,“這藥是這些梅花提煉而成的,以毒攻毒,能讓你再多活幾日。只是等你吸入的香氣和花毒耗完了,毒性就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怎麼問都不問,就吃了呢?”
“青元,”雲霄子暫時恢復了些氣力,擡頭凝視着一身紅衣的狐狸,溫柔道,“你想怎樣,就怎樣。”
青元沒料到雲霄子竟是這種反應,愣了一下,厭惡的站起身來,道:“收起那一套,我纔不會再信你的話,先是將我忘的一乾二淨,再帶我去了天界,最後還不是把我交給了天君!你要我信你?哈,瞧你忠心耿耿的模樣,若把那狗天君殺了,我倒是能信你幾分。”
“……你要我去刺殺天君?”
“不敢了?也是,橫豎都是死,你當然要站在天君那一邊的。滾吧,別讓我看見你死在這,髒了我的堯光山!”
雲霄子拄着劍慢慢站起來,忽然將那嘴巴刻薄的要命的狐狸用力抱住,在耳邊輕輕說了句話,然後一陣風颳過梅林,捲起滿地的豔紅花瓣,沒了蹤影。
青元站在原地,回不過神來,那句話彷彿一直在耳邊縈繞,燒的耳朵發燙。
“我至死都是站在你這邊的,青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