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百里的小妖們都知道了, 堯光山的狐狸大人近日心情惡劣,得躲遠些。
“你們這找來的什麼茶葉?簡直就是茶沫子!還有那酒,你自個嚐嚐, 又酸又臭!也好意思拿過來?!”
小妖們都哆哆嗦嗦的, 不敢說話, 只有兔子精不怕死, 抱着酒罈子晃悠到狐狸面前, 歡快道:“狐狸狐狸,你嚐嚐這個果子酒,是不是又甜又醇?”
青元喝了一口, 很給面子道:“不錯。”
“誒嘿,我是從小妖們帶來的酒裡找到的……”
“今晚兔肉火鍋。”青元嗆了一下, 面無表情的拎起兔子, 回頭吩咐小妖, “你們去弄點下鍋的料來。”
安霧已經喝的醉醺醺的了,小臉通紅通紅的, 死兔子不怕開水燙,打着嗝道:“狐狸……你是不是在,在擔心那個仙君啊……”
“沒有。”
“可是你,你明明魂不守舍……”
“撲通”一聲,兔子精被丟進了溪水裡, 渾身溼了個透。
安霧冷的打了個哆嗦, 從溪水裡爬上來, 耷拉着耳朵, 可憐巴巴的看着青元, 道:“我又沒胡說,分明是你心虛了。”
晚上狐狸洞前一口大鍋, 野兔肉在水裡咕嘟咕嘟的滾,香氣四溢,兔子精被捆住丟在一旁,嚇得直翻白眼。
沒過幾日,堯光山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死狐狸,你給我滾出來!”
“天淵子?”青元踏着梅花緩緩走了出來,漂亮的丹鳳眼一眯,笑的媚態萬千,“真是稀客。”
天淵子臉色可怖,一見青元拔劍就砍了上來,空中飄起來的花瓣統統被濃烈的殺意碾碎,連那奇異的香味也被沖淡了不少。
“天君就派你一人來拿我?”青元將妖力注入梅花中,衣袖輕揮,漫天花雨,每一朵都恰好擋住了刺來的劍尖,顯得遊刃有餘,“在這梅花陣中,你不是我的對手。”
天淵子疾退幾步,劍氣盪開追來的花瓣,近乎嘶吼道:“你對鶴一做了什麼?!”
“哦?”青元頗有些意外,漫不經心的玩弄着指尖的梅花,“他怎麼了?”
“他被打入了天牢,天君已決意要處死他!”
此話一出,梅花從指尖飄落,又被不小心踩了一腳。
青元差點被自己的衣服絆倒,滿臉驚愕,道:“你,你說什麼?”
天淵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吼道:“你究竟對鶴一做了什麼!他怎會去刺殺天君?!”
“刺殺……天君?”青元喃喃着,臉色忽然變了,扣住天淵子的手腕,“不……不可能,他瘋了嗎?”
“他早就瘋了!自從遇上你後,他根本就不像是雲霄子了!”
“你休要胡說!”青元掙脫天淵子的手,失控的喊道,“是他……他背信棄義,讓我在這等了九千九百年!”
“背信棄義?”天淵子怒極而笑,“我是真想不明白,鶴一到底怎麼記起你來的,我分明已經封了他和你有關的所有記憶,可萬萬不曾想,他居然又記起來了!”
“你?”青元背靠着梅樹,搖搖欲墜,似乎隨時會倒下去,“是你?”
“我親眼看見他抱着你,在老狐狸面前發下誓言,也知道他將你藏在了堯光山,時不時偷偷去看你……”天淵子咬牙切齒,“憑什麼?不過是沾了父輩的恩澤,他就得豁出性命去護着你?!你爲他做過什麼?就算他真的忘了你,你又有什麼資格指責他!”
青元臉色慘白慘白,低垂着頭,不說話。
“你那時候已經是個傻子了,怎麼會叫他記起來!”天淵子看起來快氣瘋了。
“……梅花。”青元低聲道,“他是對着我的梅花起誓的,只要看見我身上的梅花印記,就一定會想起來。”
“當初我就該直接殺了你!”
“雲霄子……鶴一他,被關在天牢裡?”
“你不過在千雷澤裡吃了幾日的苦頭,就這般記恨,不惜教唆鶴一去刺殺天君。”天淵子冷笑道,“你可知,他從冥府回來就受了傷,爲了見你,又去千雷澤受罰整整三十日,剛出來就急着下了凡間,然後刺殺天君,硬生生受了混沌一擊後被關進了天牢。他有幾條命,夠這般折騰?”
青元扶着樹慢慢站了起來,背對天淵子,輕聲道:“我逃出天界,也丟了一條尾巴。”
說罷,便消失在了梅林中。
天淵子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發瘋似的毀壞了一大片梅樹。被砍倒在地的樹幹上,又徐徐長出了新的枝椏,綻放出梅花來。
青元躺在狐狸洞中,把手枕在腦後,凝視着壁上九十九道刻痕,遙遠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卻始終記得那個懷抱的溫暖。
當年的堯光山,是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山。
小狐狸被血腥味嚇得眼淚汪汪,趴在雲霄子懷裡,一動也不敢動。
“你叫青元,是吧?”雲霄子尋了塊乾淨的石頭,把瑟瑟發抖的小狐狸放了上去,溫柔的摸了摸毛茸茸的腦袋,“你父親將你託付給我了,雖說你眼下還不能化形,話還是聽的明白的吧?”
小狐狸盯着雲霄子衣服上的血跡,嗚咽一聲,甩了甩九條短短的尾巴,更害怕了。
雲霄子身上的血,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別的妖類的血。身爲天界的人,見到妖族,自然不能手軟。除卻眼前這隻懵懵懂懂的小狐狸。
“莫怕,青元,我不會傷你的。”
小狐狸都快嚇哭了,鼻子一抽一抽的,把腦袋埋進兩個爪子間,渾身發抖。
雲霄子無奈的站了會,走了。
小狐狸鬆開爪子,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烏溜溜的眸子裡滿是恐懼,試探着朝石頭外探了探爪子,一個沒站穩,咕嚕嚕滾了下去。
一身草屑的小狐狸爬起來,癟癟嘴,很有骨氣的沒哭出來,原地轉了幾圈,朝林子裡跑去了。
然後,一頭闖進了個熊窩裡。
那頭熊簡直是龐然大物,一爪子就足以要了狐狸的小命,更倒黴的是,熊餓了。
小狐狸不過出生半年,就算已經有了靈性,也還是個奶娃娃,此刻已經嚇得不會動了,趴在地上吱吱叫的悽悽慘慘。電光火石間,凌厲迅捷的劍光,一襲乾乾淨淨的白衣,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熊轟然倒地。
“青元,別瞎跑。”雲霄子安撫的摸着小狐狸,親了親那額頭上的花骨朵,“你還太小了。”
小狐狸在懷裡翻了個身,發現血腥味不見了,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頓時跳了起來,擡起還在發抖的爪子,扒開雲霄子的衣襟使勁往裡鑽。
“剛換的衣服,別撕壞了。”
“吱吱!”
“你不怕我了?”
“吱!吱吱吱!”
小狐狸越玩越開心,乾脆爬到了雲霄子肩膀上,纏着脖子圍了一圈,用溼溼的鼻子蹭了蹭雲霄子的臉,還舔了一口。
“別鬧。”雲霄子輕輕笑了,伸手逗弄着小狐狸,“我給你找個藏身的地方,等事情完了,就來接你。”
小狐狸歪歪頭,張口咬住了雲霄子的手指。
“快鬆口,你餓了?”
“吱……”
“吃魚嗎?”
“吱吱!吱吱!”
“這附近有溪,我給你去捉。”
小狐狸哧溜從雲霄子身上躥了下來,蹦蹦跳跳,樂顛樂顛的在地上撒歡。
雲霄子拔出劍來,掐了個訣,雲霄劍如蛟龍般在水裡靈活穿梭,激起層層水花,接連串起好幾條魚,看的青元興奮的吱吱亂叫。
“不能生吃。”雲霄子一把拎起朝魚撲過去的小狐狸,認真道,“我給你烤熟了,乖。”
小狐狸瞅瞅魚,再瞅瞅好看又溫柔的白衣郎,糾結了會,乖巧的蹲了下來,九條短短的尾巴搖的跟風一樣,眼巴巴的瞅着雲霄子。
雲霄子剖了魚,洗乾淨,又用樹枝叉起來,生了堆火。小狐狸安靜的趴在膝蓋上,火光一閃一閃的,眸子也一閃一閃的。四周漸漸響起了蟲鳴,雲霄子低頭看着膝上毛絨絨的一團白,小狐狸似是有所感應,好奇的擡起頭來。
一人一狐對視,彼此倒映在眸中,彷彿已經攜手走過了千百年,歷盡滄海桑田,終歸於月色下的寧靜。
“青元,我有種感覺。”雲霄子拿起烤好的魚吹了吹,遞到小狐狸嘴邊,“以後,我應該會很喜歡你。”
小狐狸扭扭腰,抖抖耳朵,張口咬住那條魚,被燙的“吱”的叫了一聲,委屈的鑽進雲霄子懷裡亂蹭,蹭的衣服都黑了一塊。
……
“狐妖青元,時日已到。”
“暖牀會不會?”
“……我沒想過將你交與天君的……青元,你多少記得一點,記得一點啊……”
“我至死都是站在你這邊的,青元。”
青元猛的驚醒過來,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一摸額頭,全是冷汗。
夢裡,雲霄子渾身是血,重重枷鎖,被關在天牢最深處,奄奄一息。
兔子精不知道什麼時候窩在旁邊睡的,揉揉眼,朦朦朧朧道:“狐狸,怎麼了?”
“安霧,我要出趟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