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攻城戰從早上打到中午,一直打到烈陽開始斜斜地黑煙、廝殺聲、血腥、殺戮都似乎也都已經疲憊不堪,又或許是衆人經過半天的煎熬和洗禮,已經對這些一直都充斥在他們周圍的東西早就麻木了。淒涼慘烈的聲音早就如同秋去的大雁在天邊發出的哀鳴一樣,雖然還有點揪心,但早就已經是天外的事情,那濃郁的血腥味已經如同是沙漠裡綠洲的味道,雖然已經滲到人的骨子裡去了,瀰漫在人的全身上下,但是卻依然隨風在輕輕地飄來又飄去。
魯陽城下的晉軍和周軍都在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們在生與死地驅使下使出身體裡的最後一點力氣。周軍站在城樓上張弓射箭;燒滾油然後再默然地倒下去;麻木地舉起擂木和石塊,看着下面晃動的黑色和黃色就砸下去。晉軍站在城樓下也是張弓射箭;默默地爬着雲梯,運氣不好一支不知從哪裡飛來的箭射中自己的胸口,然後眼一黑順勢就往空中一倒,像石頭一樣墜在地上;有的往前補上前面戰友的空缺,冒着沸油和亂箭的危險,拼命地推動着撞車。
終於,在大家即將無聲地沉淪下去,最後無聊地結束這一場漫漫拉鋸戰時,一個巨大的聲音在魯陽的西門驟然響起,就如同往一潭死水裡丟進一塊巨石一樣,蕩起的波漣迅速向戰場四周散去。
“西門被攻破了!”
無數的晉軍從靜寂中爆發,他們像瘋了一樣向終於被撞車撞破地西門涌去。如果再像剛纔那麼打下去,估計他們最後真的會瘋。
整個魯陽西門就如同沸油裡面突然掉進去幾滴水一樣,撲通一下就爆開了,上千的晉軍軍士吶喊着拼命地向西門衝去,而聞訊趕來的周軍也從魯陽城各地飛快地向西門奔來。在喊聲爆出沒有幾息之後,周軍和晉軍在西門門洞裡驟然碰撞在一起,在那一瞬間門洞裡響起了刺耳的兵器交錯的聲音,還有怒吼、大罵的聲音。當然也少不了尖銳的慘叫聲。
不知多少人涌擠在門洞。只見黃色、黑色、青色在裡面晃動、擠動着。還有無數白寒色地兵器在各種色彩中閃動。晉軍和周軍軍士們只是下意識地揮動着手裡兵器,憑着感覺朝着周圍可能是敵人地人影刺去。
人羣一動,撞得一名晉軍軍士地手一抖,手裡的鋼刀從兩個目標的縫隙中“滑了”出去,噗哧一聲刺進了被兩人擋住的一個身體裡。還沒等晉軍拔出自己的鋼刀,一股寒意從肋下傳來,然後一陣刺痛從側身迅速傳到全身。晉軍軍士剛來得及大喊一聲,就覺得全身的血從那個被切開的傷口裡全部流出。晉軍軍士無力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個將環手刀刺進自己身體地周軍軍士已經被三、四把長矛刺進了身體。變成血葫蘆的周軍軍士放開了還留在晉軍軍士身體裡的環手刀,只顧在那裡慘叫。晉軍軍士也跟着慢慢軟倒在地,在他倒地的一瞬間終於發現自己一刀刺中的是自己的曲長。
他孃的什麼世道呀!這是晉軍軍士臨死前最後的念頭。
程樸手持長劍從府中衝了出來,沒幾步就看到了迎頭走過來地步連薩。
全身披掛地步連薩手持着滴血的長刀,氣喘吁吁地奔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披頭散髮。只披着一件長褂。手持一把鐵劍的程樸。在步連薩地眼裡,自家大人此時更像一位做法的道士。
“大人!西門被晉軍用撞車撞開了,數千晉軍正洶涌地奔向那裡。我已經將所有能動的預備隊都調上去了,正在門洞裡廝殺。晉軍一時殺不進來,我們也無法驅出晉軍,暫時僵持在門洞裡。但是我看是堅持不了多久,所以跑來向大人要援軍。”步連薩停住腳說道。
“援軍,我哪裡還有援軍!不如這樣,我府中還有數十奴僕隨從,都撥到你手下去。”說到這裡,程樸低頭想了想最後說道:“光靠對殺是無法趕出晉軍的,他們人數比我們衆多,這樣殺下去我們遲早是要吃虧的,不如你調集一批弓弩手,對着門洞裡的人齊射,然後再從城樓上倒沸油,最後調集民夫用各色木頭石塊將西門封死。”
“大人,門洞裡還有我們上百的兄弟!而且叫民夫去封門豈不是叫他們去送死?”步連薩有些猶豫遲疑。
“慈不掌兵,你這點都不知道嗎?不管用多大的代價,你一定要把西門給我堵上!”程樸厲聲喝道。看到步連薩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程樸稍微緩和了一點說道:“我去南門看看,西門、南門都是晉軍攻打最急的地方,這西門有了變故,南門絕對不能有什麼變故。我們的對手桓衝不是泛泛之輩,他一定不會放過敵我兩軍在西門被吸引的大好良機!”
“是的大人!”
程樸手持長劍上了南門,這裡依然在廝殺,樓上樓下的箭矢還如雨一樣飛上飛下,擂石還是噼裡啪啦地往下砸,沸油依舊冒着青煙向城下傾泄而下。晉軍受到西門進展的鼓舞,越發地拼死向前攻打。但是和西門那驚天動地的情景相比,南門顯得有點小動靜了,而且雖然南門大門被撞得淅瀝嘩啦的亂搖,但是看上去暫時沒有被撞破的可能性。
程樸暫時安下心來,他推開準備給他披上披甲的隨從,還是穿着那件長褂站在那裡聽西門的戰況。步連薩先從還在周軍控制之內的西門城樓上倒下數鍋沸油,頓時燙死燙傷上百準備擠進西門門洞的晉軍軍士,造成了一條短暫的斷帶。趁着晉軍暫時不敢繼續衝進門洞,步連薩命令數百弓弩手對着門洞一陣亂射。如此狹窄密集的地方,如此無差別地齊射造成的威力是巨大。在一陣狂呼慘叫聲中,門洞中絞殺在一起的周軍和晉軍紛紛倒下。不到一會兒,門洞裡就堆積了厚厚的一層屍首,步連薩再命令軍士持刀威脅數百民夫推車挑筐,將一堆堆的石塊和木頭堆在西門洞的屍體上。
晉軍看到這種情景,一邊冒着沸油繼續往前衝,一邊用箭矢驅散民夫,一時也射倒了不少民夫。但是在周軍軍士的鋼刀下。民夫們前仆後繼地繼續封堵西門。眼看就要把門洞給堵上了。
程樸覺得有點欣慰。看來今天這魯陽城是失陷不了的。但是程樸很快又低落下去,今天不失陷不代表明天就不失陷。這樣打下去,魯陽堅持不了兩天。
突然,一向風平浪靜地北門突然火起,並響起了震天地喊殺聲。程樸看到這情景頓時叫了聲不好,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桓衝。這時,一名傳令兵連滾帶爬地奔了過來。帶着哭腔地對程樸喊道:“大人,不好了!北門突然出現數千晉軍,北門已經失陷了!”
原來桓衝知道正面攻打魯陽把握不大,於是就派部將帶領三千人馬連夜由嚮導帶路,沿着伏牛山一條
到魯陽城的北邊,隱蔽在那條山谷之中。那條小道一個月時間才從幾名樵夫口中用重金問得,準備在關鍵時刻用,這次看來派上用場了。
桓衝故意等了一天。讓部將有足夠的時間帶着三千晉軍埋伏在魯陽城北門附近。然後桓衝在第三日親自督戰。命令晉軍上下拼死攻城,終於在午時過後撞破西門,將戰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西門。就是多謀的程樸也都只注意到關聯的南門。
在這個緊要關口,桓衝再用關隴“進口”的河曲長牛角號通知部將,命令他們立即攻打北門。魯陽北門本來就沒有多少人把守,加上西門吃緊又調走了不少,結果三千晉軍架起雲梯往上一攻,散開地兩、三百守軍根本都來不及集合正式防禦,就已經讓晉軍衝上了城樓,順利地殺散周軍打開北門。
看着正在向北城蔓延的大火,程樸不由仰天長嘆,淚流滿面,他拔出長劍對隨從說:“你去給步將軍說,叫他趕快帶着一家老小逃命去,實在不行就降了。我孤寡老頭一人,死也不足惜了。”
遣散隨從後,程樸搖搖晃晃來到南門城樓裡,並隨手關上大門,將所有的殺戮和慘聲關在了門外。當晉軍最後衝進來時,程樸已經伏劍自,端坐前的桌子上擺着一張被鮮血浸溼的書帛,上面只有六個蒼勁的字:“可嘆可悲可憐!”
步連薩接到程樸的傳言,流淚大哭,對周圍的將領說道:“大人既然想做忠臣又何必嫌棄我等呢?”遂遣親信隨從掩護自己寥寥數口家眷逃離魯陽,自己率殘軍繼續頑抗,力殺十數名晉軍,身中數十處創傷而不降,最後自墜城樓而死。
在桓衝攻破魯陽城後地第四天,撫軍將軍朱燾終於攻破了段陵把守地昆陽城,迫使段陵領着一千殘軍奔襄城。至此,通向河洛的大門終於向中路北伐王師敞開了一個角。
“兄長,爲什麼曾鎮北不出兵河洛。要是他出兵弘農響應,我們怎麼會打得如此辛苦,不用北伐了三個月還在汝水河畔待着。要是他關隴出兵,我們三個月早就會師洛陽故都了。”看着汝水北岸的樑縣,桓衝忿忿地說道。
“曾敘平爲什麼要出兵河洛?”站在桓衝身邊地桓溫反問道。
當桓衝、朱燾攻下魯陽、昆陽繼續揮師北上,桓溫也動身從南陽與他們匯合。但是翻過伏牛山之後還有熊耳山,還有外方山,還有汝水。一直到六月,桓溫率領的六萬中路北伐王師還是隻能在汝水南岸看着北岸的樑縣(今河南汝陽)乾瞪眼。這天,桓溫、桓衝兩兄弟趁着天色晴朗就跑到樑縣對面的外方山看看地理環境。看着巍巍屹立在汝水北岸的樑縣,想起自己在魯陽城下那噩夢一般的一個半月,再想起一點動靜都沒有的關隴鎮北軍,桓衝的怒氣就沖天而起。
“兄長,你的意思是鎮北軍準備袖手旁觀?”
“袖手旁觀,怎麼會呢?曾敘平只是在等一個最好的時機罷了。”桓溫說道,“幼子呀,你還要多歷練,多聚集一些人才。你看曾敘平,據說他長安幕府裡不知聚集了多少人才。別的不說,毛武生,現在是統領六郡、威震西陲,嚇得涼州張氏寢食難安的秦州刺史,車武子,身擔京兆尹,行雍州刺史事,手下民衆恐怕不比我荊襄百姓少。正是有了這些人輔佐,曾敘平才越變越厲害。”
說到這裡桓溫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桓衝說道:“你聽說過曾氏兵法嗎?”看到桓衝不解和疑惑的神情,桓溫解釋道:“曾敘平在沮中任長水校尉時,創立了長水軍,曾經給他的軍士將官講過兵法課。當時他是我的屬下,我自然能輕易地弄到這些東西。現在就不行了,那怕他曾敘平就是現在在我面前出現我也不覺得稀奇。”
“曾敘平曾經說過,戰爭只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你明白嗎?”桓溫問道。
“不明白。”桓衝老老實實地說道。
“不明白吧,我也是半懂半不懂的,所以你我兄弟倆在魯陽、昆陽城下打了三個月,而人家曾敘平三個月已經平定了關隴。”桓溫緩緩地說道。
聽完兄長的話桓衝頓時羞愧難當,低着頭在那裡不敢說話。
“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以前的曾敘平就已經讓人刮目相看了,佔據關隴之後據說又收攏了幾個大才,現在更是讓人看不明白了。幼子,你有沒有感覺,這天下是一盤棋,你我、江東、中原還有關隴和各路豪傑都是棋手,開始的時候關隴曾敘平只是下棋怪異而犀利而已,只是比我們略高一籌,現在呢?他是棋手,而我們卻都變成了棋子,必須按照他的棋法來動,你明白嗎?”
看到桓衝在那裡默然不語,桓溫笑了笑,指着遠處看不到的河洛說道:“也許我是危言聳聽,但是這次北伐河洛,我卻感覺我們還有東路的殷源深都成了棋子。”
“兄長,爲何如何說呢?”桓衝問道。
“最新傳來的消息,五月初,東路的殷源深在陳縣被大敗,只得退守汝陰。他遣謝仁祖(謝尚)、荀令則(荀羨)分兵另進,結果謝仁祖取了縣,荀令則取了沛縣,把殷源深氣得半死。他只好引兵去縣與謝仁祖匯合,再北取河淮重鎮。領兵襲了汝陰,差點殺到壽春,殷源深只好領兵再復汝陰,於是又這樣僵持下去了。東路戰事看上去沒有我們中路這麼艱難,卻是最兇險的,幼子,你知道嗎?”
“兄長,我知道,一是周國強將精兵全聚於東路,二是殷源深此人。”
“是啊,雖然我們打得艱難,但是我們自保是沒有問題的,而殷源深雖然現在打得順利,但是一旦受挫就是一場大敗!”說到這裡,桓溫臉上並無得意之色,而是憂色重重,“我們和殷源深都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我們都被曾敘平算計了。現在北伐到了這個地步,我和殷源深都是騎虎難下,不管我們誰堅持不住後退或者大敗了,那就是給另外一方一個天大的機會,一份彈劾書就能叫你萬劫不復。”
而此時的曾華卻在霸城長安武備學堂的大禮堂裡得意洋洋地給上百名“鎮北軍高級軍官培訓班”的軍官們講課:“戰爭只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我們最終的目的是獲取利益,既然如此,那麼戰爭只是爭取利益這盤棋中的幾步棋。如果你們從這個角度去看待戰爭,你們會發現你們的戰略、戰術思想和方法得到一個新的突破。你們也可以去用一個新得角度去看待所謂用兵如神、善戰者無赫赫戰功等裡面包含的真正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