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一行在高唐下船,換了青州刺史府派來的馬車。城(今山東利津南)換乘近海戰艦,然後沿着青州半島海岸線航行,直達威海港。但是三家家眷多是婦孺,坐坐河船還行,要是坐海船恐怕就能暈得昏天暗地,所以只好改走陸路。
不過北府這十幾年來大修道路,青州也不例外,主要的幹道有四條,一條是沿着黃河向西入濟南郡再分成兩路,一路繼續向西經兗州直至洛陽,這叫青洛幹道,另一路叫青幽幹道,向北渡過黃河,過平原郡至冀州信都,最後北延直至薊縣,這算是兩條幹道了;一條南行過泰山、魯郡直至徐州,要是江左讓修的話,估計能修到彭城,已經被命名爲青徐幹道;一條東行直入東萊郡,在即墨分路,一路直到青州最大乃至北府最大的港口-威海,這叫臨海乾道,另一路直至島,叫青島分道。這四條幹道是青州這些年來最大的“基礎建設”,到現在還有三分之一的路段在修建,可見工程量之大。當然了,青州除了這四條北府的“國家級幹道”,還有穿行在各郡之間的分道,這些都是州級分道,估計全部修完還得十來年。
曾華一行在高唐坐上十幾輛四輪馬車,在青幽幹道一路疾馳,不到一日便趕到了了濟南郡歷城,在這裡休息一日後便沿着歷城到泰山地青州分道。前去泰山。這條分道只是平好了路基,還有一半的路沒有按照工部的要求夯實路面,所以走在泰山附近時這路就開始有點坎坎坷坷,馬車也開始蹦蹦跳跳,搖搖晃晃,完全沒有剛出歷城時的那種平坦順暢。
趕到泰山下,知道走到一座聖教寺廟裡王猛和樸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大將軍真不是來泰山封禪的,要不然這個樣子封禪,落在史書上肯定是笑話。
這座修在泰山半山腰上的聖教寺廟不是很大。但是卻非常簡樸肅正。三進四圍的廟院在寧靜的山林中如同一個出塵離俗的桃源之地。王猛等人擡頭看了看寺廟上的門匾,看到上面地“一文寺”,都不由驚訝地叫了起來,這不是範老先生的墓寺嗎?”
聖教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現在發展的愈加完善,聖教的機構可以分成神學院,教堂和寺廟,神學院顧名思義就是培養聖教神職人員的地方,也是進行教義研究的地方;教堂是神職人員駐紮向民衆傳教的地方,也是聖教信徒進行宗教活動的場所;寺廟卻是一些神職人員在退休後或者願意專心致志進行教義研究和修行的地方。一般都是修在深山老林裡,規模不大,除了幾個聖教盛大節日外。一般都是不接納信徒進行活動。
這座一文寺正是典型地聖教寺廟,簡單的樓閣院落,分成研修區和生活區,不管是藏經閣還是禮拜堂,不管是宿舍還是食堂,都是原色的土木建築,一點裝飾都沒有。正符合聖教中簡樸慎誠地教義。
瓦勒良和何伏帝延看到衆人一下子變得肅穆恭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便向旁邊的樸打聽。慎守嚴正的王猛相對比較古板,對瓦勒良、何伏帝延等的學問不是很感興趣,所以跟兩人的關係一般,而且兩人懾於王猛的威嚴,也不敢過多的與王猛打交道。而樸卻是實用主義者,他對什麼學問都感興趣,只要他行之有效。加上他一向比較低調隨和。瓦勒良、何伏帝延等人新附之人也願意跟其深交。
慢慢走在一文寺地院子裡,樸低聲詳細地解釋着。範賁在青、冀、州被北府收復之後。不顧七十多歲的高齡。主動要求到關東傳教。他四處奔波,傳播教義。廣佈仁德,很快就在兩州獲得良好名聲。當時冀、青兩州剛剛大戰過後,雖然剛接手的北府採取了很多措施,但是依然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瘟疫,只是規模和危害小了很多。
範賁帶着一干教士,不顧自己年老體弱,深入疫區,親自動手治病濟人,發放藥品糧食,活人無數。
疫情過後,範賁又帶着一干人等幫助百姓安家定居,吊孤恤殘,使得整個疫區慢慢地恢復正常。這些行爲使得範賁在冀、青、兗三州得到百姓的尊重,尤其是待得最久的青州,無論是百姓還是士子,無不親切地尊其爲“阿父”。範賁最後於太和二年因病去世,三州百姓聞之無不嚎啕大哭,如喪考妣。按照其遺願,曾華將其安葬在泰山腳下,而三州受其恩德的百姓一人捐了一文錢,聚得一筆款項,修建了這座一文寺。而曾經跟隨過範賁的二十餘名教士自願留在這裡研修,併爲其守墓。
聽完一文寺的來歷,瓦勒良和何伏帝延不由暗暗讚歎,看來聖教能如此迅速傳播,的確是因爲聚攏了一大批人才,天下百姓正是被範賁這樣地聖教教士感動,因此信奉了他們宣傳的聖教教義。
走到了範賁地墓前,曾華和範敏擺上供品,雙雙行了大禮。禮畢之後,曾華和範敏退到旁邊向繼續行禮地王猛、樸等人回禮。完畢衆人走到旁邊的亭子裡,稍事休息。
看着不遠處範賁地墓,曾華凝神看來許久纔回過頭來對範敏說道:“我欠岳丈大人的太多了。”
正在給王猛等人斟茶的範敏倒完最後一杯茶,走回到曾華的身邊後坐了下來,輕輕地拍了拍曾華的手說道:“夫君,其實家父毫無遺憾,心裡反而還非常地感謝你。”
“感謝我?”曾華不由一怔,旁邊正在喝茶的王猛、樸等人也不由一愣,側耳傾聽,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回事?
“家父自小受祖父大人教誨。博覽多識,而且自小就懷有悲施暝人地胸懷,立下了了濟世救人的志向。原本在李蜀僞朝中多受俗事的牽連,
志。只有到了北府之後才得以行濟世之人,對家父人越多他越開心!此前家父在給我的信中說道還要多謝你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實現志向。”
給他一個機會,曾華不由地想到永和三年自己率軍追上李勢敗軍,在徐當的鋼刀面前,這位白髮蒼斑挺身而出,毫無畏懼地大聲喊道:“蜀國君臣的頭顱都在這裡!”想到了二十年前。他抱着出生不久的曾旻,顫抖的聲音幾乎說不出什麼話來;想到了他去青州前,自己在長安城外送他,滿頭的白髮在初升的陽光中隨風飄動,他微笑着向自己揮揮手,想不到那是最後一面,從那以後,自己只能在夢裡見到他微笑慈祥地面容。
想到這裡,曾華不由熱淚滿眶,黯然地說道:”岳丈大人無慾無求。只求德行天下而不求回報,跟他相比,我們正是無地自容。”
||+職,大將軍行的是另一職。”
王猛接言道:“人生在世,各有志向。範老先生能行大志,當然無悔,正如王某曾立下匡扶天下的志向,蒙大將軍不棄。給了我一個機會,授以重任。如果這時讓我死去,我也會和範老先生一樣,死而無憾。”
說到這裡,王猛轉向樸,淡淡一笑,繼續說道:“其實和我一樣要感謝大將軍還有素常先生,武子先生,武生先生。冰臺先生,還北府萬餘文官武將。萬千的文人士子。你給了他們實現抱負的機會,還有億萬百姓。也要感謝你,感謝你給了他們過上安穩生活的機會。”
說完之後,王猛和樸兩人恭敬地向曾華施了一禮。
曾華慌忙扶住了兩人,卻許久說不出話來,最後才輕聲說道:“正是給了你們機會,再有了我的機會。”
王猛、樸兩人不由大笑起來,而曾華也受到感染,跟着大笑起來,笑到最後,曾華緊緊地握着兩人的說道:“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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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瓦勒良和何伏帝延不知什麼意思,只是愣愣地看着。
休息一夜後,衆人便準備下山。當大家緩緩走出一文寺時,曾華看到瓦勒良心事重重,便走了過去問道:“瓦勒良先生,你怎麼了?”
不能不說瓦勒良是個語言天才,在兩年餘地時間裡居然學會了漢語,雖然談不上精通,但是正常閱讀和對話卻不是問題。
“回大將軍,我覺得這座寺廟很像我們羅馬的修道院。”瓦勒良回答道,看來他學會了中國人說話的方式,先迂迴一下。
基督教修道院,地確是有點像,不過聖教這種寺廟是不絕婚緣的,這些研修教士們的家眷都在山下的鎮子上,他們都會定時下山一段時間。
“羅馬修道院一般都是真正做學問的地方,裡面多有些珍貴典籍。我昨晚翻閱了一下範老先生留下的筆記手抄,真是讓我敬佩,範老先生真是博學多才的人,他給我打開了另外一扇窗戶,我真想不到,對人,對山水,對天地宇宙居然可以用這種角度去考慮。”瓦勒良大聲嘆道,當然了,也不想想範賁是什麼人。
“通過範老先生地文集,我對聖教產生了非常大的興趣,我想回到長安後去長安神學院好好學習一下。”瓦勒良認真地說道。
“那好啊,我會好生安排的。”曾華大喜過望道。他一直想讓瓦勒良對聖教做一些增補和改正,因爲他知道基督教最後達到大成,一批古典哲學家將古典哲學、美學等與聖教教義好好地融合,最後才達到了新的境界。聖教要想在西方傳播,就必須融合古希臘思想體系,因爲那是西方思想的根源,而融合東、西方先進優秀的思想,創建一套以東方文明爲主的新文明體系不正是自己的追求嗎?瓦勒良卻正是這最好的人選,他可以將肚子裡地古希臘文化詳細介紹給華夏,而且有了這個開頭,以後還會陸續有希臘、羅馬學者來做這個事情。
曾華轉過頭對何伏帝延說道:“請問何先生有何打算?”
“我不如瓦勒良先生大才。我願意去長安大學藏書館去譯書,以盡微薄之力。”何伏帝延用流利地漢語說道,他學漢學比瓦勒良還要快。
曾華點點頭:“如此甚好!”,北府兩次西征,搶來地書籍如山如海,難以數計,北府集中了上千精通各種語言文字地僧侶學者,準備將所有的書籍翻譯成漢字,然後一一印刷刊行。這可是一個大工程,不但要大量人力物力。也要耗費很長地時間。而現在進行這項工作的事情集中在長安大學和雍州大學的藏書館中,而精通近十種語言文字的何伏帝延正是合適的領頭人。
一行人往臨去了的途中路過了贏縣,由於泰山和原山有煤有鐵,所以這裡在汶水邊設有一個鍊鐵場。曾華便在這裡停頓一會,視察這裡地生產情況。在贏縣縣令和工場場長的陪同,曾華巡視了高爐冶煉場和水力鍛打場,發現這座歸青州軍士共金會、恆遠記商社所有,工部冶鐵局管轄的工場雖然和咸陽、南鄭的工場相差甚遠,但是也已經頗具規模了。
四處看了以後,又詳細諮詢了一下工匠和管工。問明瞭情況後曾華等人覺得還不錯,這時,曾華髮現遠處聚集了一堆人。找場長一問,原來是附近鄉民們從遠處的原山運煤過來,曾華想了想便走了過去。
看到曾華等人走過來,這羣正在休息的人慌忙站起身來。曾華看到一頭髮花白的老漢站在前面,便走了過去。
老漢看到曾華徑直向自己走來,後面還跟着一羣人,不由腿一軟。準備雙腿跪下。曾華連忙上前扶起老漢,
道:“老大爺,可不敢受你一拜,不然我就要吃掛落北府律法,百姓向官員行禮只是彎腰,不得行跪拜,否則官員是要吃處分。
老漢一聽,咧着缺了牙齒的嘴笑道:“一看你就是個大官,一時腿軟就要給你行禮了。”
曾華一聽。不由大笑起來,旁邊的縣令、場長也跟着笑起來。這種工場需要保守技術機密。都有當地駐軍守衛警戒。能進來送煤的都是知根知底,經過考稽地當地鄉民。所以縣令和場長能這麼輕鬆跟着一起笑,而不擔心有什麼奸細刺客。
“老大爺,怎麼稱呼你?今年高壽?”曾華接着問道。
“回這位大人,我姓程,大名程山成,別人都叫我程老漢,今年六十二了。”老漢趕緊答道,而且看來是見過世面,對答的還算得體。
“哦,六十二了,高壽啊,怎麼還來送煤掙這辛苦錢?難道家裡兒女不孝順?”曾華皺着眉頭問道。他剛纔打聽過,鄉民從十幾里路外的原山煤礦背一筐百餘斤焦煤過來,一趟只掙得四文錢。
“回大人,沒有這回事。”程老漢連忙辯解道,“我家中有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女兒早早嫁到奉高,現在生活得很好,老大老三在廣固鬧兵時被抓丁死在那裡,現在老漢身邊還有兩個兒子,對我很好。”
看來程老漢地情況有點複雜,解釋起來有些複雜,“老二當了廂軍,現在駐防在漢陽郡,去年升了右都尉,坐了屯官,將他一家七口接了過去,而他的兩個小子也大了,留下來分了永業和賦稅田,日子過得還不錯。老四在我身邊務農,日子過得也可以。我老漢也沒有什麼擔心的。”
接下來說到關鍵問題時,程老漢有些不好意思了:“老二是個當兵的,跟着大將軍南征北戰,頗有些積蓄,娶了一妻兩個妾,生了六個兒女,老四還是靠他二哥的幫忙才娶了妻,但是隻生了兩個兒女。我估摸着多背些煤,多存些錢,再給老四娶上一房妾,多生些子嗣。老二說了,漢陽郡的女多男少,比青州這邊要少花些聘禮。”
聽到這裡曾華全明白了,握着老漢的手說:“原來是這樣呀,大爺你想多積些錢糧,好給兒子找個新羅婦。好啊,這是好事,只是你還要以身體爲重,你還要看着新婦給你添幾個孫子。”
程老漢一下子笑起來了,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鬍子也一翹一翹地,“借大人你的吉言。聽我的父親說,先前太平時我程家有六房子孫,男丁上百。可如今只剩下了兩房,其中還有一房南遷,聽說只剩下四個人了,前些年才遷回魯郡。留在故土的就只有我這一支了,還是靠躲在泰山裡才留下這點血脈。現在太平了,我當然要讓兒子拼命地生,把我們老程家的缺都給補起來。”
聽到這裡,曾華的眼睛不由地有些溼潤,連忙轉移話題,問一些其他事宜。從程老漢如實的回答中,曾華瞭解到這裡的百姓還是很苦,遇到大熟年,除去賦稅,還能餘點糧食,可是一到平年,這光景就有點緊巴了,得靠農閒時做些工,掙些錢貼補家用,到了荒年就緊張了,如果遇上的戶曹稅吏奸猾些,弄些手腳,一年就得收緊肚皮才熬得過去。
聽到這裡,曾華心裡有些沉重,關東地區看來還是比不上關隴、益樑這些“老根據地”,關隴在曾華、王猛地苦心治理下,大部分百姓現在已經達到小有富餘的水平,而關東卻還是僅僅餬口。
曾華握着老漢手說:“老大爺,大傢伙還是很苦呀!”
程老漢卻一揚頭反駁道:“這位大人,可不能這麼說,自從大將軍來了,咱們地日子一年勝過一年,比往年好上許多備了。苦?那有前些年苦!再說了,現在只要我們能捨得吃些苦累,就能過上舒心日子,多有盼頭。你可不能給大將軍治下抹黑!”
旁邊地鄉民紛紛出聲迎合,搞得曾華非常不好意思,連連道歉,表示不再給“自己抹黑”。
在去臨的路上,曾華還在和王猛、樸回味程老漢和其他鄉民地話。
“景略先生,素常先生,你們看看,這千防萬防,還是防止不了奸猾官吏爲害百姓。”曾華搖着頭嘆息道。
“大將軍過慮了,天下那沒有貪官劣吏?大將軍爲北府制定的這一整套官制已經非常不錯了,清廉高效已經遠勝以前的歷朝歷代,但是仍然逃不了每年有數百的官吏被送到理判署去。“王猛笑着答道。
“大將軍,你曾經不是說過嗎?我們的官制是沒有辦法避免貪官滑吏,因爲大部分官吏都是凡人,都有私心,但是官制最主要的作用是讓這些官吏有效地受到懲處,進而不敢犯事。你當年不是還對我們大比如說,這就跟做買賣一樣,要讓官吏們好好掂量一下,讓他們知道犯事的成本有多大,盡忠職守的收益是多少?他們衡量好了自然就會遵紀守法了。”樸進而用曾華的話勸說道。
曾華一拍額頭,大笑道:“看來我是過於憂心了,都忘記自己的初衷和想法了。”
王猛和樸見曾華釋懷了,不由也大笑道:“大將軍這是關心則亂。不過我們還是要加強監察的力量,要請大將軍多費心了。”
曾華笑着點點頭:“我們是要好好合計。”
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便到了青州州府臨城外。