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香染最終成了宮中之人記憶中的一抹殘影,瘋也好,傻也罷,終究換不來隻字片語的提及。
按照沐清塵的吩咐,葉夕沒有再繼續用夢魂散,太后的病也逐漸痊癒,當太后終於走下纏綿已久的病榻,走出慈安宮的時候,凝月國也迎來了蕭凌登基第一年的年終。
三十,夜,雪後初霽。
凝月國的宮廷早已掛滿了大紅色的燈籠,昭示着喜慶的紅綢在夜空中隨風飄揚,宮人們手捧着果盤和點心來來往往,偶有宮女低頭耳語,提醒着同伴當心路滑。
德妃沈碧環站在養心殿的門口,看着井然有序的宮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宮廷的鐘聲敲響,酉時三刻已到。
宮門口早已停滿了馬車,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都在今日攜家眷入宮,蕭逸也不例外。
今日的蕭逸一身湛藍色長袍,外套一件窄袖織紋衣,腰束紳帶,腰間的銀扣藍田佩璜在宮燈的照耀下閃着璀璨的光,黑色的錦衣貂裘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雍容華貴,果真應驗了那句“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沐清塵一襲水藍色宮裝,雲緞白靈花香色紋相間,月白玉色宮絛束於腰上,裙上用細密幾不可見的銀絲金線繡成攢枝千葉海棠,雪白的貂裘裹在肩上,與蕭逸的黑色涇渭分明,卻又相得益彰。
沈碧寧默默地跟在兩人的身後,顯得十分規矩,然蕭逸和沐清塵兩人,卻依舊引來了衆人的目光。
已經到了時辰,蕭逸和沐清塵在內侍的通報中進入養心殿,卻見衆多文武大臣已按照品級紛紛落座,但在看見蕭逸之時,又慌忙起身行禮。
蕭逸身爲凝月國唯一的親王,席位自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上首的蕭凌和太后,便是蕭逸與沈丞相左右對立而坐。
沐清塵和沈碧寧退到蕭逸身後的席位上,那是給朝臣的女眷準備的,至於蕭凌後宮的妃嬪,卻是在上首按照品級呈弧形排開。
“本宮還是第一次參加凝月國這般盛大的宮宴,只希望不要出錯纔好。”清塵在秋姑姑的攙扶下落了座,幽幽嘆息着,語氣裡透着微微憂心。
“王妃不必擔心,這宮宴其實與天星國的並無不同,若真要講個特殊,大抵是因爲這是皇上登基之後的第一個年,看起來是比較隆重些了。”秋姑姑站在清塵的身後,低聲說着。
“秋姑姑說的不錯,其實,嬪妾也是第一次參加此等宮宴,往日裡都是不夠資格的。”沈碧寧說着,臉上雖帶着笑意,可眉眼間的一抹悽然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
清塵看了沈碧寧一眼,心中微微明白,沈碧寧是相府庶女,在凝月國這等嫡庶之分嚴重的地方,沈碧寧在相府的日子有多艱難,也可想而知了,再加上頭上有個才華樣貌皆蓋她一頭的沈碧環,也難怪沈碧寧會與沈家心生嫌隙,要尋求她的庇護了。
“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就在清塵剛剛坐定之時,秦喜的聲音在養心殿外響起。
朝臣紛紛起身,行跪拜禮,繼而女眷行屈膝禮,在得了蕭凌“免禮平身”的吩咐之後,這才起身,待蕭凌和太后坐定,這又才坐下。
今日的蕭凌並未穿龍袍,而是一身錦衣常服,領上袖口皆以鑲流金滾邊絲線繡這騰飛的盤龍,也有祥雲點綴其間,高貴大氣,霸氣斐然。
“秦喜,宣旨。”蕭凌落座之後的第一句話,並非是對朝臣說的,而是對他身邊的太監。
聲音雖小,但在這靜謐的養心殿中,卻清晰可聞。
衆人只見秦喜從袖中拿出一卷聖旨,緩緩展開,站在高臺之上,朗聲開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先帝崩殂於天下初定之際,朕承天命登基,承襲先帝泰興年號,是爲泰興三十二年,自明年正月一日起,改年號爲永寧,以示我凝月國永遠安寧之意。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秦喜唸完聖旨,朝臣山呼萬歲之後,宮宴才正式開始。
沐清塵低眉,心中默默唸着“永寧”二字,笑地一臉淒涼。
這兩個字,曾經是她心中的一份希冀,多年前江湖奔波,朝堂輾轉,爲的不就是能給凝月百姓,能給天下蒼生一份永遠的安寧?
“蕭凌,待天下安定了,我便要再去這江湖中走一遍,看一看你我攜手創造的盛世江山!”
“待天下安定了,我便陪着你再走一遍這江湖,但在這之前,你要答應我,這一次,不可以身犯險,定要活着回來。”
“好。”
……
昔年平定北郡叛亂,她親自出徵,蕭凌於高臺之上爲她送行,兩人曾說過,有朝一日定要讓這凝月國再無戰火,還天下蒼生一個永世無爭。
隨後,她爲了蕭凌這一句話,用上畢生所學,終於讓凝月國安定,也終於擊退了強大的天星國,恰逢先帝駕崩,便順理成章地助蕭凌登上帝位。
如今……蕭凌竟用這“永寧”二字,來作爲他的年號,這是她葉傾城助他締造的盛世,爲他創造的永寧。
可惜啊可惜,她託生在玉鉤公主的身上,重活一世,卻是要讓她生生背棄自己曾經的信仰,親手毀了曾經一手打造的盛世山河。
“王妃在想什麼?竟連本王的話也恍若未聞?”蕭逸邪魅而低沉的嗓音在清塵的耳邊響起,帶着微微探究和戲謔。
清塵回過神,看着身邊的蕭逸,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俊朗不凡的臉,還有他在衆人面前一貫的溫柔和順從。
“對不住了,王爺,清塵方纔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知王爺要跟清塵說什麼?”沐清塵低眉,讓自己不去看那張與蕭凌有三分相似的臉。
“本王說,王妃今日,特別明豔動人。”蕭逸淡淡地開口,也難爲他竟能將這般不正經的話,說的如此一本正經。
“王爺謬讚了。”
兩人旁若無人地低語,在別人看來,卻是一對琴瑟和諧的璧人,男子劍眉朗目,貴胄天成,女子清淺溫婉,絕色傾城。
帝臺之上的蕭凌無意間從二人的身上掃過,目光落在沐清塵的臉上,嘴角邊熟悉的笑意竟讓他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微微皺眉,看着自己的弟弟和沐清塵言笑晏晏,微微不悅。
似乎是察覺到蕭凌投過來的視線,清塵稍稍移後,拉開與蕭逸的距離,這才重重的鬆了口氣。
“皇上,逸王和逸王妃還真是恩愛,就連在這宮宴上也咬耳私語,情意綿綿,真是羨煞旁人呢。”沈碧環順着蕭凌的目光看去,卻看見風華無雙卻低調內斂的沐清塵,便如是開口。
“可臣妾聽聞這逸王整日流連煙花之地,將府中的王妃和側妃拋之腦後,是不是情意綿綿,還不好說呢。”楊昭儀聽了沈碧環的話,幽幽開口。
“今日是過年,這大好日子,談論別家的事情做什麼?不如祈求凝月國來年政通人和風調雨順來得實在。”顧嫚如聽見沈碧環和楊舒的對話,便如此說着。
“淑妃果然識大體,有賞。”蕭凌對顧嫚如的話大加讚賞,笑着點點頭。
“臣妾多謝皇上。”顧嫚如福身行禮,隨即朝着身後的文琴和葉夕看了一眼,微微點頭。
皇上並非是一個沉迷女色的昏庸帝王,否則葉傾城那般驚才絕豔的人兒也不會落得個那樣的結局,葉夕說的沒錯,皇上喜歡的,是識大體而且溫柔不爭的女子,在後宮裡,有時候不爭纔是最好的爭。
如今,她顧嫚如正在以退爲進,一步步將沈碧環逼上絕路。
“皇上,今年的歌舞是臣妾親自訓練出來,特意爲這場宮宴而準備的,皇上可願觀賞一番?”沈碧環不想在這種時候與顧嫚如有口舌之爭,便轉移了話題。
“也好,哀家看往年的歌舞,也都膩了,看看你有什麼樣的新點子吧。”太后卻在此時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朝着沈碧環開口。
“臣妾這就去讓她們準備。”沈碧環行了禮,便吩咐了身邊的方姑姑叫那些舞姬上場。
“逸王殿下可真是好酒量,這西域的醉魂酒可是出了名的烈,殿下竟連飲三杯而不醉,下官佩服,來,下官敬殿下一杯。”卻在此時,對面的沈丞相舉杯,看着蕭逸,遙遙相敬。
清塵看着丞相沈鶴,心中暗自思忖,這沈鶴莫不是糊塗了?今日這般的日子,他連皇上都沒有敬酒,卻先給蕭逸敬酒,不知他這是要給蕭凌擺架子,還是要將蕭逸推上風口浪尖。
“本王沒醉,倒是丞相醉了,怎麼着也得先敬皇兄纔是。”蕭逸笑着,朝着蕭凌舉杯,“皇兄,臣弟先乾爲敬。”
“皇弟好意,朕當浮一大白。”蕭凌的眼神從沈鶴的面上掃過,卻最終看向蕭逸,哈哈一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臣弟多謝皇兄賞臉,不過皇兄也真是不夠意思,如此美酒,竟私藏着今日才肯拿出來,倒叫臣弟嘴饞了好一陣子。”蕭逸說着,竟是絲毫不曾停下,又自斟自飲了一杯。
“九皇弟,這醉魂酒的後勁兒可大得很,還是慢飲的好。”蕭凌再次開口。
“臣弟一向喜愛豪飲,皇兄如此說,臣弟倒要以爲皇兄是心疼這好酒了,捨不得讓臣弟這般糟蹋——”蕭逸說話間,竟是一絲破綻也不曾露。
清塵看着,不由得心驚。這醉魂酒她也曾聽說過,先帝在時還曾賞賜給葉家一罈,饒是酒量再大的人,三杯必醉,七杯必倒,若再多飲,便是要睡上三天三夜方可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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